纳尔奇思与歌尔得蒙 赫尔曼·黑塞

风落落和姬白白,这两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估摸20岁不到的样子,他们俩住在一所藏传佛教的寺院里,在那里学习佛教知识,探寻人生的真谛。风落落从小学习佛法,灌顶灌得早,擅长禅定,知道的就比别人多一些,在寺院的一圈众信徒中略有威望,每当下了晚课,一群年轻人就围绕着开始瞎逼逼各种玄机,姬白白也在那些年轻人当中,他有一些羞涩,每次都默默的听着,低着头思考,心里也不知道在想啥。

大多数时候,大家会讨论,什么是自我,如何成佛,为什么要修禅定,这个念百字明念几百万咒语有啥用,各自会谈谈自己的体会,从自己的体会出发,来谈感受。极小部分的时候,会聊一些有的没得,比如双修法,比如超越灵性,比如原始的欲望。

来到寺院的年轻人们总有一些不一样的,比如有一个很漂亮的小伙子,待了几天女朋友来找他,半夜出门去幽会。或者某天来了位妙龄女子烧香拜佛,一群人评头论足。这座虽建在偏僻处的寺院,也挡不住络绎不绝滔滔而来的信徒们。怀着虔诚的心态在寺院祈求佛菩萨保佑。风落落心里是不是这样想就不知道了,从小学佛,虽心里有敬畏之心,但由信入智,破除迷惘,不会被表面所迷惑了。虽然从小学佛,但是心里依然有原始冲动,有着少年气息。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姬白白对此有些看法,他觉得学习佛法戒律第一,没有戒律就没有形象。但年轻人,境、根、种子皆在,烦恼欲望多的不行,怎么办呢?就每天念各种咒语来抵抗,实在不行了心里有了欲望就忏悔,或者是念大悲咒,楞严咒等。效果是有的,但依然没用。欢愉和痛苦皆在一体一形而显现,你越是觉得痛苦,其实越渴望欢愉。在追求欢愉的同时,也秉持着痛苦。又如同想念一般,你越是想越给这个想法注入活力和能量,越是快速的成长了起来。姬白白年轻悟不到这一层,于是就想着想着,念咒,让身体累,念咒,让身体累,直至最后他被自己原始欲望打败,然后在忏悔以后不再犯,稍微消停了一些,然后欲望又会继续升起。循环往复。这事只有风落落知道。因为他们两个是好朋友。

风落落不是这样看。他们两个人有本质上的分歧。风落落觉得原始欲望,是无法抵抗的。这种能量的喷涌和推动,是作为人本身的特点,你无法去压制它,无法去克制它,无法去消灭它。隐约中,风落落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觉得既然无法抵抗,那么就利用它来修行,或者是顺从他的自然发生。风落落会利用这种能量开始撩姑娘,搭讪。但总是受挫或有其他原因。毕竟在寺院,一个神圣庄严的地方,如果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四处游荡和姑娘聊天,那不成体统,也很不像话。心存敬畏的风落落,只能转向网络。另一方面风落落也在尝试利用原始欲望来修行。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简单而言,就是当内心有某种冲动的时候,转化到身体中去。形式上有很多种,比如磕大头,比如绕大殿,比如盘腿打坐观想能量在身体中游荡。诸如此类,进行了一番探索,也找到了某些方式。

他们两人虽然对原始欲望有不同的想法和分歧,但仍会坐下来一起讨论这个问题。风落落告诉姬白白,原始欲望的能量一次比一次会强大,当你第一次引导它消停下来之后,下一次会比这一次更强。好像人类是被设定好要去做爱和繁殖一样,如果你抵抗它,那么它就让你更难受。姬白白依旧对此怀疑,表示只有戒律让你别做,你就别做,用意志力去抵抗。风落落嘲笑着说,戒律是对,让你别做,但是如果真的靠几句话,念念就能达到效果,那么牛逼了,天下太平……他们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

某一天,风落落在网上撩拨的女孩来到了他们的寺院,非常好看的姑娘,风情万种,看着她的身子,就能想象到这幅身子天生就是来享受欢愉的,一双嘴唇有着与生俱来接受与赋予的能力。一见这个女人,风落落的全部欲望变苏醒了过来,征服这个女人。某种神秘的感觉如同闪电划过风落落的脑海,不可调和的矛盾,死亡与诞生、善良与残忍、存在与毁灭等等突然汇聚在刹那闪电被点亮的形象中。如此苦修、戒律、教言都离风落落远去。

在房间里,他把身子俯向她,贪婪的双唇接触到她的唇,以此来表示自己的爱慕。她推开他,去洗澡,敞开着的门,她消失在门背后。过不了多久,她让他帮忙拿衣服进去,神圣的形象就藏在门后,风落落的想象力突然如她消失一般毫不存在。他拿着衣服,看着虚掩的门,背后的形象枯竭,风落落心里默念,愿我的原罪没有玷污眼前人圣洁的形象。她穿戴整齐,领他穿过一扇门,走进她的秘密,黑暗的密室里,没有光亮,已准备好了欢愉的前奏曲。两个人平等的交流,她为他递上自己与生俱来的形象、黑暗、原罪及前奏曲。为了惩罚他的陌生感,她在原罪上哼起了贝多芬和巴赫。风落落心想,她是乐师,那么我就是乐器,诸佛菩萨会在我耳旁唱起美妙的歌。乐师和乐器的身份彼此纠缠和交换,魔术师和观众的身份彼此纠缠和交换,杀手和无辜者的身份彼此纠缠和交换,互相紧紧吸引着,沉湎在美妙的歌声中颤栗。

-

所有经历的人,一切事物,不管活着还是死去已久。过去深藏在心里,此刻都显现了出来,彼此交织彼此联系彼此为他怀念,为他后悔,为他惭愧,为他钟爱,为他憧憬。风落落躺在床上,欢愉给了他一种美好的充实感,但是什么也不让他得到,什么也不让他留下。明天,也许就是在明天,他被死亡捉走,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人生是否有一种意义,既可以满足烦恼,也可以满足修行;既可以满足欢愉,也可以满足充足;既可以满足自由,也可以满足秩序。而不需要去考虑“要么这样,要么那样”而分裂成两块!

似乎二元对立是客观存在的一般,这让躺在床上的风落落闷闷不乐。某种对立,呼与吸、女人与男人、冲动与理智、总是让人顾此失彼。一连串的电话铃声响起,是姬白白打来。姬白白嘱咐说,师父找你有事,放心不是大事。

不久,风落落和姬白白坐在寺院的大门口,望着蓝天白云,风吹铃铛有节奏的响动。他们开始讨论起死亡。姬白白认为死亡像审判者,有着严峻的一面,“死无定期”,死的时候不知道日子,死的时候不知道在哪,死的时候逃不掉。死亡是阴森的,恐怖的法官,判处你活着时候的所作所为。是对世人一种铁面无情的宣告,每个人都会死!听着风铃声,风落落看着姬白白那单纯的脸庞说出的语言,好似天生有着公平公正的信念一般。然而对于风落落来说,死亡是情人是母性是欢愉,它的呼唤激发了风落落内心对于爱的渴望和挑逗,是他与女人拥抱在一起,进入她们身体之中时的战栗。死亡是某种呼唤,甜美迷人,像是对于飘落人间的人类某种神秘召唤,回家。姬白白看着风落落的脸,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一张心甘情愿的死亡,得到允许的死亡,不声不响全心全意听从召唤的脸庞。

“我进入这地狱,采摘作乐的花蕾”

死亡和欢愉是一件事吗?讨论完死亡,两个人讨论起了风落落欢愉的感受。姬白白说出如下感慨:大多数人的处境都是如此,在二元对立中挣扎,时而统一,时而分裂。只有很少一部人会像你一样,通过欢愉感受到了这种割裂。他们无法发现自己身处在欢乐与恐惧之间,生与死之间的摇摆。这大概源自于你敏锐的直觉和对原始性不抵抗才能发现的吧。

风落落看着天空。随后他说道,如果有一天,两者能融合,我觉得阴阳图是比较合适的形象。但阴阳形象依旧揭示了某种对立的客观存在,需要发现对立,才能融合对立。这是一种悲哀。风落落说到这里问姬白白,你说化无常为永恒,是不是一种痴心妄想。

姬白白这次没有特别的反对,他们竟然出奇的一致。姬白白认为佛教说的无常,是真的可以体会到,自然一直在变化,没有停顿的时刻。我们人类所创造的一切,都是在把无常变成常。常即是永恒。我们一直在为此努力奋斗。基因工程、人工智能、建筑材料、探索宇宙等等。无一不是为了让无常变成常。

姬白白说:“风落落,一次欢愉,一次无常的事件,能让你想到那么多,悟出那么多东西,在无常中揭示世界的意义来,这点我不如你。”姬白白继续说:“我一直试图让自己修行,与人的感觉脱离开来,去接近诸佛菩萨的境界。但听完你说的,想想你说的,我发现自己所谓的至高无上,成佛之路是那么可笑至极。那是我自以为是的东西,我一直在斗争,与自己斗争,相反我并不知道什么叫作投入进世界的怀抱”,“现在我明白了,投入到世界、无常的怀抱中去。”

“我想送一句话给那个姑娘,观镜知当下,昔人留忆中。”风落落惆怅着说,“观察镜子里的无常的世界,代表着我们身处无常的世界中但是我们需要镜子才能发现。也就是说,我们无法真的体验到无常,只有我们观察了才能知道无常的存在。昔人留忆中,把你留在我心里,因为她是在无常刹那中产生的永恒,她的形象在我心里,诸佛菩萨的形象也是如此产生,不是外在的描绘,是无常中的闪电。它的形象可以是昔人,也可以是诸佛菩萨,它们有一个统称叫秘密。”

姬白白看着他,“是了,你前面说的那个话,像量子力学中的波粒二象性,因为观察感知后产生了偏差,才能被发现。你后一句话,好像是在说艺术形象之所以能流传下来,是因为它诞生于无常而永恒,而不是因为我们把艺术形象刻画下来才永恒。”

“你感觉你要走了,对了,有本书《纳尔奇思与歌尔得蒙》,里面的歌尔德蒙和你很像,但是你们又不像,黑塞写的。和你争论那么久,这本书作为最后送别礼物给你。”

风落落站了起来,和姬白白拥抱了一下。

一代又一代的人逝去,仰望着高耸的佛像,风落落心里极力避免对他们不恭敬的语言,严厉又麻木,凝重又无动于衷,不可企及又集众人之智慧,一代代的人过去,它们依然在这里,安慰着人们,鼓励人们对死亡和绝望的勇气。但是风落落有自己的创造,他内心已有命运的刹那显现,这让他既恐惧焦躁又兴奋激动。风落落的生命和每个人一样在流逝,无常变化以至于最后消失在宇宙,风落落决定应该做些什么,把内心的秘密创造出来。然而,似乎就差那一下,就能越过虚无之间的壁垒。

风落落在女性的身体里,在那一刻,好像知道了什么,某条通往神秘的道路,但这条道路隐约存在,又不可被触发,好似体验一次不够。正当欲望消退后伴随着的痛苦,似乎是让核心体验内容快速转变,抓不住,须臾消逝。中间隐藏着的秘密,我们称作为艺术,或者是超越艺术的秘密。

当意志与欢愉,死亡与归宿链接在一起的时候,秘密就在那里隐约的出现。同时风落落也明白,一个人内心仅有秘密还不够,还需要眼睛和手经受说不清多少次的训练,才能把这些流传下来。离开这里,回到城市,去流浪。把心中的秘密描绘出来,也许要很久,也许要很久。

作者:[德]赫尔曼·黑塞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译者:杨武能
出版年:2015/5
页数:414
定价:48.00
装帧:精装
丛书:黑塞作品
ISBN:9787544754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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