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我是个极端分子，好恶全放在脸上，对不喜欢的人从不假以辞色。记得在大学时，同乡聚会，有个我不喜欢的男生在场，我从始至终没正眼瞧过他，朋友劝我不要那么孩子气，我理直气壮：我这是率直，不装！
工作后碰到一位奇葩上级，此人比我还耿直，经常出台一些2B政策，侮辱全体员工的智商。大家心里都在嘀咕，就我一人在会上腾地站起来当场叫板，豪迈得像冲锋陷阵的烈士，对明显的错误绝不包容。有同事开玩笑说要是给你一挺机枪，你肯定能把持不同意见的人突突了。
是啊，人生前2，30年太顺利了，世界在我眼中非黑即白，不可能有灰色，再加上有点儿道德洁癖，对自己对朋友要求奇高，以豪爽率直为掩护打打杀杀，伤了不少人，却不自知。
话说所谓率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管面对的是谁，也不管人家听了高不高兴，真的好吗？
昨天听台大欧丽娟老师讲晴雯，说她的“爆炭”脾气耿直个性只是“人格特质”，而非“人格价值”，特质并无所谓好坏。记得当年我在大学选修中国古典文学欣赏，考试题目就是点评晴雯，我把她夸得花儿一样，勇敢，率真，不溜须拍马不势利敢做敢当，连宝二爷她都敢呛声，大写的牛！相比之下袭人麝月之流隐忍姑息，不敢得罪人，做人太圆滑。
30年后的我，在听这段点评时，想了很多。
晴雯固然直爽，但经常逾越分际，勇则勇矣，然出口伤人飞扬跋扈，终被王夫人撵出大观园。所谓“勇”，“直”，任何情况下都是好的吗？
欧老师引用了《论语.阳货》（24）里孔子和子贡的一段对话：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诽谤）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固执偏执）者”。曰：“赐亦有恶乎”？“恶徼（窃取）以为知者，恶不逊以为勇者，恶讦（攻击揭发）以为直者”。师生二人的对话里提到“讨厌勇敢而不懂礼节的人，宣扬别人坏处的人，揭发别人隐私而自以为直率的人。”
所以，“勇”或“直”如果只顾自己发泄情绪逞口舌之快而肆无忌惮伤害他人，到处得罪人，恐怕也算不得是个好的特质，更谈不上价值。
我见到好多聪明人，对他人慢半拍的反应缺乏耐心，打心眼儿里大概瞧不上几个人，对人与人的差异很难包容，喜欢一针见血地指出对方的不足，自诩眼里不揉沙子，却从未想过你的目的最终是要激怒ta还是想帮ta改进？人都喜欢听赞美的话，真正能听进去诤言的人比较少，是要有大智慧大肚量的。
还有一个特殊的场合，就是家庭。我们很多人都有一种执念：家是让人放松，自由做自己的地方，爱人就该无条件包容。如果在家里都不能想说啥说啥，那还是家吗？所以我们把外面的坏情绪带回家，迁怒于最亲的人。这和一味以“率直”为武器出口伤人异曲同工。家中爱大于理，对最亲近的人还能保持尊重和边界,是真的智慧与慈悲。
随着年龄增长，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看世界的眼光渐渐柔和起来，慢慢知道世上很少纯黑纯白的东西，大部分都在灰色地带，也开始欣赏那些既能表达自己的观点又顾及别人感受的人，非常感激即便是我没做好但还是用鼓励代替批评的同事朋友，这才发现以前的那些直率豪爽真的是情商不高的表现。而且往往自己心里有情绪，才会不管不顾地宣泄。心境平和的人，把别人当人的人，不会出口伤人。
所有被我刺到的人，真的抱歉。
今天偏巧看到一篇文章《远离“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里面说到“心生恶意，方会口出恶言”。语言也会成为一种暴力，“当你嘴里伸出刀时，心里早就有刀了。”
中国有句老话：独居守住心，群居守住口。率直要有度，它不是随意伤害别人的免死金牌，更何况，换位思考一下，你对他人的“率直”用到自己身上，受得了吗？
用话语表达善意，这是最小的善行。
好好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