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上,我与死神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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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你就是个疯子,小北!你只要敢去爬雪山,就永远不要回来,马上接我电话”菲丽发来一条短信。


昨天清晨,菲丽上班前,把一条长长的清单,扔在枕头上匆匆走了。我靠在床头,望着那张清单暗自发笑。大到房,车,红木家私。小到各种电器,厨具,日常用品,还有小孩子的物品。乖乖,这丫头也忒狠了,要结婚啊。


我把清单扔到沙发一角,发了一会呆。仿佛见到了一个疲惫的灵魂,慢慢的走完人生,最后,是形同槁枯的风烛残年,苟延残喘。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是要命的节奏,三十六计,闪为先,还是先躲躲。


下午,我发了一个短信:亲爱的,清单上的事情,我都会办到的。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去爬趟雪山。菲丽,如果我现在不去,怕是以后没什么机会了,亲爱的,我已经定了去成都的机票,爱你,等我回来,勿念!


短信很快回过来:你有神精病,你是不是又想跑掉,我在上班,下班后电话你,赶紧去把票退了!


说实话,不想跑是假的,这社会又不公平,赚钱又难,一大堆压力,迟早会得抑郁症。还是先做点想做的事,人生嘛,还是要有点浮云精神。


当我登上飞机,望着窗外大朵大朵的白云,心情顿时舒畅了,直接把手机电池卸了,不关机。对方提示音为,您拔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机窗外的天空,已经变得深蓝深蓝,机冀随着气流微颤,望着一望无际的云海,我心里按不住的激动,贡嘎雪山,我来了。


七月,不算是登山的好季节,无雪,多雨。


到成都己经下午了,去雪山边的康定小城,还有一段距离。于是,在成都的酒店住了一个晚上,夜里梦到菲丽了,远远笑着走来,我赶紧跑了,我知道后面藏着一把刀,这丫头,笑容的后面邪恶的狠。


第二天,早早起床了, 成都新南门汽车站开门比较晚,卖早餐的大姐,端过来一个鸡蛋,一个馒头,一碗粥。我醮着辣酱慢悠悠的吃着,终于等到车站的门开了,发现到甘孜藏区康定的汽车,居然都是老旧的中巴,哎呀,气味重,空间小,也只能将就。


车过二郎山的时候堵了很久,好像是出了点交通事故。来到山顶的盘路时,风开始有些凉了,不过天空很蓝,中巴车就行驶在高高的悬崖边上,提心吊胆。透过车窗,可以看到百米下的河水,哗哗的奔腾着。周围的树木格外青绿,脑海里空白如洗,我就像飘荡着的云一般自由。


路过泸定了,是传说中的泸定桥,过往的人头躜动。有谁还记得江中,那曾经拼死的白骨,河水也在低鸣。黑白的年代,没有对与错,流传的是一种寻梦的悲壮。


终于到了康定小城,远远看到了秀丽的跑马山,树林繁茂葱绿。上面飘着一朵溜溜的云,有歌声回荡在溜溜的山上。


康定车站小的可怜,一出车门立时感觉到冰冷,温差很大,有雨飘在空中,阴冷的雨。城内的康定河,河水冷冽奔腾不羁,浩浩荡荡的涌向大渡河。今天,小城的上空,没有云只有雨。


找到了老榆林藏区,传说中的多吉大叔不在家,一个会讲汉语的兄弟桑吉接待了我。两个藏族小朋友围着我好奇的转悠,是次旦和次仁,孩子的眼晴大大的,总是那么清澈,我从背包里取了糖果和饼干出来,大一点的孩子涩涩的接过后,带着他的兄弟跑出去了,门外是孩子的欢笑。


多吉大叔在我喝了两杯热茶后回来了,古铜色的肌肤,凌乱的头发,沧桑的皱纹,详和的笑容。大叔取了很多相片和自绘的地图出来,和我在网上看到的差不多。


他一再提醒我路线一定要走对,否则很危险,现在虽然无雪,但天天下雨,路并不好走。我详细的研究了路程,决定尽快上路,晚上必须要赶到雪山脚下的大草坝扎营。亲吻了孩子们的小脸后,我背着沉重的行囊出发了。


我来了,七千多米的贡嘎雪山,神一样的巍峨。我要一睹你的真容,双手伏地向你脆拜祈祷,祝福我的朋友和家人,顺便也带上菲丽,虽然,这丫头有时候也挺可恨。


沒有车辆可以到达,天空的雨,没有停的意思。还好,冲锋雨衣的质量过关,我裹在里面沒有打湿,开始的路还算顺利,荒野中,格桑花在雨中格外娇艳。


海拔一直在上升,高原反应也在上升。感觉到了头痛,开始觉得累了,喘气也不均匀了。天很快黑了下来,把头灯打亮继续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甚至一个小动物也没见到。


寂静的可怕,好像有精灵尾随,远处有狼嚎的声音,在黑夜中回荡,我有些毛骨悚然,握着电棍的手渗出冷汗,加快了脚步,我可不能葬身狼肚,粪便一样留在这片草原上。


在漫长的黑夜之后,终于看见远处有光隐现,没有走错!真是欣喜若狂,我在内心欢呼,是一片大的空地,应该是大草坝了。


大草坝上有一户藏民的帐篷,一个小家伙见到我大声的欢叫起来,他的名字叫诺布,藏语是宝贝的意思,小家伙的热情可爱,正适合温暖我刚才冰冷的心情。


篷里走出来一个藏族妇女,她和善的对我说着话,眼神像极了我的母亲。在她的比划当中,我只是听懂了一句,好像是让我到里面烤火取暖,还好,我并不是很湿。很快,在小家伙诺布的帮助下支好帐篷,我奖励他一根哈尔滨红肠,并亲吻他胖嘟嘟的脸蛋。


开始煮饭了,捧出一把大米,准备煮粥,诺布在帮我烧火,火光映着他的脸,样子很认真。高原上的粥很久都无法煮熟,为了补充能量,最后只好半生半熟的吃了,诺布端了一碗羊肉汤来,很腥膻的味,我一口气喝了下去,身体暖和了许多。


天色幽黑,我带着一身的疲惫钻入睡袋,一躺下就沉沉睡去。半夜里痛醒过来,头和胃痛的难忍,我大声的喊到,菲丽,倒杯水给我,静静的沒有任何回应。半天醒悟过来,喃喃的说了一句,这丫头,有时还管点用。


我艰难的爬到帐门口呕吐着,该死的,全是半生的米,开始找头痛散,吃了两包还是痛,我在煎熬中呻吟。就这样一直折腾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睡着了。


清晨,闹钟叫醒来时,头还在痛,但好了一些,收拾完帐篷又喝了一碗汤,自我感觉还行。嚼着饼干与小朋友依依不舍的告别,走的时候,又送给他一根红肠。诺布的脸上透着惊喜,我向着神的住处继续赶路。


今天明显的,没有昨天的好心情。雨依然下,到处雾朦朦的,路也特别难走。看不出路的样子,草和泥泞纠缠在一块,加上头痛胃痛的折磨,走的有些慢。


中午的时候,遇到两个人从迎面走过来。开始以为是从上木居过来的藏人,一聊才知道也是从老榆林走来的游人。比我早走了半天,因为天气恶劣他们决定放弃这次登山下辙。我决定还是继续向前走一段再说,还不想放弃,我对自已的身体素质还是自信满满的。


路上又经过一大段草地,是草原的沼泽湿地!我很小心的用手杖试着路,想起当年中央红军过草地的情景,真不容易。顿时,又感觉这地下,是不是还有人深陷于此,会不会冷不丁拖我下去。乖乖,有点吓人,赶紧走。


整整一个下午,我小心的摸索,还好!顺利的通过了这片草地。我松了一口气,不敢停歇。终于在天黑前到达了第二个宿营地,见到了两户人家,是藏民的帐篷。这次我应邀进到里面取暖,烤火真得是件幸福的事儿,特别是走了一天的雨路,手脚都冰凉了。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脱了鞋袜,伸着脚晾烤。只一会,气雾从裤腿和衣袜上腾腾升起,映着火光,格外美丽。一碗温热的酥油茶捧在手里,那些一天到晚叫着寻找幸福的人啊,知道吗?这才叫幸福!尽管有些渺小,但它真实的存在,我继续得瑟着。


大叔的儿子叫扎西,藏语中扎西德勒代表的是吉祥如意,也有很多藏民取名叫扎西。扎西很爱笑,很质朴,有两排白白的牙齿。靠着我坐,会简单的汉语,我们俩就这样说着,比划着直到深夜。


夜里,头痛又开始了,无法沉睡,只是迷迷糊糊的做梦。梦到了我的妈妈,正在厨房忙碌的做菜,我在窗明几净的餐桌旁傻傻的等待着,口水流满了一枕头。


天亮的时候,爬出帐篷,哈哈哈,太阳出来了,是一个晴天,真好!多么美好的阳光啊,绿色的大地,苍茫的远山。更远的可以看到贡嘎主峰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啊,心潮涌动。


这是第三天了,海拔又开始持续上升。今天我决定要过两个哑口,第一个海拔4000米,第二个海拔5000米。海拔6000米处有一座寺庙,那算是我的终极目标,我的装备不够爬到顶峰。


一路上,还算沉稳,不紧不慢,身体也还正常。唯一让我心痛不已的,是走走停停的相机竟然也出现了高原反应,手机也没反应了,一起丢进大行包里了,估计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原谅我沒留下什么图片,直至完结也沒有修复,注定这是一次孤独的旅行。


快要到第一个哑口了,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是自信爆棚,觉得自已可以更快的通过,于是,加快了登山的脚步。到哑口的时候,感觉到极度疲倦,一头倒在地上休息。


这个愚蠢的错误,使我着凉了,也是致命的。高原反应加上感冒,头由痛变的昏昏沉沉起来。恶心,想吐,渐渐的意识不清了。


接下来的路,我至今,不知自已是怎么走过的。算是考验意志力吧,还算清醒的告诫自已,千万不要再倒下睡去,睡了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坚持,一直在坚持,不停的给自已打气。终于到了第二个5000米海拔的哑口,可以看到6000米处隐约的寺庙。


这个距离,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了。就算用尽全部的力量,也难以抵达,事实也是如此。回不去也到不了,听天由命吧,我只有向前。


身体已然不是自已的了,头痛,头很痛,昏昏沉沉。天仿佛也不那么蓝了,伴随着耳鸣,世界也不安静了。渐渐的,天怎么就黑了,世界一下安静了,是的,我昏过去了。

许久,有寒风吹过,我竟然醒了过来,天色渐晚,身体开始僵化,体温在迅速流失,我吃力的挪到雪少些的地方躺下,有草皮裸露,我就这样静静的仰望星空,我意识到了,我可能会在这里完结我的生命。


沒有任何有效的求救工具,我只能坐以待毙,从开始的极度恐慌,反而慢慢的平静下来。天空中有无数张脸孔掠过,有家人,朋友,还有菲丽,哎,有点后悔,就这样孤独的死去,他们会怎样的难过。


感觉眼角有泪水流下来,精神越来越恍惚。我好像看到了贡嘎的神,聚集在我的身边讨论。死神也在我耳边轻轻吐气,是的,他要带走我,远离这个凡间的红尘,我意识不清了,沒有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已是在一个很大的帐篷里,原来,这就是天堂的模样,又有点像人间。


许久,我除了能用眼光环顾四周以外,感觉不到其它身体部位的存在,四周白晃晃的光里,有人影在移动,我知道了,这是我的灵魂在飘移,但是,怎么又能隐约闻到饭菜的香味了。


最后弄清楚了,我可能还活着,有可能真的活着。是当地看守牦牛的藏民!浓郁的饭菜香味弄醒了我,他们在做饭,土豆炖牛肉,热腾腾的冒着气,生机勃勃,我开始有点知觉了。


有人盛了一碗菜,用生硬的汉语让我吃。我木纳的点头,真的感到饿了,第一次,真切的领会到雪中送炭的含意。我感激的接过碗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但一会又开始大口的呕吐,天旋地转,我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我又倒在地铺上,沉重的无法起身,一个好心的大叔,让我睡了他的地方,他搭了我的帐篷睡在外面了。夜晚,外面有深沉的藏歌,低远而悠扬。可能我太虚弱了,一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这一夜的高烧,浑身滚烫,似睡非睡,做了很多奇怪的梦,在幽黑的水面上行走,又好像在红黄色的空中飞行,头脑混沌恍惚,死神还在一边静静的等待。


熬过来了,天亮了,想挣扎着起身,身体却不听使唤,头是自已的,但我感觉不到腰的存在。不会就这样永远站不起了吧,睡,接着又睡过去了。


又过了一些时辰,终于清醒了许多,也能活动一些部位,艰难的支起身来。见到这种状况,几个康巴汉子,端着一杯水围了过来。


喝过水后,他们告诉我,是他们在放牛的路上,偶然发现我的。用马驼了回来,我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这条命是神捡回来的,要感谢神。


并且告诉我,这儿的海拔还是很高,必须还要往下走,不然,熬不了多久。


不一会儿,索朗大哥弄了辆拖拉机来。大家七手八脚的,把我抬到车后的草甸上。


挥手告别时,阳光下是一群纯朴的康巴汉子,微风吹起他们的衣带,挥舞着清脆的响马鞭子,望着一张张朴实憨厚的脸,渐行渐远,我泪如泉涌。


我要一直下到玉龙西。


路很颠簸,开车的汉子哼着好听的小曲,我倒在草甸子上。有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回升着我的温度。头脑中一片空白,眼里只有蓝蓝的天空,那一朵朵飘忽无根的云,依如我一般无根的心。


一望无际的草地,荒无一人,只有格桑花静静的开放。路上遇到几处帐篷,汉子下车去要了些头痛药,吃了下去,并没什么作用,我还是感激的微笑着说好多了,汉子咧开嘴开心的笑着,他的家就在玉龙西。


漫长的山路,无尽的草地。偶尔车会开过小溪,流水叮咚做响,清澈见底。各种小花开在溪水的两边,好像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这世界很安静,只有风在轻轻的吹。


傍晚,到了玉龙西汉子的家里,那也算是一个小村子吧,几户分散着的土木房屋。天空这时又落下雨来,我终于能慢慢进食了,肠胃也开始蠕动了,死神在悄悄的跟我告别。


饭后,我坐在烧火做饭的灶堂边,静静的烤火,温暖而明亮。汉子们在聊天,他们有时大笑,有时安静的看着火苗不说话。


藏族的男孩子皮肤很好,光亮黝黑,泛着烛光。德吉在认真的拔弄着火炭,不时的随和的笑着。


一个老阿妈静静的坐在灶火旁,手里摇着转经筒,嘴里颂着经文,就这样颂着,梵音静响,好似这周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神在天空的一角安详注视。


第二天,晴天。身体有所恢复,我决定到院子的周边,活动活动筋骨。


我爬上了一座小山坡,远处就是贡嘎雪山,可以看的很清楚,连成一排的好几座高耸入云的雪山,沉默而庄严。贡嘎的神灵!你终究还是没有放弃我,谢谢你。


多么美好的一个下午,就这样静静的坐在山坡上,远远的望着雪山,什么也没有想。只有蓝天,白云,雪山留存在我的记忆里。是的,这些天的记忆只能封存,永远是一个人的。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事情,我要珍惜。


回到康定,手机通了,无数的短信留言。天哪,菲丽这个傻丫头也到了康定,找不到我,她就全世界的找。


见到菲丽时,两个眼晴红肿着,把我浑身掐的生疼,一会哭一会笑,像个疯子。我揽着她微笑,比平时要更认真的注视着,很美很美,在这个康定的夜晚,月光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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