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余杭到CBD分店去开会，刚停好车出来，就有一个女孩迎上来说：先生，新开的楼盘要不要看一下？并随手递过来一张传单，余杭目不斜视往前走，女孩紧紧跟上来，在他身侧举着传单开始介绍楼盘信息。
广州的5月已经很热，女孩嗓音有点沙哑，余杭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发传单的情形，心头微微一热，忍不住转身说：你跟我到前面店里说吧。女孩正仰着头说的起劲，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身，来不及后退，两个人就突然面对面了，女孩脸瞬间红了，赶紧退后一步，而余杭则楞住了：怎么那么像？!
“你说什么？”
“哦，没事……我说前面就是我的店，你到店里详细跟我介绍吧。”余杭恢复正常。
“啊？”
“不用担心，你看那个黄色招牌的房产中介就是，几步路就到。”余杭难得有耐心解释这么多，同时又多看了女孩几眼，略圆的脸蛋，单眼皮，挺直的鼻梁，鼻头肉肉的，还有嘴巴和额头，太像了。
女孩有点警惕，微皱眉头：你开房产中介的？那……还了解新房？
连表情都这么像!是的，除了年纪，哪里都像!余杭又有点晃神，暗暗吸口气，说：这不冲突。
见女孩还有点犹豫，又补充道：走吧，别在这里晒太阳了，你怕什么？
女孩鼓鼓嘴，说：好。
而不远处，孟瑶在靠着门框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进店。
余杭吩咐孟瑶会议推迟30分钟，带女孩进了会客室，又出来拿两瓶水，交待孟瑶不要任何人打扰。
孟瑶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发传单吗？至于这样吗!
余杭瞪她一眼，孟瑶撇撇嘴走了。
20分钟，余杭送女孩出门，一直到她转弯才转身。
一回头看到孟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余杭说：开会。
2
从店里出来，余杭心里就一直乱糟糟的，脑海里都是白杨的那张脸，和另一张脸交替出现，不！确切说就是一张脸。
白杨就是刚才那个女孩，19岁，大二，妈妈叫杨蕊，籍贯河南，爸爸45岁，妈妈44岁。以余杭在销售行业混的这十几年，打听这点信息不费吹灰之力。
其他消息可能是偶然，但长相不得不让余杭多想，而且，他和她分开刚好20年，白杨19岁。
闯了一个红灯后，余杭干脆就近开进一个停车场，熄火，坐在车内，有人打电话，他看也没看就挂了，顺便关了机。
他需要安静。
21年前，他22岁，父亲一场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欠下一大笔钱，好不容易说的亲事也被退了，他卷了两件衣服就上了到广州的车。
可广州人生地不熟，在火车站附近盘旋了几天，看到有人招工，二话没说就跟着走了。
不知道是哪里，反正车开了约摸有七八个小时，把人都坐困了，到地方天已经黑了。
下车身份证就被收走了，说是检验身份，余杭没有多想。接下来几个月就是吃饭、睡觉、干活。吃的住的都很差，但他都不在乎，他只想挣钱。
可工资一直没发下来，一直拖到年底，三个月，总共发了200块钱，家里就等他的钱用，余杭气不过，和工友找领导理论，领导就一句话：没钱，要不等明年货款回来，要不现在就可以走。再闹，就有一群打手围过来了。
过年是没法回家了，大部分人也都选择了留下来。
余杭就是在这个时候和杨蕊开始的，杨蕊负责记工时、统计产量、出货量等。平时也经常见面，但两人说话不多。
3
过年期间，杨蕊也在。
余杭清楚记得，在得知拿不到钱的当天，他蹲在那两间办公室前面，想着几个月没和家里联系了，不知道父亲身体怎样了。写信，又不知道去哪里寄。
正好杨蕊从办公室出来，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后，杨蕊面露难色，劝他不要写信了，说信来回太慢。顿了一下又说：我帮你想想办法。然后，余杭在刘经理的监视下，用他的诺基亚给村里打了电话。
那之后，两人就熟悉起来，这才发现两个人共同话题还挺多，余杭上过几年学，喜欢文学，杨蕊也是。
过年期间，工厂停工，余杭就和杨蕊经常偷偷出厂，工厂四周都是山，平时是没机会出去的。两个人第一次拉手、第一次接吻都是在山上。
余杭也了解到，杨蕊是跟家里闹翻出来的，原因是逼她嫁人，她有喜欢的人，死活不同意，后来就和那个男的一起来到了这里，但那男的已经在半年前离开了。出来这一年，她也很少给家里联系，偶尔会寄钱回去，她的父母和余杭父母年纪差不多，所以，上次她才求了领导让余杭打电话。
余杭很心疼她，搂着她发誓，以后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还规划着等把家里债还完了，再挣点钱就和杨蕊一起回她家。
杨蕊每次都欲言又止。
这个年，虽然没钱，又背井离乡，但因为杨蕊，他过的特别满足。
开工前最后一次见面。
杨蕊突然对他说：余杭，你走吧，你在这里是永远还不清欠款的，还会耽误你爸治病。
余杭问为什么。
杨蕊这才把一切告诉他。
这是一家黑工厂。每年最后三个月就会去城里火车站找外地人过来，做到年底给一点钱，不愿干的就走但也别想要回工资，留下的来年接着干，当然也不会给你钱，你想闹？想煽动人？可以!厂里配有很多打手，平时他们就在厂里厂外不易发现的地方巡逻。也就过年时松一点，但就算这时你出去了，也不一定能走到城里，平时只有拉货的车会来，所有司机都是老板的人。就算有人出去报警也没用!
也就是说，只有年底一次，厂里会把不愿留下的人送走。
余杭彻底蒙了，回想发生的一切，心里的疑惑虽然解开了，但是心却坠到了谷底。
他质问杨蕊：那你让我怎么离开。
杨蕊说：只有运货车这一条路，半年前我那个男友就是爬在货车底部出去的，但这样太危险。
余杭说我可以，但你没法这样出去啊。杨蕊让他别担心，她来安排。
两个月后，第一批货车进厂，余杭按计划躲在货车附近，等司机引开监督人的注意力后，藏在了驾驶室。
余杭等着和杨蕊汇合，但路上司机的一番话让他彻底死了心。
司机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帮杨蕊？因为她给了我2000块钱，这比得上我拉多少趟车啊!你知道为啥她有钱吗？因为刘经理喜欢她啊，啧啧，那个老头，得有50了吧。你小子除了长得好看，你有什么呀!跑这么远打工还被骗……你以为她真会跟你一起出来呀！
果然，他没有见到杨蕊。
这一别，竟是20年!
4
离开那里后。
余杭就一直在广州深圳打转，刚开始三年，他什么活都干，但攒钱太慢，到02年，余杭一头扎进房地产行业，做到现在，在广州已经有4家店面，年入不菲。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非要选择广州，是为了一雪前耻？还是想着也许能再遇见她？
但有一个事实就是：他一直不曾再对任何人动过情。他是圈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身材挺拔，外表俊郎，成熟有魅力，任谁也想不到他一直未婚的原因竟是这样的。
就连孟瑶，这个和自己同居5年的女人，也是以不结婚为前提在一起的。
他想见她。
想问她当初骗自己好玩吗？想问她那个姓刘的老头给了她多少钱？那么急着把自己送出来是为什么？想问她为什么不跟自己一起出来？
第二天，余杭约白杨出来吃饭。
西餐厅里，小姑娘兴奋地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高档的西餐!谢谢大叔。
余杭温柔地看着她：喜欢的话，我以后就常带你来。
白杨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大叔，你年轻时肯定很帅吧！
余杭假装吃惊地瞪着眼说：难道我现在不帅吗？
“帅!特别帅！大叔，你没结婚吗？”
“没，我不愿凑合，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女朋友？”
“是，也不是，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我只想把握现在……”余杭深情看了白杨一眼。
白杨哈哈一笑继续跟食物奋战。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余杭开始找各种理由约白杨出来，买礼物，还开着他的豪车到白杨学校接她。
白杨有空就会赴约，但贵重的礼物不收。
是的，余杭在追白杨，他有一个计划：他要见杨蕊，以白杨男友的身份见。他想看看杨蕊会是什么反应，假装不认识，同意他俩交往？还是和他相认，反对他们在一起？又或者和他大闹一场，骂他欺骗自己的女儿？不论是哪种结果，他都要让她后悔当初的选择。
在余杭的各种暗示和邀请下，终于有一天，白杨告诉余杭，她妈妈要来广州出差几天。
5
余杭笑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接机那天，余杭给白杨电话说自己突然有点事要处理，不能陪她去了。
晚上，余杭定了一家高档餐厅，精心打扮一番，提前到餐厅等着。他不时看手表，不停喝水，当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慌乱的时候，他暗恨自己没用，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好戏即将上演。
来了。
白杨挽着杨蕊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往这边走来，两人脸上都挂着笑，白杨果然和妈妈很像，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身段，只是杨蕊更成熟，不得不说她保养的很好，但却早没了曾经的芳华。
余杭打量完毕，两人也到了跟前。
没有想象中的惊讶。
杨蕊微笑着说：好久不见。不等余杭说话，白杨就对余杭眨眨眼说：大叔，我任务完成了，你们聊，我撤了。妈妈再见!
余杭有点懵!
杨蕊落落大方地说：真是抱歉，白杨很早就告诉我了，我知道是你，想必你也早知道白杨是我女儿吧。
余杭笑笑默认。
杨蕊又说：我想……你应该是有事要问我吧？
话已经说到这里，余杭也就没再隐瞒，把司机的话还有心中的疑惑都说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杨蕊苦笑一下，道出了当年的实情。
当年带余杭出去的司机喜欢杨蕊，但自从被男友抛下后，她一度对男人很反感，所以一直很沉默，刘经理他们是一丘之貉，都有情人，当然多她一个也不多。不过在厂里他们还是以赚钱为主，而且杨蕊性子刚烈，但做事认真负责，他们也没必要找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并没有对杨蕊怎么样。
在杨蕊求那个司机时，司机狮子大开口，杨蕊每个月能拿到一些工资，但2000块钱也几乎是她所有积蓄了。他告诉余杭那些话，一是报复，二是断了余杭回去救杨蕊的心。
一直到98年夏天，全国发大水，杨蕊的老家河南也是重灾区，她知道自己出去比较困难，就把消息散布出去。在亲人生死未卜之时，所有人都慌了，包括那些打手和司机。后来一个新来不久的司机和杨蕊一起，煽动工友把货卸下，然后拉着一车人冲了出去。
余杭好似在身体里引爆了一个手榴弹，炸得他粉身碎骨。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更没想到杨蕊是这样出去的。
他的内心已经溃不成军！
他问杨蕊：我没回去找你，你恨我吗？
杨蕊平静地说：我没要求你回去找我啊！看你现在这么成功我也安心了，而且，我也过的很好。
余杭说：我欠你。
杨蕊摇摇头：感情的事，没有谁欠谁。
三日后。
送走杨蕊。余杭拨通了孟瑶的电话，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关心过她了，五年了，她一直任劳任怨跟着自己，帮自己打理生意，是时候给她一个归宿了，也给自己一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