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道术 第一卷:东隅(四)

一个十岁小女娃在城里摆摊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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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初露头角

童年,整整六年漂泊不定的生活。

洛阳城的混乱不断升级。董卓迁都,在铁骑驱赶下,数万洛阳住户九死一生来到长安。

结果才两年,董卓被诛,他手下的部将叛变,一夜间,长安也被战火摧毁。

经过苦思冥想,母亲最终决定逃往尚且和平的荆襄地区。关于这个决定她纠结了很久,久到葛颜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直等到长安实在呆不下去后,母亲才一咬牙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路上走走停停,多亏母亲一手令人称绝的编织技艺,以及葛颜对各种可食草木的精准判断,她们俩还没沦落到要去吃死尸的境地。

平时除了野果野菜,母亲也会拿上编好的草鞋草筐,找附近农户换些吃的。运气好,碰上好心人会收留她们一夜,当然更多的时候是遭白眼。

当终于抵达襄阳城时,母女俩已与乞丐无异。

逃亡路上,母亲因为饥饿操劳过度,生了一场大病。这时候,她们正相互依着趺坐在城墙脚下,混在其他流民中。

每天都有难以计数的流民汇集到各个城垒下,他们或暂作歇息,或想法混进城里,到大户人家门口乞求点饭食。

在这样乱糟糟的局面下,任何一个守城人都不愿多收流民,襄阳城亦是如此,城门口的盘查虽称不上极严厉,但像她们这样的扮相一眼就能看出来。

葛颜和母亲暂时落脚在城外一座破茅屋中,这里原先供奉着别人家的祖先牌位,已经年久失修,漏风漏雨。

安顿好尚未病愈的母亲,葛颜知道自己将面临一个严峻的考验,她需要想办法弄到点食物。更关键的是,她们母女俩必须在襄阳城立足。

按母亲眼下的身体状况,到城外开圃种地有点困难,别人废弃的田能不能找到是一个问题,何况她们连种子都没有。

葛颜花了一天时间,在襄阳郊外采集了些常见草药,利用自己目标小的优势混在一辆牛车后头,成功躲过守卫盘查,进入襄阳城。

接下来,就要靠她的智慧和运气了。

一个十岁小女娃在城里摆摊行医,自然是吸引眼球,可又有多少人真正会信?葛颜自己也心虚的很。

事实证明,大多数人只是图新鲜看热闹说说风凉话。

“这乱世当道,真是什么新鲜事都有。你这小小年纪为什么要卖药呀?你卖的药可信吗?”有人发出质疑的声音。

“我与我娘从洛阳流落到此,只求凭自己双手,挣一口饭吃,养活母亲。”葛颜尽量冷静有条理地回答,“这位大哥若不信,自可请懂行人鉴别。”

“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如此世道,人人心存怀疑几已成常态。

“我随母亲漂泊多年,曾遇不少民间方士,承他们恩典,授与我些许医术。诸位自可出题考验。”葛颜道。

这胡诌一通虽然不足以服人,但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是个穿越来的医学生吧……

“哎!那小丫头片子!”人群中突地传来一个有些咂的声音,“你说你懂医术,我们难道就信啊?嘿,老子可不信这邪,偏要考考你!这近来荆州牧刘将军身患疾病,数月不见好,因此在城里广征良医,你倒是说说,刘将军这头痛流涕鼻塞,精神萎靡不振的怪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葛颜看向问话者,一副土兵打扮,她估摸着对方大概是地方军中的一个小卒,也许是个什么小头目。那人言语轻佻,显然是不把一个小女娃放眼里,想故意逗逗她,出她的丑。

头痛流涕鼻塞,精神萎靡不振,自然首要归于风寒所致。这几日换季,冷热不均,也确实无足见怪。只是都几个月不好了,而且听话里意思,刘表已经请了几个医生,那么一定不是简单的风寒。

“刘将军头痛鼻塞的症状很严重吗?”葛颜问。

“兄弟们也只是听说,那刘将军的鼻子呀……”说着,他夸张地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黄脓不止!那鼻息声,都快赶上老牛耕犁了!还有人说啊,刘将军这几日是醒也头疼睡也头疼,一个头变两个大啊!”

周围几个看上去是他同伴的人笑了出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人轻笑一声,摊摊双手:“这个我哪记得清楚,也许三个月前,也许半年前,谁知道呢!这之前将军身体可是健壮如牛,续弦夫人都找好了呢!”

人群中发出猥琐的嬉笑声,葛颜有些不太自在,装作没听见这句话。

“敢问这位大哥,刘将军此前是否头面部受创?”

“这一方镇守,平日里带兵打仗,谁知道他伤什么鸟地方了!”那人的言语愈发粗俗,“再者,刘将军的鼻子倒一向就是歪的,兄弟们谁他娘敢去问是什么时候撞歪的!”

葛颜皱了皱眉,但还是耐心地继续问题:“那将军是否还有牙疼眼疼的症状?”

“这老子怎么知道?”

这时,他的一个同伴捅捅他:“哎哎,我亲眼所见,那几个月刘将军的头疼啊,是真真的整个头疼,捂这也不是捂那也不是,恨不能哟,将那头整个摘下!”

“去去去!少说不吉利的话!”那人教训完同伴,居高临下地望着葛颜,“我说小丫头,你叨叨半天倒是说出个理来呀。”

这番问话虽是间接,而且对方意图不良,故意跟她拧着干,但也得到不少信息。葛颜心里已经大致有一个结论。

“鼻窦炎。”她道。

这回换对方不解了,人群中也开始窃窃私语。葛颜说出口才觉后悔,她刚才一时没注意,竟忘记了一千八百年前的人哪里晓得“鼻窦炎”是个什么……

“就是鼻渊。”她用最快速度在自己的中医知识储备中搜索出这个词。

对方笑得更猖狂了:“哈哈哈!这城里的老医师都说是风寒所至,外加疲劳,你这番荒唐诊断又从何而来。”

这土兵明显是个外行。风寒之症若处理不好是很容易引发鼻渊的,刘表的医师一定会有所察觉,只是并未重视罢了。

况且,葛颜认为,刘表的病可能和那人口中不知何时撞歪的鼻子有关。

“这位大哥且听我说,假设真如医师所言,是将军过于疲劳偶感风寒,那残留体内的寒毒如此长时间不清除,必会转移感染别处,久而化热,便犯及鼻窍。我先前问及将军面部有无创伤,是因为任何面部的痛击刺伤,若未处理好都可能留下鼻渊遗患,进而导致偶感风寒却数月不退。”

葛颜不太熟练中医问诊之法,只好结合自己主攻的西医,试着用最浅显易懂的话表述出来。

这么说着,她心里渐渐生出一个主意。

“这鼻渊若不赶紧对症下药,轻则落下终身病根,重则引发脑漏,虽与风寒症状相似,然毕竟要慎加区别。”说到这,她弯腰对那人行礼,“劳烦这位大哥,若能引荐小女至刘将军处,小女自当拿出诊疗方案,绝无欺骗。”

如果可以成功,那不管怎样,她都在襄阳城里打出了一个名号。不说钱财,她和母亲多少就有个落脚点了。

然而葛颜这回却看错了人。

那土兵啐了一口痰吐在地上,粗声粗气道:“天大的笑话!什么狗东西,也敢攀荆州牧的府门,也不照照你那下流样子,一个黄毛丫头胡言乱语几句还真当自己神医再世了?哈哈哈哈,好笑!好笑!”

同伴附和着他,人群中也随即爆发出叽叽喳喳的议论。

“听着头头是道,谁知道是不是骗子。”

“是啊是啊,这年头骗子多了去了。这不,我听前几日还关了一个巫医……”

“唔,这小丫头莫不是同伙吧?”

……

“趁早滚出这里吧!”那土兵抬起一脚,“哗”地扫开她辛辛苦苦一天挖出的草药。

他的同伴上前,带着蛮横又猥琐的笑容将她一把推开。葛颜脚下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

人群很快就四散而去,带着那些议论声走远。

葛颜揉揉摔疼的臂膀,爬起来,下意识地用双臂环住自己瘦小单薄的身体,突凉的秋风吹得她身上有些发冷。

她微微扬起那张满是尘土的脸,没有哭泣,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嘴角竟有一丝苦笑。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欺负一个贱民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时,她发现有一个人没走。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披一身家常的褐色外衣,腰间系着一个小布包。他走上前,拱手向葛颜行礼,仅凭这样一个动作,便知他绝非如自己的装束那般平常。

“姑娘方才那番话,在下句句都听在耳里,依某所见,甚有一番道理。”他说道,很温和的语气。

葛颜没有应声。一则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打击中,二则她正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观察这个老者。

“姑娘刚才说到,卖药是为养活母亲。”他自顾自说下去,两手拢在袖子里,站立的姿势都透着谦逊,“在下愿买姑娘药材,不知可否引见令堂?”

葛颜还是没说话,又将来人审视了一遍。此刻她确实别无他法,只好决定相信眼前人一回。

况且,在遭到那么多冷嘲热讽后,能碰上一个相信自己的人,不论真假,她还是有种莫名的感动。

这个时候她并不知道,站在自己眼前,并在此后悄悄资助她们母女的老人,正是名震荆襄的司马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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