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直是各类传奇故事的开场白。
所以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东西，所以善良的丑陋的传说，都在漆黑的夜里被无限放大，他们会在月光的照耀下龇牙咧嘴，会在黑暗的庇护下行色匆匆。这些人群中，有加班到深夜的都市白领，有夜场上班的红男绿女，甚至也有凶狠狡诈的流氓地痞。也有今天我要讲的，是一群深夜出没的夜班出租车司机的故事。
出租车是一座城市的血管，带领人们穿梭在大街小巷。而司机师傅们，他们在夜晚的感官会更加敏锐，会考虑到的情况很多。不光是夜晚开车带来的危险，也有不同的夜归人带来的故事...
惯例，口述加整理，尽量可以还原人物性格，望多担待。
李师傅：年轻人的爱情我不懂，但我确实心疼他
我姓李，安徽人，今年有五十有三了，什么？看不出来五十？哈哈，您这是夸我呐，不过这人呐，不服老不行。开了十年车了，颈椎，腰背，关节都不怎么干活了。也没事，再过段时间就回家去了，好好歇歇。人有时候活着，太累了。
我就说一个大前天的事吧。我平时开车没事爱听听相声，歌曲这些，现在车里都有这个，有的乘客不爱说话，放点歌曲解解闷挺好的。
那天是凌晨一点钟，我出车，正寻思要不去酒吧KTV什么的碰碰。我这人一般不爱去酒吧门口那，那帮人就喝多了保不准就给你吐车上，一吐那就完了，那个味啊，你这一天都别想赚钱了。
我正开到酒吧街路口，就看见路边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冲我招手，我车还没停稳，他已经拉开车门钻进副驾。这满身的酒气，我心想着完了，拉了一个酒鬼，但愿你小子可别吐我车上。
“小伙子喝多了？想吐的话你就说，我就停下，咱去哪儿啊？”
“先开先开...”
“不是，你得说咱去哪儿啊？要不我往哪里开？”
“那，那就去南京东路吧。”
车子启动，他双手交叉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窗外。我怕车颠簸的他会吐，我就放点歌能转移下注意力。开始，他还跟着哼唱，没一会，就像是要睡着的样子，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直到，音箱里放了这首歌——《至少还有你》。
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那样的放声大哭，抽泣，满脸的泪水，趴在自己膝盖上一直哭喊，我赶紧把车停下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也不说话，就在那哭，撕心裂肺。
音箱里依然放着那首 《至少还有你》：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要我说真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我就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女朋友没了。
我以为他说的没了是指分手了。他又抽泣着说：“没了，她没了，去世了......”
我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陌生人。我就说：“大兄弟，有什么话你不嫌弃的话就给我说说，这心事啊憋在心里会出问题的。”
然后，过了几分钟他平静了下来，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小伙子姓赵，来自江西。老家是务农的，毕业后想出来闯闯，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在上学也需要用钱，他就来了上海打工。头年，送过快递，送过外卖，在酒店端过盘子。小伙子人活络，会看眼色，干得好被老板赏识，让他做了主管。不久部门新来了一个女生，他一眼就相中了。就开始追求，刚开始女孩不同意的，说还不想谈朋友。直到有一次部门聚会，唱歌时大家起哄，让他唱一个算是给女孩表白，他就唱的是这首《至少还有你》。
因为他的手心真的有一颗痣，所以就特别喜欢这首歌。没想到唱完女孩一把就抱住了他，摊开手让他看。借着闪烁的灯光，他看到，女孩手心也有一颗痣。
里面有句歌词：“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这就是你们年轻人经常说的缘分吧？
关系确定了，他更加加倍对女孩好，女孩身体虚。每到周末，过去给女孩收拾家，洗衣服，打扫的井井有条。女孩会给他做饭，在他晾衣服的时候给他捶背，讲笑话给他听。累了就躺在沙发里，放着《至少还有你》两人一起唱歌。用他的原话说就是：
“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三个月了。”
三个月后，单位组织体检。女孩被查出癌症，乳腺癌。
那是2015年的冬天，他准备过年的时候就她带回去见父母的。可以却得到了这个消息，两个人抱着哭了一晚上。
他觉得世界塌了，开始带着她疯狂借钱治病，跑各大医院去问药。双方父母也都来了，都四处奔走为她治病。
折腾了很长时间，吃了很多苦。然而病情最后还是恶化了，走的那天也是晚上，女孩拉着他的手给他断断续续的唱歌，他趴在床边一直哭。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听这首歌了，他换了工作，又在女孩父母那里待了一个月，说以后我就是你们亲儿子，给你们养老...
而今天，他刚刚从女孩家里回来，一个人去借酒浇愁。
我听完他的故事的时候，车已经开到繁华的南京路了。我看着边上来往的男男女女小情侣对他说：“这人呐，一辈子是有命数的。老天爷让你好容易遇到一个人，你就得对对方好。可是这人胜不了老天呀，唉你说对不对，她在这被癌症折磨的痛苦，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就叫她回去了。她没去世，一直在你心里就好了。小伙子看开点，你折磨自己你心里的人儿也痛苦。她既然也爱你，肯定也舍不得你。你每天晚上睡前摸摸心口对她说今天做了什么事情，聊聊天就好了。你要知道，只有你安心了，她才能放心。”
我给他送到家，留了个电话。说有啥想说的给我打电话，不要想不开。
他点点头，转身进了小区。可能对一个陌生人讲述一些心里话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一点吧。
唉，我是真心疼他。
许师傅：那天晚上，我差点丢了命
我姓许，四十二了，当过兵，打过人，摸过枪。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可是那天，老子差点死了。
那是去年冬天，风一直刮，那划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凌晨一点了，我在路口等活。点了根烟想暖暖身子，我这刚点着，后面啪的一声车门开了，钻进来一个人，带着帽子，也不说话。我就问：“哥们去哪儿？”
他说了一个地，奉贤一个什么镇，比较偏避。我也没多想，烟扔了发动了车子。
我这人话多，爱和乘客聊聊天，你想啊，那个点儿人也犯困，说说话能清醒点。我不管说什么他也不搭茬，我想我也别找不自在了，就乖乖闭嘴开车了。
一个多小时，到了目的地。我把车挺稳，扭过头说：“兄弟，到了。”他猛地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差点戳着我眼珠！
“现在下车，滚！”
我那时其实心里虽然恐慌，但是我瞬间冷静下来。这是遇到劫车的了，以前听一些跑出租的伙计说起过。要么你抵抗，两败俱伤说不定还要搭上老命；要不你乖乖照做，完了再去报警。上海毕竟是大城市，警察的办事效率其实也蛮高的，但是指不定你车成啥样了。
我仗着自己身体好当过兵，双手举起说：“兄弟，没钱就不用给了，没多大事。”
他好像很生气，见我不配合他就拉开车门下车，站到我车前面用刀指着我，让我下去。我当时真想一脚油门撞死这孙子！唉，又想到我病了的妻子和在上大学的儿子，算了算了，得不偿失。
我下了车，自觉的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我得先让他放下警惕，我再找机会。
他走过来，踹了我一脚，给我踹趴下了。然后拉开车门开始找我放在夹层里的钱，我看准机会抓起地上一块石头就照着他的身上砸。他吃痛，扭过脸就拿刀捅过来。别的不说，就这近身格斗可别跟当兵的比。我闪了一下，抓着他的胳膊反手拧在一起。下了他的刀子，蹬着膝盖骨让他跪下。我说你小小年纪不学好的学人家抢劫？毛长全了没啊你？！
他突然开始喊叫，喊了几个名字。十几秒钟就从边上的小屋子里出来五六个大汉。几个人上来就押着我打。敢情这是一伙的，他们本来以为他一个人就能搞定我，那几个人就在屋子里看戏。没成想我反抗了，于是就都出来了。我撂倒了三个，其他人把我的手脚困住。那个小伙子从地上拿起刀就冲我肚子捅过来了，那刀子扎在我的腹部。当时没感到疼，只觉得刀子冰凉凉的。可能不解气，又捅了我三刀，然后几个人跑了，还拿走了我车里的钱。
我那个时候躺在地上，地上一摊的血。我想去车里取我的手机报警，可是这身子啊就是使不上劲，我就那么一点一点的在地上爬。就那么十几米的距离，我爬了二十多分钟，中间脑袋开始迷糊，犯晕。我知道这是失血过多了，我一只手紧紧护着伤口，一只手往前扒拉着，觉得脑袋有点晕了，就使劲掐自己，扇自己嘴巴。我得活着不能死啊！
我那时候没想别的，就想我老婆还有我儿子。我老婆身体不好，常年住院吃药，儿子还在北方上大学，他学习可好了，年年都有奖学金。我就想我要是死了，他们娘两儿可怎么办，不怕你笑话，我当时还寻思着写个遗书什么的，就起码把我银行卡放在哪，密码是多少给我老婆儿子写清楚......
我就那么爬到了车里，先拨打了110，又打了120，把我在什么地方，受了什么伤，还有A血型，都告诉了他们。然后，我就坚持不住晕过去了......
这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就我单位几个朋友和领导知道。我老婆和孩子也不知道。在家洗澡的时候我都穿个背心进去，门关上了再脱掉，我怕我老婆看到了担心。
“咱都差不多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早看开了，明天和意外，你不知道哪一天先来。以前，我老婆想吃什么东西了，我说那个没营养，吃了不好。现在呢？管他呢，只要不耽误病咱想吃就吃。我儿子说明年带我们去他那个城市旅旅游，我说别，咱明天就去！我还对儿子说你如果喜欢哪个姑娘了就去给人家姑娘说，就去追，成就成不成拉倒，不要玩暗恋，哈哈.....唉，扯远了，对于同行，遇到这事，第一要冷静，再有，你要没有十足把握制服眼前歹徒的时候还是乖乖配合，他们大多只是求财，没必要把自己小命搭进去，如果不幸受伤，那想尽一切办法求救！”
赵师傅：我遇到了一个可怜的老人
我就说一个上个礼拜六的事情吧。
凌晨两点左右吧，我那时刚在路边大排档里吃了饭，然后买了瓶水和一些零食用袋子装着放在车里。周六嘛，街上人比工作日多一些，会跑的时间长。
我开着车刚经过一个小路口，路边就“唰”的一下冲出个人来。我赶紧刹车。我按下车窗一看，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左手挎着包右手还拄着拐杖一脸焦急。我说：大妈，您没事吧？慢着点。
她突然跑到副驾，拉开车门坐了进来。我还以为遇到碰瓷的了，就问她：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她就说：“走，我打车，去**小学，我要去接我儿子放学。”
我一笑说：“您这年纪，您儿子应该比我都大了吧，怎么还在上小学呢，您说您孙子呢吧？再说了，这个时间哪有学校放学的呀？”
她摇摇头：“不，就是我儿子，在**小学，快放学了，我知道的，走，快走，一会接不到他了。”
看着她的神情，我猜想，这老太太可能精神不太正常。谁家的呀也不说把老人看好，凌晨两点多在大街上走，这太危险了。
我为了缓解她的情绪就把车子启动了。又问她：“您家是哪里的呀？离那个小学远么？那是什么小学呀？在什么路？”我想套她话，最好能问出个地址什么的。
“不远不远，过两个路口就能到我家，在**路，可近了，我儿子每天都回来吃饭，他可爱吃我做的饭了。”老人说着话眼睛里满是疼爱。
我一边把车往那个路的方向开，一会问她：“是吗？那挺好的呀，爱吃您做的什么饭呀？”
老人把手里的包给我看，我扫了一眼里面有一个保温盒。她缓缓地打开，说：“爱吃这个，辣椒炒肉，我做的。”
“哎呀，真香呀，一定特别好吃吧。”我说。
“嗯，好吃，来，你也累了吧，停车停车，我给你尝一尝。”老人连忙让我停车。
车停好，车内灯打开，她拿出一双筷子，再用随身的手绢擦了擦，从保温盒里夹出一块肉来递到我的嘴边要喂我。我连忙感谢，然后吃了那块肉。嗯，确实香。
在她把保温盒盖上的一瞬间，我借着灯光看到盒子边上有一个小纸条，写了一串数字。我一想那肯定是她家人的电话吧，有电话号码就好办了。
我得看清楚那个电话呀。我就说：“大妈，您做的饭太香了，我还想吃。”
“好，好吃吧？那你下次来大妈家，我给你做，这个是要给我儿子送的，要不他上学该饿了。”
“行，那别一直放在身上吧，我这有个袋子，来，咱把饭盒放在这个袋子里，要不把您的背包都弄得全是油怎么办啊？来，我来帮你放。”
她犹豫了一会说，那行吧。
我把袋子里的水和零食倒出来，拿起饭盒往里面装，然后借着光飞快的记下电话号码。刚装好她就把袋子装进了包里。我怕一会忘了就赶紧说我去上个厕所，您等几分钟不要乱跑。她点点头说：“好，那你快点，我儿子马上要放学了。”
我掏出手机拨打了电话。听得出那边还在迷迷糊糊的睡觉，不耐烦的问谁呀？我说我是司机，路上碰到个老人，手里抱着的饭盒写的这个电话。
电话那头一下子就炸开了，声音立刻高八度：“在哪在哪？你们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我报了地址，说你们要快点，老人现在情绪不是很稳定，那一边赶忙答应。
我打完电话坐进车里。她连忙催着我说：“快开快开，一会放学了就接不到了。”
我为了转移她注意力不让她那么焦虑就说：“行行，马上开马上开，您这辣椒炒肉是怎么做的呀？我回头让我妈也学学，真好吃啊。”一说起这个她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说：“这个你要少放点盐，葱姜蒜一个都不能少，提味的...”
我说：“行，回头就告诉我妈去，您还会做什么饭呀...”
聊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钟，她的家人就到了，应该也是在这附近不远的地方。
来了一男一女，把车停在我前面。我下了车，男人一见到我就握着我的手不断鞠躬感谢。女人则是去车里看老人家，把她扶了出来。嘴里还哄着：“好，我们陪你去找松松，他一会就回来啦。”
我把情况给他说明了，然后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这大晚上的太危险了，你们以后可要看紧点。”
他说是是，大意了，他先和女人把老人扶在车里。然后出来给我递了根烟，开始说了。
“唉，这是我妈，我妈四个孩子，我是老二，她要找的，是我家早已经去世的老三。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穷，吃不饱饭，我妈那时候是大队里做饭的，每次都能回来留一些菜给我们吃。有时候也有肉，我妈做的最多的就是那个辣椒炒肉。我，我大哥，还有老四都顽皮，每次有点肉了都抢着吃，老三最乖，也不跟我们抢，有就吃，没有就不吃。我妈也因为这最疼老三了。那天下暴雨，我和大哥，老四都懒得去学校，只有老三一个人去了。到了放学的时候，我妈见雨下的大要去接他，没想到这时大队里有事情找她，她就去了。没想到老三就在放学路上的时候，他去一个老房子屋檐下面躲雨，结果雨势太大房子老旧，就塌了，一下子把老三就给压死了。我妈知道消息后直接就晕倒了，在医院里躺了三天，醒来后，脑子就不怎么清醒了。”
“三十年了，我妈一直不原谅自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也走丢了好几次，每次犯病的时候就抱着那个饭盒要去接老三放学，要么就是要给老三做饭吃，我索性就把电话写在上面，方便好心人联系到我。平时都是我爸看着她。这几天我大哥家有点事，我爸就住那去了，我和我老婆是看着她睡着了我们才离开的，没想到半夜又醒来了...唉...”
这时，她老婆也跑了过来，对我表示感谢。然后对男人说：“先去看看吧，咱妈又开始说胡话了。”
男人看看车，扭过脸歉意地对我说：“我这先给我妈送回去吧，我有您电话，明天我联系您再好好感谢您。”
我赶忙说不用不用，赶紧先去照顾老人。
我目送着他们离开，消失在路口。第二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要非请我吃饭聊天，我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唉，现在回想，老人确实挺可怜的。你说呢？
这世上可能最令人心痛的感情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父母与之孩子，恨不得倾其所有的对子女好。希望这世上，不再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发生。
也祝愿老人长寿安康。（完）
在这世间我们总是行走匆忙，又或者总是将所遇到的事情烂在心底，其实有时候说出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回忆？每个人的生活圈和交际圈都不相同，我很是希望能将每个人的故事都能记录下来。即是美好的回忆，又是动人的传奇。您说呢？
请期待下一期《快递员讲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