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席间，除了李卓，大家都喝了点儿酒，包括李姐。
邓光敏因为高兴，也喝了些红酒，白白胖胖的脸上，红晕尽显，眼睛亮亮的，气色好极了。
李卓看到妈妈心情这么好，心里感慨：李洪的婚姻是老太太心心念念的事儿，如果能快点儿解决，那该多好。
转头看向李洪。这小子，虽然能喝点酒，但因皮肤略白，喝点酒会上脸，脸也是红扑扑的，看上去，也不显年龄大，反倒像个小鲜肉的样子。
喝了酒的李洪话也不多，只是始终注意徐哲的动态，给人家换个围碟，倒杯热水，或者把徐哲爱吃的东西挪到她跟前，等等。
李卓把李洪的表现都看在眼里。
徐哲喝了点儿酒，放松了很多，根本没注意李洪的特别关照。
其实，李洪的家人都是人精儿，尤其是老太太，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人没见过，太知道怎么快速跟人拉近距离、缓解紧张了。
说着说着，邓光敏老太太就找到了共同话题。原来徐哲说起自己家乡的玛瑙。她从小到大，长在爸爸厂里，厂子里的生产流程、玛瑙品类和质量，说起来头头是道，说起他爸爸的玉石设计水平，更是滔滔不绝。
而邓光敏年轻时下派到那里的县政府工作了三年，对那里很熟悉，很有感情，对当地的特产相当了解，两人聊得十分尽兴。
席间只听老太太和徐哲兴奋地聊天，李卓和李洪各怀心事，话都不多。
徐哲的脸上染上红晕，眼波如水，笑靥如花；老太太笑容灿烂，满眼慈爱。
李洪心里暖暖的：是啊，过日子就是两个人，不，一家人能够常常在一起，在寻常的人间烟火里，从风华正茂到步履蹒跚，身边的人一直是你------
只是，自己还能有这样的感情吗，跟颖初分开这么久，早就忘了“家”应该是什么样子，夫妻应该是怎样的感觉了。平日里不觉得，怎么这次车祸后，触动了自己的思绪，想到了这些。
自己已经37岁了，再不承认，也是步入中年了。像这种身边有一个人围炉而坐的情景，生疏了太久。
妈妈不是个普通老太太，从没有强烈的要抱孙子的要求，更没有因为这个对颖初有一点为难。
即便是现在，尽管她看到老姐妹家的孙男孙女都喜欢得走不动，但是，她从未以此为由说过颖初半句不是。
李洪原来理所当然地认为，妈妈跟市井老太太完全不同，不会到老了除了抱孙子，再没有任何念想。她老人家见多识广，开明达观，自己可以把控自己生活，不需要用控制儿女生活来填补自我不能完满的空虚。
可是，直到那天在医院，李卓偷偷告诉他，老太太刚得知李洪车祸的时候，掉下了眼泪，认为自己身为母亲，很失败，对儿子没有尽到责任，让儿子到现在还对个人生活没有规划，也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真正的家。如果因为车祸再落下残疾，更对不起孩子，也更对不起去世的老伴。
想想这些，李洪眼圈红了，他自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心里堵得慌。
他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太自私，始终觉得生活是自己的，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都是自己的事情。现在才知道，对父母来讲，年龄大了，学习能力下降，自我迭代更新能力下降，子女是他们接触世界的窗口，子女的状态是生活在他们眼中的投射。这是规律，也是常识，在中国，不论是市井人群还是高端人士，大抵如此。
李卓跟李洪从小长大，感情一直很好。弟弟这个样子，她看在眼里，知道李洪心里难过、内疚。她心里也不好受，妈妈年龄大了，太渴望李洪的生活安顿下来了。
她借着起身倒酒的功夫，拍了李洪一下：“你，李处长，少喝点儿酒，一会儿还得陪我送小徐呢。”
李洪笑笑：“不用，我打车送她。”
正在跟邓光敏说话的徐哲听到提她的名字，停下话头，看着姐弟俩。
邓光敏接话说：“打什么车，就让李卓送就行了，你喝酒了，就别去了。”
李卓故意说：“你不爱坐我车，我今天非得扳扳你这个毛病，必须去，我开车，你陪着。”
李洪撇撇嘴，不再反驳。
徐哲喝了点酒，挺兴奋的，问李洪说：“我觉得坐大姐开的车跟坐你车没什么区别呀，哪不好啊？”
李洪脸红红的，看了徐哲一眼：“那能一样吗，等腿好了，我带你开一趟长途，你再感觉下。”
吃过了饭，李姐又给大家上了水果。
徐哲觉得吃的撑了，不想再吃，但是到底被老太太哄着吃了块柚子。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老太太才恋恋不舍地送徐哲上了车。
李卓不由分说，拽了李洪一起上车。
李姐扶老太太回屋，对老太太说：“这丫头真好看，乍一看不觉得， 越看越好看，真受端详。”
老太太说：“嗯，丫头长得干净。”
李姐是李家老人儿，知道家里的情况，听了这话，直接说：“这孩子比颖初好，颖初太冷了，不好接近。”
老太太闻听，看了李姐一眼，没言声。
李卓和李洪直接把车开到徐哲宿舍的楼下，看着徐哲上楼，开了灯，通了电话，确认平安，才往回走。
李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若有所思。
有些事非得自己想明白才行。
路走了一半，李洪仍是直愣愣的看着前方，没有话。
“颖初----”李卓忍不住开口。
“-----我想正式提出离婚！”李洪突然说。
“啊？”
李洪摸出一根烟，点着，狠狠吸一口，然后把车窗打开。
“想好了？不再问问颖初毕业后的规划了。”
李洪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在医院的时候，我们通了一次电话，她的意思是还没决定。”
“------那再等等她？”李卓犹豫了。
“我了解她，她到这个时候还说没决定，就是已经决定了，不知道怎么说！”李洪的口气里没有不满，反而很冷静。
他情绪平稳，让李卓觉得奇怪：“你考虑好了？”
“不是你说的，让我别坑人家！”李卓吸了口烟说。
“啊，你们不会是已经------？”李卓差点脚踩刹车停下来。
李洪瞪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李卓松了口气，认真地说：“李洪，不管你对小徐怎么看，我觉得咱现在首先要做的，还是要跟颖初把想法谈清楚，过日子就有个过日子的样子，总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对你仕途也不好啊，再说，妈都多大岁数了，这次你车祸，老太太有好几晚根本一眼没合！”
李洪又吸了口烟，闷声说：“嗯，我知道。”
李卓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徐哲开始了加班的生活。
现在的巡视不像以前，问题只是一小部分。现在要求严格，巡查组查不出问题算失职，查出了不反馈算渎职，所以反馈报告有三分之二是在讲发现的问题，条条都要求整改，项项都要落实。
厅长老张在官场浸润久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对此次巡视，重视归重视，但是绝不慌乱。巡视组反馈巡视意见后。老张组织召开全厅大会，原原本本传达反馈意见，照单全收指出的问题，要求全厅所有人员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党组的部署安排上来，把整改工作当成当前头等大事，切实按照巡视要求整改到位。
老张在会上宣布成立整改工作领导小组，他本人亲自担任组长，几个副厅长担任副组长。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办公室分主任由基层处处长李洪兼任，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均为整改工作小组成员。
自此，厅里为期两个月的整改工作正式开始。
老郝马上就在处里开了会，按照厅里整改方案的要求，做了任务分解，确定徐哲是整改工作的联络人，负责与厅里的整改工作领导小组定期汇报。
说是联络人，但是徐哲发现处里的整改工作简直就是她一个人在做，十三大项问题中涉及到她们法规处的有7个，虽然老郝将这七个任务一一作了分解，但是根本没有人用心做，大家都把一些资料简单整理了下，交给徐哲了事。
只有资料当然不行，有些工作正在推进的，还需要继续跟进，有些虽然完成但是还没有成果还没有呈现的，还需要进一步督促呈现，有的还没有开始的，还要着手启动。
徐哲是个认真的人，对照7个问题一看，哪个也没有成型。跟老郝汇报了后，老郝却说要她直接做就可以，完全信任她。徐哲无法，只好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一周时间过去，到了该给整改办公室报阶段性成果的时候，徐哲勉强写出了阶段性的报告，先报给老郝。
老郝改了不少，把一些实实在在的话删了，改成了“正在探索”“努力推进”“扎实开展”等字样的词。这样一来，模糊了想做的、正在做的、还没做的界限，看上去好像思考很深刻，推动很积极的样子。
徐哲拿着稿子内心挺忐忑，怕李洪那里通不过。
她给李洪办公室的座机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等到了快截止的下班时间，再打，还是没人接。
她想了想，拨了李洪手机。
接通后，李洪告诉她让她把材料纸质版放在他们处的陈刚那里，电子版也发陈刚邮箱一份，说完，挂了电话。
徐哲按照李洪说的做完，回想一下刚才的电话，感觉好像李洪那边很静，好像在很空旷的地点，他说话的声音好像都有回声的样子。
徐哲挺奇怪的，他在哪儿啊？
下了班，徐哲到了和佳楠约会的饭店。
她到得早，找了个最里头的桌子坐下。佳楠来电话说堵车，让她先点着，什么都行，她不挑。
光达的事情出了后的那一个月，不论佳楠怎么说，徐哲死活都不想见佳楠。
佳楠特意跑到南同见她，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追问出光达的事情，心疼得要死。
这段时间，佳楠即便不打电话，也常在微信上联系徐哲，不多说什么，就是关心她的状态，徐哲心里很感动。
人啊，真正遇到窝心事儿的时候，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陪伴，什么也不说，就在她身边陪着，就是最好的安慰，道理谁都懂，心路只能自己走！
徐哲点了两人都爱吃的石锅拌饭，又点了一个汤，决定给佳楠留两样菜，让她点。
等了一会儿，佳楠风风火火地来了。见到徐哲就开始吐槽下班高峰车不好开，车位不好找，徐哲知道佳楠迁就她，有意找个离徐哲单位近的地方，免得她赶公交、打车都不方便。
好朋友就是好朋友，徐哲心里暖暖的。
“你，活过来了？”佳楠见徐哲状态正常，半是打趣地问。
徐哲笑笑：“就那样呗。”说着招手把服务员叫过来，让佳楠又点了两个小炒。
吃饭时，两个人又聊起了光达。在佳楠看来，徐哲是捡了大便宜，如果跟他结婚后，才知道小瑞的事情，那可就苦了。
别看佳楠大大咧咧，其实情商很高，她知道怎么劝人才真正能劝到点子上。
徐哲现在说起这些来，仍然心里不太舒服，但是也承认，比原来好多了。
佳楠突然说：“对了，老薛有个同学，人挺好的，电信的，工资也高，我俩商量了一下，给你介绍吧。”徐哲一惊：“拉倒吧，才多长时间啊，我还没准备好呢。”
佳楠急头白脸地说：“什么多长时间，什么多长时间，说得好像要为谁守节似的。”
徐哲抬头伸手，作势要打佳楠，突然发现李洪和一个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什么情况？”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可能是徐哲她们坐在饭厅的里边，离得远，李洪并未注意到她。
那个女人个子很高，看上去三十多岁，身材高挑，齐耳短发，干净利落。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女人挽着李洪的胳膊走到了门侧面一个座位旁，坐下。
徐哲不敢一直看，怕被李洪发现了尴尬，可是又按捺不住想看，好在李洪的座位背对着她和佳楠这边。
佳楠再说什么，徐哲根本没有听见，心想：这应该是他爱人吧，没听说他单身，果然是有爱人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