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儒然
"清娘昨晚走了,你回来送一下吧!"早晨,妈妈打来电话。
这个清娘,是堂伯父的妻子,享年七十岁。她姓郑,娘家是四都厦铺街,听说过去是大户人家。
她有严重的耳疾,跟她说话是件很费力的事情,你必须靠近耳边"吼",并附带打手势,只有这样她才能领会你的意思。她自己讲话跟常人也不一样,声音大,伴有手势,且语句短促、急骤,不连贯,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味道。
二十左右,她嫁到我们村。丈夫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尖嘴猴腮、暴牙,脾气暴躁。他自己"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不咋的,却总是嫌弃清娘耳聋,对她并不好。
她生有二子一女,由于丈夫懒惰,子女小,过去家里穷得叮当响,常揭不开锅。日子过得不好,贫穷夫妻百事哀,丈夫看她总是不顺眼,动辄对她拳打脚踢,经常打得她头破血流。
关于打架问题,我小时见她母亲拄着拐杖来处理过。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那个堂伯父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根本不怕岳母娘,照打不误。所以,她的头上落下许多疤痕,都是丈夫打了的。
以前,她见人就将头发遮盖的疤痕翻出来,指给别人看,并手舞足蹈,情绪激动地向人诉说丈夫打她。但人们除了一笑了之,或劝她莫惹那条蛮牛,并无其它作用。过去这种家庭暴力,在村里是见多不怪了,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管得了呢?当然,如果让丈夫瞧见她向别人诉苦,出他的丑,一定会揪住她的头发,少不了一顿打。
自从母亲死后,再也不见她娘家人来过,听说她一个弟弟还是个校长。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家穷,加之丈夫不讲道理,娘家人也许伤了心。
她虽然耳聋,却心灵手巧,会做绣花鞋垫、纳鞋底,还会缝衣服。她用这手艺,有时赚点零花钱贴补家用。
她的女儿被人拐卖到河南,后来回家认亲,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其父过世回家奔丧,返回河南的车费钱都没有;小儿子,四十未婚,是个老光棍,收破烂、贩树苗,会挣钱,但不成器,好赌,挣一分,花一分,是精准扶贫户;唯有长子结婚成家,生有一子一女。
每年回老家,我有时给她几十元钱,让她买点吃的。她总是推托半天才收下。但不一会儿,她就端来一碗糖水蛋,让我吃,或给一些花生、薯粉,让我带回城。母亲说,她人虽穷,但识礼数,争硬颈气。
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去年十月,她目光呆滞,面如土色,佝偻着身子,蹒跚而行。我喊她清娘,并塞给她两个肉包子,她却认不出人,问我是谁?旁人说,她得了老年痴呆症,脑子傻了,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过完年,她便卧床不起。光棍儿子服侍了十几天,死活不干了,他说:端饭倒尿,这活干不了,老娘不死,他倒是要先死。
没办法,在城里打工的儿媳妇,辞工回家侍候她。这个儿媳妇倒是不错,她大小便失控,每天要换洗衣被,就算是亲闺女也不一定吃得这个苦头。所以,村人都说得亏了这个儿媳妇,不然,人在床上要臭。后来,病情日渐加重,手不听使唤,吃饭要人喂。儿媳妇喂她吃,她却骂儿媳妇想毒死她,儿媳妇气得大哭。
她躺在床上天天骂儿媳妇,儿媳妇天天要给她换洗衣被,折磨人啊!儿媳妇委屈极了,开始抱怨,一边洗衣被,一边诉骂:天地老子哦,算是前世欠这一家人的债,这老家伙还活着不死,只怕自己硬是要被她折磨死呢!
听见嫂子生气骂人,光棍儿子却在一旁嘻笑,反正他是不会去管的。
村人摇头说,清娘这样痛苦地活着,生不新鲜,死难断气,自己受折磨,儿媳妇跟着受折磨,简直就是活受罪。阎王爷若有眼,早点将她收去,这死了呢,倒是享福!
如今,她真的死了,死在寒露后这个阴冷的雨天。
她享福去了吗,鬼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