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九

第一章

山岗深处,两个灰影缠斗在一起。一个粗猛,一个瘦弱。两人使的似乎是同一套拳法,扑打虽甚是迅疾,但套路纯熟,捏拿到位,一触即收,全然是在演练套路的一招一式。身形弱小的那个,好似是刚刚窜起了个头,细腰长腿,面孔青涩,眼神温和,透着天然的质朴和善良。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少年,殊不知,他已是天下少有的武林高手。

他的名字叫僧九。

僧九姓唐不姓僧。

我不想说出他的真名字,以防别有用心的人去人肉搜索。

僧九叫僧九,因为他爹叫僧八,不知道僧九是家里的第九代,还是先人出过家。当地没有寺庙,连个姑子庙也没有,倒是有漫山遍野的土坟。那些土坟,高高矮矮,胖胖瘦瘦,连绵起伏,就是僧九站在最高的那座坟上,也看不到边。当然,僧八是绝不让僧九站在坟头上的,他说,那都是祖宗。

就在这个穷乡僻壤、人迹罕至的地方,才会有刚刚这离奇的一幕。当下正处在二十一世纪的初页,科学技术高度发展,信息时代一日千里,城市里的人们,早已在享受着科技发展带来的高度文明。而在此地,却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身负神秘使命,千百年来传承着一个任务,守着先人的墓地,默默繁衍在大山深处。在家族里,像僧九这样的男丁极为稀少,因此,必须由族长亲自传授武艺。

僧九自打记事起,就没见过他娘。僧九不知道他爹怎样带大的他,他开始有想法的时候,就已经十八了。

第二章

僧九虽然没记住他娘的样子,但记住了僧八交给他的独特武功。他仿佛就是为练功而生的,不管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是软鞭、绳刀、绸锤、双截棍,僧八不用教第二遍。僧八最得意的家传内功心法练到第九重的时候,太阳穴一夜间高高鼓起,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身后发出来,带着回响。当夜,僧八兴奋地站在坟头上说了一段僧九从来没听到过的偈语,而后大笑三声,整个山谷都回荡着兴奋、满足和男人的豪气。就在僧八炼成第九重的第三天,僧九也练到第九重,随后的一个夜晚,僧九练到了第十重,但他没敢跟僧八说。僧九功成后,没有任何身体反应,还是那个面孔白皙清清爽爽的少年。唯一的感觉就像是开了天眼,看什么都感觉明明白白,身体的四面八方有一种潜意识的感应。这一年僧九十六岁。

之后的两年里,僧九几乎全部时间都用来修练“意指功”,意指功的法门,我也不便透露,以防有些人照单全收,徒生烦恼。不过,跟大家想的差不多,从鸡鸭猫狗开始,后来是猴子和狼,越是聪明的动物越是难以控制。在能够对狼控制自如之后,就以人为目标。这次倒是顺序颠倒,先从大人,再到小孩,反而越是聪明的越容易应对。但在训练意指功的时候,僧九出了问题。

在利用意识引导敌人进入死亡阶段的关头,僧九就是不能捅破最后一层障碍,结果是——敌人永久失去正常意识,变得一脸憨笑像傻子一般。

僧八知道,这是僧九的天性使然。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没见识过人间的残暴,怎会有切肤之痛,怎会有切骨之恨!将来的一切,就看僧九的天性和造化了。

虽然没有连到家,僧九倒挺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不愿意操控别人,但拥有这种能力的确会让人非常开心,况且僧九童心未泯。

僧八还有一样宝贝。像个黑疙瘩,有拇指般大,通体黝黑,白天泛淡淡蓝光,夜晚的时候,偶尔会发出轻微响声。平常僧八都把它放在床下箱子里,每年七月十五之夜,僧八就佩在颈上,在房前摆上一桌酒席,敬天敬地敬祖宗,而后独自一人在练功房里端坐两个时辰。僧九在八岁那年第一次看到黑疙瘩,那一次,僧九就像受到莫名的吸引一样,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好几步。在僧九开了天眼之后还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其实普天下的人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包括僧八,包括僧八的先祖。

第三章

僧九满十八岁了。

僧九的生日在九月,其时正是秋气清爽,天高云淡。那个晚上,月亮斜挂在半空,远处的坟堆影影绰绰,像静默的巨大战阵,又像一群特殊的观众。僧八带着僧九,在演武场上,货真价实地对打了一个半时辰。因为既是师徒又是父子,知根知底,从硬气功到拳脚,从兵器到内功心法,把所学各类武功演练了一遍。虽是点到为止,但还是把僧八惊出一身冷汗,不像僧八在检验僧九的武功,倒是僧九带着僧八走,有些地方甚至僧九早早地在等着僧八,僧九一脸认真和耐心。其实僧八心里明白,不禁暗自思忖:“不想这小子功夫精进如斯,好像还有很大的空间引而不发,是我老了吗。”但转念一想,“根据长辈的推论,我现在恰恰是一生当中的巅峰状态,况且练到内功心法第九重,已经把祖传功夫使到了炉火纯青地步,怎地这小子,毫无吃力之感?如此这般,待我再试试他。”歇息之际,僧八回到房内,悄悄把黑疙瘩戴在身上,准备悄悄运用意指功看看僧九的反应。谁知僧八刚想使出意指功,却不知怎么,身体顷刻间酸软,意识也模糊起来,吓得他赶紧打住。这意指功对外人百发百中,但如果对方也会意指功,反害其身。僧八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一是僧九的功夫无懈可击,激起僧八好胜之心,二是也想看看僧九对意指功的反应,因为父子从来没有对试过。看来,意指功的功力加上黑疙瘩也不能伤僧九分毫,反而对自身带来极大的凶险。

僧九眼睛紧紧着盯着僧八的胸口,他已知道僧八戴上了黑疙瘩。就在这时,不知怎的,黑疙瘩似乎已经脱离僧八的胸前,待僧八下意识地去抓,黑疙瘩已经握在僧九手中。僧九霎时感觉全身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舒泰,似乎这黑疙瘩本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僧九赶紧高高捧起,举到僧八眼前。僧八若有所思,接着道:“九,本来今天就是你的大日子,爹爹不仅要把这黑疙瘩交给你,还要你走出大山,到城市去。”

第四章

僧九满脸不解,问道:“何以我要去城市,为何要给我黑疙瘩?”。

僧八正色道:“这是祖宗传下的规矩,不光你要去城市,还有任务要完成。我们家族还有一支在城市里,你的任务是去照看一个人,也可以说是保护一个人,这个人我也不清楚,他们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来接你,你只管听他们吩咐就是。但一定要小心,这个黑疙瘩尽心守护,这是我们这个家族独有的,关键的时候会保护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重要,只有生命最重要,我们的生命不是自己的,是家族的。如果丢了性命,对不起祖宗,是要受到惩罚的。”

僧九黯然,有些伤心,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要离开这个地方。他天性善良,性情敦厚,整日里对着那些坟堆,他真的觉得如家人一般,虽然他们没有一次走出来亲近过他帮助过他。真要离开,他竟然对这些坟堆恋恋不舍。然后问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僧八道:“该回来就回来了。回来后,如果我不在,你不用找我,你只要守在这,直到......直到死。”

僧九听到“死”并不吃惊,他的字典里没有“害怕”二字。僧九有时候感觉“死”很熟悉,“生”倒是有些陌生。

这个晚上,僧九在坟地里走了很久,好像在逐个跟这些朝夕相伴的坟堆告别。

第五章

第二天果然来了一个人一辆车,那人二话不说带上僧九就走。一直走了三天三夜,渴了喝,饿了吃,困了睡,除了大小便几乎没下车。第四天凌晨,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僧九下车一看,竟还是坟地,僧九怀疑是不是就在原地绕了三天。但僧八不在,也没有练功场。在一片开阔地上,停放着杂七杂八的车辆,还有几间破烂的仓库。车辆是用来练习的,仓库是用来掩护的。仓库下面还有三层巨大的地下室,每层灯火通明,不分昼夜。地下一层是游泳池,二层是教室,三层是枪械和射击场,这些都是僧九以后知道的。

僧九在这个地方,又呆了三年。

第六章

僧九被送到罗城跟着罗意行的时候,还差三天满二十一岁。罗意行四十一岁,大学文化,党员,现任罗城市罗城区区长,明年春节过后,将升任罗城市副市长。

僧九的身份是罗意行的表弟。

僧九有了个新名字,叫唐中从。

第七章

僧九的第一个任务很快来了。跟踪一个叫常百顺的人。此人正是唐意行的顶头上司,也是明年竞选副市长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按照常理,常百顺是最大热门人选,第一,已经担任书记满四年,原则性强,成熟稳重,提拔顺理成章。第二,罗城区是市政府驻地,属全市老城区,也是对全市经济贡献最大的一个区。而唐意行,也有不可小觑的实力,年轻,有闯劲,最突出的是知识面丰富,工作能力强,是市里年轻干部的代表。据传,唐意行早已被省里列为重点培养干部。做副市长,也在情理之中。

但唐意行不这样认为,没有二者选一,只能是他唐意行,不能在担任副市长这个环节耽误太长时间。他有更大的梦想。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常百顺中途退出。这就是僧九的任务。

时间还有四个月。第一个星期,僧九就搞清楚了常百顺的日常活动规律和个人爱好,但要发现更多细节,需要更多时间。在接下里的三个星期里,僧九又把范围扩大到直系亲属、老家和同学范围,仍然没有发现可把常百顺“一击致命”的把柄。在月末,僧九接到了一个指令——等待命令。原来,计划早已拟定,只待合适时机。

第八章

一天晚上,僧九被叫上一起去执行任务。一行九个人,三辆车,离开市驻地,又开了大约一个时辰,来到一个山庄模样的地方,依次放进三辆车后,后面的铁门即刻关上。院子里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只狗,夜幕下只有不知名的秋虫顽强叫着,好像给这个神秘的画面制造一点配乐一般。六个人按惯例散布在院子的角落,只有僧九和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人跟着唐意行上到顶楼,来到一个大房间。大房间布置得更像一个小型博物馆,字画、瓷器、佛像、木雕应有尽有。唐意行稍作停留,看过一只新来的清乾隆官窑仿前朝梅瓶后,径直走进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僧九和那个年轻人留在外边。

时间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年轻人无聊,互相打量起来。不一会,两人竟都有较量一下的意思。那个年轻人与僧九年龄相仿,但比僧九更强壮。大脸盘,圆眼睛,两个腮膀子鼓鼓的,像永远含着两只核桃。两人对面站着,逐渐靠在一起,那个青年伸左手来抓僧九的右肩膀,就在触到僧九肩膀一刹那,那个青年全身猛地一晃,像是触到了一块炙热的钢板,竟然发出当地一声。原来僧九早早运起独家气功。僧九接着出手,去抓青年回缩的手,青年就势下按,两臂相格,较起劲来。青年下压,自上而下,而僧九右手较左手,算是机会均等。青年个子稍高,此时身体下蹲,已成扎实的马步。僧九右手攥拳,使出五分力气,青年竟然丝毫不动,僧九慢慢加力,逐渐加大八成的时候,青年的身体竟然离地而起,但功夫也是了得,虽然失了根基,身体却能保持稳定的姿势。青年臂上一使劲,身体轻飘飘地越过僧九,落到僧九身后。僧九竟也不转身,不见怎样动作,直直地退到那个青年胸前。青年也没做迟疑,右手直戳僧九背后风门穴,僧九身子左晃,左手反击青年软肋,电光火石间,两人已递出七八招,僧九像身后有眼,始终不见转过身来。

那个青年虽然身材魁梧,练得确是轻巧一路。此时绕着僧九翻上覆下,飘忽不定。僧九站在那里,左推右挡,稳如泰山。瞅准一个机会,僧九一引一带,青年像突然脱离了轨道,斜斜地抛出去好远,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僧九随后慢慢踱步到沙发前也坐下,两人相视一笑。

这是僧九出道以来第一次交手,虽然感觉对手水平在自己之下,但也觉出世间藏龙卧虎,各有所长,一颗初出茅庐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唐意行按时出发,八点准时赶到区政府。他在任何职位上都始终如一,从不迟到早退,而且晚上应酬后,还要去办公室继续处理公务,这是他的惯例。许多下级知道他的这个习惯,专门等到晚上去汇报工作。晚上处理事情就更随便些,没有白天的正式和层级关系的拘谨,因此,唐意行在官场人缘极好,一大帮官员和企业家围绕在他的周围。

接下来的一天,唐意行带着僧九等两个人去省里拜访了本家的唐副省长,一家人聊得亲切随和,没有任何请求和承诺,但彼此心照不宣,走的时候僧九亲自把一箱土特产交给唐意行,唐意行又亲手交到唐副省长手里。

第九章

唐意行并不快乐。别看他身处区长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两眼朝天,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厌恶政治。他写得一手好苏书。他崇拜苏东坡,喜欢他的人,就喜欢他的一切,最突出的就是以一手苏书而自豪。他喜欢收藏艺术品,对瓷器研究很深。他的妻子在本市大学任教,女儿在北京某985上大学二年级,可谓家庭美满,春风得意。但唐意行不快乐,因为他有使命,他不能为自己而活,而是要为家族而活,他的身体不是自己的,而是家族的。明年必须升任副市长一职,要不然,他也将被淘汰,被淘汰的结局不能想象。区长之位已经来之不易,可以说也是血雨腥风一路杀将出来。唐意行感觉,职位越高越不是自己,越不能做自己,很累,很亏心。但祖宗的教诲犹在耳旁,他只能这样做,没有第二条路。对副市长一职,他没有怀疑,明年会议之后肯定就是他的,他甚至比市委书记更有信心。按照计划,常百顺必然会退出。与他搭班子已经四年了,常百顺为人正直,作风正派,能力强,觉悟高,是难得的好干部。而且,两人还有许多共同的爱好,哲学,历史,甚至执政的思路,都非常默契。挡在路上,不管是谁,都是敌人。明天就开始行动。

第十章

僧九这两天也很郁闷,他本来清纯如一张白纸,但现在这张纸越画越乱、越描越黑,刚开始来城市的新鲜和满眼陶醉,已经变得麻木和排斥。唐意行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他就是那临门一脚,是最后执行人。本来他就是被训练杀人的,他已经有多少个设想,第一次会怎样,第一次会是谁,他将以什么方式完成......但还是想不到,他会对一个正派的中年人下手,而且,还是......。虽然,他们不认识,他本不该有任何想法,他的任务就是执行。僧九脑海里显现出那一片片坟堆。

这天上午,在约定时间他来到区政府大院。他没有和唐意行一起,唐意行正在主持区里的一个经济现场协调会。僧九径直走到三楼最东侧唐意行的办公室外间,而正上方,正是常百顺的会客室。僧九在屋里踱着步,实际上正在寻找最佳位置,这个位置已经过多次实验和对照,效果最佳。常百顺此时正在会见一帮南方来的客人,客人拉着别扭的长音兴致勃勃地谈着投资的项目规划。常百顺坐在东侧的专座上,很礼貌地听着,邻座是秘书长,再过去一个座位是负责记录的秘书。对面沙发坐着客人。忽然,常百顺感到不适,眼花头晕,胸口也一阵阵的乱撞。本来他就有些反感,这些人打着投资旗号,实际上却是在掠夺资源,为了项目落地,既要土地、资金,又要三减两免和各种配套,弄得地方难以忍受。常百顺的隐忍和风度,今天害了他。如果现在,秘书长叫停,常百顺离开坐的位置,有可能躲过一劫。而那个肥胖的秘书长,早已削平了他的棱角,平日里的妥协和服从,让他没有一丁点的预见性。常百顺本来认为只是情绪上的反映,也没有当回事,低头心想再有个半小时,会见结束,打发客人走人。谁承想,刚抬起头来,结果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僧九在下面听到楼上的高声喊叫和随后慌乱的脚步声,知道已经成功。果然,第二天,市里紧急传达口讯,罗城区区委书记常百顺同志突发脑溢血,倒在工作岗位上,现在医院全力抢救。一周之后,常百顺虽然恢复意识,但已然不能履职。接下来,市委召开常务会,决定由唐意行暂领代书记职务,全面主持罗城区各项工作。

第十一章

到省城后,唐意行的行事风格大变,晚上不再加班,在工作之外,增加了很多各式各样的活动,对僧九也不像从前那样严肃,一些规矩开始打破。一个晚上,唐意行单独带着僧九到了另一个隐蔽的场所。那是一个女人的地方。僧九第一次见这个女人,但女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唐意行。她跨着唐意行的胳膊脚不沾地一样,飘飘忽忽地依偎在唐意行身边,好像是唐意行提着一件华丽柔软的衣服。他们一起走进一个房间。僧九被安排到隔壁。不知道是房间不隔音,还是僧九听觉聪敏,隔壁的声音就在僧九耳边。他不知道隔壁在发生什么。闲着无聊,他想象着隔壁的场景,拼凑着一个一个细节。鞋子被整齐地放在门旁,优雅从容的脚步,柔软而弹性良好的沙发,杯子清脆的撞击,低沉和悦耳的交谈,然后就是静默......或许不是,有一些激烈的呼吸和嘤嘤地呻吟。僧九虽然在走出坟场后的三年里,有过男女之间情事的教育,但也只是偶尔在电视上看过类似的场景,毕竟没有真刀真枪过,对这些事情,始终是隔着一层。但,除了前戏,那个最热烈的场景,僧九听得热血沸腾。

以后,几乎每个周五,不管是有应酬,还是没有应酬,好像有契约一样,唐意行不管早晚必定带着僧九赴这个女人之约。

僧九也渐渐地从头至尾完全清楚了隔壁的故事。有时候,僧九就把自己想象成是唐意行,自己正在隔壁舒展着年轻的身体。

时间久了,连唐意行都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安排那个女人给僧九介绍了个女人。但这个女人,平常是见不着的,只是周五的例行约会。这是僧九长第一次真正亲近女人。这个叫娜仁的姑娘,是个少数民族,性格豪爽而且彪悍,在床上同样豪爽彪悍。僧九幸亏有二十三年的童子功,但开始的那几个星期五还是被娜仁好一番羞辱。后来,情况发生了颠覆性变化,娜仁既使使出密不外传的家族秘技,还是不能应付僧九的强烈和持久,每次都是娜仁屡屡缴械投降,僧九屡屡大获全胜。事情过后,娜仁四仰八叉躺着,满足地醉眼迷离。僧九半卧一侧,暗暗吐纳气息,床上一片狼藉,娜仁不多的一点衣服红红绿绿的满屋子都是。娜仁变得温柔乖顺,在僧九面前再也没有彪悍之气。


僧九的身份是唐意行表弟,非一般性服务人员,因此,就有很多与唐意行参加宴会的机会。去南方某城市出差的一次晚宴,让僧九大开眼界。会所不大,仅一个房间,但有一千多平方米。外间琴棋书画,诗酒茶花。房间里清一色明式黄花梨家倶,书柜里平放着一摞摞诸子百家线装本,百宝橱里陈列有元青花瓷器,巨大的书案上端砚、湖笔、徽墨、宣纸一应俱全,墙角临窗,端放着太湖、灵璧各色奇石。在梅瓶里插一支独秀,广口樽里就容得下大束大束紫色瑾。清一色轻装女子款款其中,仪态万千。房间里弥漫着冲淡而沉静的奇楠香,回响着清澈空明的梵音禅乐。

风雅寒暄过后,主人邀客入席。走进里间,一只层层叠叠的黄色宝塔琉璃灯垂在半空,灯光却较外间暗了一层,灯光笼罩处是一个巨大的茶红色琉璃桌,地面铺着构图简洁的绛紫色波斯手工羊毛地毯。刚才在外间服务的女子,现已身着软缎俏色小坎肩,黑花暗纹短绸裙,交手恭立。分主宾落座之后,那些女孩也分别依偎着一位客人安坐在旁。僧九被安排在三宾位置,刚好与唐意行隔桌相望。唐意行脸上,笑容可掬而又略带矜持,显出惯看风月泰然处之的风度。僧九眼前,摆着中西两套餐具,一只德国原产Zwiesel Kristallglas AG高脚红酒杯,而茶碗却是景德镇柴烧窑黑色秦权盅,雅的高调,土的掉渣,但僧九并不感觉突兀。第一道菜说来就来,一排小伙鱼贯而入,每人举着一个不锈钢托盘,托盘里倒扣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罩,打开一看,竟是杯口大小的一只小螺,小螺两侧一只卡子,一个双齿小叉。旁边女子熟练地用右手拿卡子钳住,左手小叉一旋,螺肉随即完整脱离出来,伸手递到僧九嘴边,吓得僧九赶紧接过来,吃到嘴里柔软肥嫩,品一口勃艮第红酒,更觉香嫩爽滑。此时一辆小车推进来,车上薄雾翻滚烟气缭绕,似暗地里有惊涛拍岸推波助澜一般。抬上桌来,烟雾消散,大家一起望去,竟是一只龙虾。龙虾完整地立着,龙眼缓缓转动,两条长长的龙须立起来,像京戏武生脑后的雉鸡翎一样,威风凛凛,突突抖个不停。旁边一片片虾肉晶莹剔透,一层一层薄薄地整体地码放在冰垛上。定睛一看,那虾已经被完全掏空,一具空壳而已。

这时,屋里灯光又暗下来,冰垛下却亮起了五色彩灯,薄雾在灯光中喷薄而出,灯光辉映,烟雾缭绕,犹似仙境一般。龙虾在烟雾中犹自张牙舞爪。

接下来,在座的男人每人一只鲍鱼,女人每人一盏燕窝。此时,灯光尚未调亮,最远可以看到桌子中央,对面只见模糊的人影,隔座也坐得较远,于是僧九把眼光转到身侧的女子。不知何时,女子已经脱了俏色的马甲,露出粉色抹胸,两只雪白的肩膀连同一块酥胸分外惹眼,僧九不禁脸上一热,低下头来,不想女子下身短裙,两条滚圆光滑的长腿暴漏无遗。转眼过去,看见其他宾客已然与身旁的女子低声暖语起来。僧九旁边的女子柔声说:“咱们玩个骰盅如何?”然后并不等僧九回答,从旁边桌上取来两个骰盅,每个盅里盛着六个骰子。曾九忙示意不会。女子一笑,露出两颗整体的小虎牙。伸手握着僧九的手,然后翻过来,把六枚骰子放在僧九手掌里。低声说:“就是吹牛逼而已啦。一共十二个骰子,我们从三个开始叫起,譬如我说三个三,你可以叫三个四,或者四个三,然后我可以叫三个五或者五个三,也可以跳着叫,譬如在你叫之后,我可以叫四个四,或者五个六。”僧九问,“如何算赢呢?”“那么,在你叫过之后,我可以开你的骰盅,如果我们两个人的加起来,少于你叫的数,就算你输。”两个人玩起来,其实,僧九一听就会,只是需要麻痹她一下而已,还是让”小虎牙”赢了几盘,然后僧九喝酒。之后,僧九暗地里运起意指功,僧九只是按实叫数,自己有几个就叫几个。而酒窝每次叫,僧九都能知道她是不是在吹牛。接下来,可想而知,几乎每杯都是酒窝喝。没过几杯,两人熟稔起来,身体有了有意无意的接触,后来,小虎牙再输,就一直往僧九怀里钻。僧九看向对面,发现唐意行已经离开,旁边的女子也已不在,这个时候是不需要僧九的。环顾四周,其他几位都在与身旁的女子或聊天,或斗酒,有的还看起手相。大家心照不宣,不一会儿,各自带着身边的女子从另一道门出来,进了早已安排好的房间。

僧九和小虎牙走进房间后,女子干脆把短裙也脱了,露出窄窄的一条底裤。抱着僧九一阵猛亲,僧九感到腻呼呼晕乎乎,赶紧使出意指功,让小虎牙平躺在床上,呼呼睡去。

僧九远远地坐在沙发上,心里想着娜仁。

第十二章

在唐意行走向副省长职务的八年间,僧九一直扮演者一个举足轻重又举重若轻的角色。对自己他只是履行一个任务,而他的那个团队,却是不可或缺。而这些,对僧九都不重要,他自己也不关心。不关心自己的行为对事件起着怎样的作用,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在出道九年里,他遇到的最大的对手是一个老人,这个老人也姓唐,好像唐姓家族都是一家人,但这个唐姓老人,一见面就是你死我活,他差点要了僧九的命。那是去省里的第二年,唐意行在一个晚上刚刚去见了一个首长,回家的路上,僧九和唐意行遇到了出道以来最大的危机。一个老人在唐意行的车子拐弯的时候突然出现,而且出现就是致命一击,车辆玻璃哗啦一声响,坐在左边的唐意行和坐在右边的僧九,同时暴露出来,一个老人直接趴在了破碎的玻璃边缘,满脸是血,一辆电动车还在地上滴滴地叫着。僧九明显感到杀机,他第一时间,将左侧的唐意行按倒在座位上,右手一记重手,想把老人推将出去。这记重手,看似简单一推,实则凝聚了平生所学的凌厉一击,却不想老人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僧九惊得不行,赶紧打开车门,就在刚踏出脚步的瞬间,脚下一个人的大手准确地掐在他的脚心涌泉穴上,浑身一麻,向后就倒。紧急关头,僧九运起意指功想瞬间麻痹对手,却不料意指功石沉大海。此时,唐意行也迅速反应过来,催促司机加大油门,奥迪A6直如脱缰野马嚎叫着飞奔向前,而此时僧九的脚还在车下被老人铁掌把握,车门又不能关闭,僧九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跳车保全唐意行。他在跃出车子的一霎那,仿佛看到了唐意行赞许的眼光。就在他的身体脱离汽车之际,车下的老人身子却如纸鸢一般飘起来,带着僧九的身体一直飞向前,在空中,老人的右手紧紧握住僧九的脚,左手抓住僧九的脖子,僧九身在空中无处借力,意指功又没法施展,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就在落地的一霎那,不知怎么,老人的身子忽然转向下方,僧九压着老人跌倒在马路上。凌晨时分,交警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血肉模糊。僧九从当地新闻中知道这个老人也姓唐,而且居然叫唐中人。

此后,唐意行和僧九行事更加谨慎,计划也在加紧推进当中。

十三章

省城接连发生了几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件。                                           

省发改委刘飙升主任做事泼辣,公关能力强,很受省长器重。但这家伙凭借手中的权利和与某些领导的便利条件,违规违法,大肆敛财,他贼心胆大,却暗地里将多年的狼狈为奸以及不义之财清清楚楚地记录在笔记本上,不知怎么,满满五大本,竟然有一天到了省纪委主任的办公桌上。刘飙升得到可靠信息后,果断从办公大楼最高层跳下来,果然是雷厉风行。说也奇怪,在刘飙升跳楼后的第二天,市政府副秘书长也跳下来,第三天又有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跳下来。吓得省委赶紧开会,及时说明了情况,以防前赴后继。省委省政府大楼的每层走廊上还安排武警专门把守。

省最高法副院长钱金贵在开会宾馆突然中风。中风时竟有一个未成年的少女赤身裸体的睡在房间床上,据说那少女是被下了药,人已经迷糊了。但不知为什么,或许兴奋过度,或许年高体衰,钱院长刚脱完衣服还没来得及扮演禽兽呢,就倒在床下,口吐白沫,脸色铁青。随行人员发现并报警的时候,钱院长身体僵硬脸上却一脸傻笑。       

爱钓鱼的省建委主任在一个私人会所垂钓时,奇怪地悄无声息地从船上掉进湖里好长时间才发现,打捞上来后,命虽是保住了,但人也傻了。在清点他的办公室时竟意外搜出八百万现金和十块金表。

省人民银行行长和漂亮的行长助理外出开会,在旅游胜地双双自杀殉情。传说自杀的版本有好几个,有的说行长吞服了大量的伟哥,力竭而死。有的说两人在浴缸里双双割腕,浴缸的血水一直流到走廊上。

这些主角个个臭名昭著,虽然不明就里,但省城老百姓只管拍手叫好。这些事件之后,或多或少地直接或间接的作用于唐意行,唐意行按计划顺利当上了副省长,成为该省历史上最年轻的副省长。

第十三章

功成名就。

僧九厌倦了。他想回坟地。一天,他找到唐意行开门见山地说:“表哥,我想回去。”唐意行一时没回过味,追问一句:“去哪”?“回家。”唐意行说,“那好,让我想想,我会安排的。”

唐意行确实需要想想,僧九知道的太多。其实僧九不提出来,也是时候回去了。一个人不能知道太多。这已经超出家族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只是僧九心无旁碍,做事严谨,能力突出,才会“入世”这么久。但就这样安排他回去嘛?唐意行需要请示。于是,当天晚上,唐意行拜访已退居二线的省人大主任老唐副省长。出乎意料,退居二线的老唐副省长,给出的答案竟是——死亡。其实,这就是知道太多的下场,唐意行也明白,这叫万无一失。于是,家族行事风格就是唐意行接下来必须尽快安排方案,送僧九上路。僧九万万没想到家族还有这种规矩,他正在酝酿着回家的情绪,回到生命最初的地方。与唐意行谈话的第三天,唐意行安排人叫来僧九,两人面对面站着,僧九立马就感觉不对劲,唐意行明显有异样的想法,这不禁让僧九少有的紧张。但接下来,唐意行只是淡淡地说,“明天就安排你回去,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僧九说,“没有什么,什么也不需要。我想说的是 ,这次我回去,一辈子也不出来了。”唐意行心里想:“是的,我相信你不会走出来,但我担心别人会找到你。”。

第二天一大早 ,两个人一辆车,带着僧九踏上归途。进入坟区后,送行的那两个人与僧九辞行:“我们就送到这里了,这辆车和这辆车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算是这些年你的补偿。别的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然后,两人转身离去。僧九驾车朝着自己那个熟悉的地方驶去。时近傍晚,已经可以看到那个熟悉的高高的坟头,僧九不禁满心欢喜,就在此刻,轰的一声巨响,汽车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落在地上,立时燃起大火,不一会,汽车烧成了一幅骨架。

残阳在火光里,有血色的光芒。

第十四章

我知道,僧九并没有死,死的那个人叫唐中从。黑疙瘩是护身宝贝,在任何时候都能以不可名状的力量救他一命。但坟地也已不是终生之地,僧九又回到省城。现在你再看见僧九一定认不出他来,他已经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听说,僧九娶了媳妇,就是那个少数民族叫娜仁的姑娘,他们一起过着简单而纯朴的日子。
省城里每年还在上演着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好戏,那些欺压百姓、倒行逆施的贪官污吏,忽然在某一天,所做恶行大白于天下,弄得身败名裂。要不就是不知缘由地死于非命。也有一些,有幸中风,保住了性命,带着一贯的标志性的傻笑。以至于贪污、腐败、欺压百姓者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异样团体,整日里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在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有一双手随时会扼向他们的喉咙。那些天天噩梦、日日悲歌的,干脆选择自首了事。一时间,贪官污吏人人自危,清正之风蔚然兴起。

僧九一直住在省城里,他见证了省城的昨天和今天。每天他走在城里宽敞明亮的街道上,像走在记忆中的坟堆里那样坦然和满足。他已经习惯了把城市当成自己的家,因为在城市里,他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唐氏家族的大梦还在做着,唐意行在担任副省长的第四年跳楼自杀,死时嘴边挂着诡异的笑,笑什么呢?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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