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这边风景独好

一个人的舞蹈

那一年遭遇一场严重失恋。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年纪。

闺蜜安慰我的场面蜜汁感人:一个揣着快要破壳而出的宝宝,一个抱着嗷嗷待哺的宝宝。高清加立体声,层次丰富的暴击。安慰显得潦草,谈话很自然就聚焦在她们各自的三人缤纷立体世界。留我独自在灰度空间发呆。

我突然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时间、还有我自己。每个时刻都很缓慢,像一个人溺在水里,每做一个动作都需要尽力。

我说过我是一个资深胖子。胖了多年还是胖不习惯,言行举止都在努力掩饰自己是一个胖子的事实。被踹的屈辱让我把一切归咎于胖,胖是我的原罪,好像与生俱来携带的天赋霉运。这让我加倍地自闭了。

我在一天的中段和结尾,必须独自待在自己的小屋里。发一阵呆,得预先上好闹钟的那种呆,或者猝不及防痛哭一阵,才能鼓起勇气出门见人。没有这两段泄洪期,说不准哪个点就会突然崩溃。

在一个显然已经熬不下去但非熬下去不可的关口,求生欲让我竭尽全力收拾起残存的意志,报了一个健身房。

我练得有点歇斯底里,展现出让自己眼界大开的意志力。

有天,课间休息,教练穿过人群找到我:结束的时候你留一下好吗?

转机由此到来。之前的感受是上帝关掉所有门窗,还上了锁。但你一番敲敲打打之后,突然发现他有密码留给你。

我,一个胖子,虽然因为寝食难安瘦了点,仍然是整个群体里最胖的那个,猛然成了教练的临时助理。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跑一阵又慢下来轻轻走一阵,有眼泪掉下来。我很享受那个时刻。享受那道黑暗里从裂缝间透进来的光。

我从独自沉溺的水底浮上水面,与周遭世界的隔膜感开始消失。伤口和疼痛还在,但已经不能吞噬我的能量和注意力。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伤口以怎样的速度和力量在愈合。

充满活力的神经元

失恋并非一种单一情绪,而是与自我评估、社会判断有关的神经系统的综合运作。

神经系统的联结就像一棵倒置的树。神经中枢(大脑和脊髓)便是树干,通过树枝一般密布如网的外周神经,与全身各器官肌肤相互联结。中枢以神经冲动的形式把指令传送到机体,而机体输入感受以此调节和影响中枢。

我失恋的感受和状态显然是由中枢系统产生的。就像一团纠结的乱麻。乱麻中有远古基因被激活了的遭遇危险的防御机制,有自我评价体系中被放大了的负性情绪,有社会文化领域传递的各种杂乱信息……

由此激活人体多种激素和神经递质,产生特定情绪,从而导致个体行为的全面改变。比方说我个人上述那种或行尸走肉或歇斯底里的分裂状态。

当中枢被某些难以言喻的力量控制的时候,要扭转该状态,从同一个层面也就是问题的发源地和聚集地下手,如同逆浪行舟,困难重重。

三十六计有围魏救赵:逆向思维,舍近求远,绕开源头,从问题周边寻求解决。我避开了中枢这片怨念深重的灾难现场,由身体着手。很明显,从沙发上站起来,总比呆在那儿,誓死跟脑子决一雌雄,要简单得多。

有人失恋后先换个发型,类似于换心情。很科学。或者打扫下房间,清空某个混球残留的气息。运动显然最赞,我有自己的显效实验数据。

身体的每一点改变,都会通过神经冲动即时把信息传入中枢,加速整个系统的康复进程。

去做个旅行,到辽阔的地方待一待。这是自上而下启动中枢,与自下而上启动身体相结合的综合疗法。那种时刻会提醒你,虽然觉得自己问题很严重,但这世界显然是有比你自己、比你的问题更广阔更宏大的东西真实存在。

失恋是失去。它会带来情感和身体的双重亏损。但世界的运作显然并非单向度,而是循环的、网络的、联结的。如同我们的神经系统,当某些联结暂时关闭,你脑子里的神经冲动、或者说你体内固有的生命力,会为你开辟出新的联结。又如同我们的生活本身,失去带来的空缺,是在为新的道路和新的风景创造空间。

最后再表一表失去为我带来的收获。随后的日子我减肥成功,经过考试取得助理教练资格。有生以来第一次抵达梦寐以求的标准体重。门窗皆开,对那时的我而言,一个全新世界在展开:我脱离了自己沉溺多年的闺宅,加入公司舞蹈队,主持晚会,演讲比赛,一路走一路唱了起来。

爱情是风景,失恋也是。就像水宁如镜是风景,波澜起伏也是。

一位冲浪者说:“你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一道一模一样的浪,你要珍惜。”

放松身心,随着这道波浪起舞,这边风景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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