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不如我们生个孩子?”

1.

漠北之塞,朔风寒冽。

斯乃一爿孤城,城内人烟罕至,只有那过往的胡商、夷人将其当作临时歇脚的驿站。

入夜,人畜皆寐。黄沙卷地而起,掠过城北的土堡屋顶的椽木。呜呜呼啸的浊风,似唱晚的幽灵。撕扯着酒馆外“三刀客栈”孤零零的旌帜,扑扑楞楞。

沙沙作响的窗纸里面,灯火如豆,火光像睡着了的鼻涕泡泡,忽暗忽明,忽大忽小,一双人影影印在其上。

笛声悠悠,美人懒眸。

女子夜色般的头发,被丝质的海蓝绸缎束起,她手背垫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银簪挑着灯花儿。

“三爷,不如,今晚你教我吹箫吧。”对那辫着碎辫儿的刀疤汉子说道。

“这特么叫羌笛,吹毛线箫……”刀疤汉子忍俊不禁,捻起中指顺了顺眉骨上的疤痕。

“三爷,你我到这大漠有多少时日了?”那女子坐上了桌子,腿盘着腿,脚勾着踝。

“不记得了…三娘可是想回去了?”汉子侧身坐在长条凳上。他放下了手中的羌笛,屈了膝盖撑起紧握酒囊的胳膊,眯着眼睛问那桌子上俯视自己的美人。她美艳,而物不可方。

“回?回去哪呢?”三娘反问。

三爷刀疤一抽,抚了一把三娘的大腿,想安抚些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从来未有这般激烈过。

扔下酒壶,起身要走。

却生被那三娘一把拽回到桌旁,那盘着的双腿像索命的荆绳,饶是将那汉子锁在了胯中。

她像这沙漠里的湖泊,又像是我荒芜中的沼泽,焦灼得这汉子口干舌燥,喉结也仿佛听到了集结的号角。

她捧起他的脸,绣口一吐,嗔道,“什么东西这么硬,顶到我了……”

三爷赧红了脸,刚想掩饰些什么。

“我说的是你腰上那把刀。”

汉子猛地一凛,叠手护腰,女子愈发勾紧,捧起脸来就吻在了他的刀疤上。

“才不稀罕你的破烂玩意儿呢……不如咱俩生个孩子?……”三娘稍作停顿,认真地对胸前的三爷说道。

“哈哈哈……夫妇之名生活多载,你这样的把戏和诱惑老子经历过太多,显然不会再上你的当。哈哈哈哈……”三爷狂笑,欲以其坦荡之态掩饰胯下隆起的尴尬。可这妇人却依旧汪着眼睛一脸认真,他也只好撇着嘴角昂脸冲这妇人憋回了笑。

她一把按她在怀里,狠吸了口气,“你想跟我好,我心里都知道……”

说完抓起桌上的酒囊道,“待我盛满马奶酒,同饮一囊,算拜天地爹娘,日后奴便当真是你的人了。”

酒罢,二人如漆似胶啃作一团,三爷早就受够了这看得摸得吃不得的折磨,早就盼着遂了心愿。却愈发觉得如梦幻般不真实了——眼前的宽衣的女子背对着他,脂玉般的脖颈顺着平滑的脊背勾勒出要命的温柔……

“……毛线!我就说嘛,好端端地生他妈哪门子崽儿啊……”但见三爷半裸着身子,脑袋一沉,醉得不省人事。

三娘试探地唤了两声,便解开他的腰带,双手托起了他腰间的宝刀。

2.

这刀乃是采极北天山金刚之寒石所造,通透明亮,硬度至高。可削铁如泥饼,斩钢若腐乳。据说是三爷祖上所传,可其祖上究竟哪般,竟无人知晓。

至于这刀,世上亦从未有人亲眼看到它出鞘——见过它出鞘的或许都已经死了。

江湖人称三爷,其真实名讳更无人知晓,三娘也是随了过往的蛮夷这样叫着,所谓三娘也是不明就里的外人一厢情愿地随着来叫。

叫就叫吧,这样的称呼和身份也没什么不好。

三年前,帝都城远郊的山林里,一行官胄贵眷形色匆忙。

端坐娇中的是小姐和夫人,轿身两侧是武装的兵士,前端打头的是骑马的三名护卫,殿后的是挑担牵马的人。这般层层保护之下,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

虽然这群人刻意隐藏身份,但还是让隐藏在那丛林里的定睛的汉子看得一清二楚——这林中的土壤阴寒潮软,这行人作稍临时休整之后,被抬起的箱子留下一处印记,那字体跟他镶入刀柄的半块玉佩和因受人所托时看到的印鉴上的字体,一模一样!

没错,这便是了!

枯叶坠落,划过这汉子的脸颊,他眉骨的刀疤亦跟着抽了一抽。

那打头的三个骑马的守卫兀地勒紧马缰,那马儿一个个趔趄站定,抬起前蹄转身回头,冲着后方的行人和轿子直打突突。

这三人调头便拎起佩在腰上的长刀一路飞奔杀伐之势异常狠毒。中间马背上的男子一跃跳上了轿子顶端欲以一长矛刺穿这轿中之人,另外两侧的家伙也作势要将长刀从轿窗两旁刺入。

只听得一声长吼,轿顶的守卫应声落地,重重地砸在地面的落叶层。

站在上面的是一个辫着碎辫的粗莽汉子,右手拎着的是通透如玉的金刚石刀,左手拎着方才坠落在地那个守卫的人头——那人头脖颈处的切断平整,血还在往下滴。

那立于轿子顶棚上的汉子,给了穿透林间的阳光足够的阴暗——他恰好以后背和头颅遮住了背后射来的光线,呈现给下面两个贼人的,是一张看不清晰却狰狞非常的脸——他像个鬼判阎罗,今日便是要索他们的狗命。

轿房内的母女或也是猜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滴在轿顶的血浸透了轿棚顶端的木板缝隙滴落在那姑娘的后颈,她惊呼一声,撕心裂肺,而后昏厥不醒。

此时怔在原地的两名守卫方才反应过来,一把迫向轿房的长刀尚未捅入便被那人一刀下去削断在轿窗边缘,另一把业已捅入的长刀被这人连刀带臂斩了去。

再听便是冷兵入肉的声音,噗噗两声,两名守卫猝然倒地。

他掾以轿门,环跳而起,踹那开轿门,只见得其中两人全都处于昏迷状——可惜的是那轿中的夫人已经没了呼吸。

3.

待三爷酒醒之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他看了看散落床边的衣物和赤身裸体的自己,摇头,窃笑。

他披上长袍,睹到三娘独自一人于廊间凭栏远眺,便从身后一把将其抱紧,低头问道,

“昨晚,可还满意?”

“三爷,你当真相信我失去了记忆?”她没接他的调侃。

“哦?想起家在哪里,爷送你回去便是。”

三爷兀自地望向远方,仿若并不期待她的回复一样。

入夜,店里来了一波行为举止都很诡异的人,他们进进出出,低声细语,鬼鬼祟祟地聚在一个屋子里好像在商讨着什么。且不到天明就人去房空,看不到一个人影。

“终于到时候了。”三爷自言自语道。

“不是说要给我生个孩子么?”

没等三娘说话,他接着说。

“其实你当真不是我半路上捡来的媳妇儿,我知道你会在每日清晨去客栈后面的山坡上看我习武,然后偷偷地学,我也知道你中意我腰间的刀,我稍后会去帮你打造一把铁桦木的,当属木中之王。一把金刚石,一把金刚木,啧啧啧……绝配!”

“三爷你……”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来了,去歇了吧……”三爷对着不明就里的三娘说道。

“那你不想知道我知道了些什么,昨晚又对你做了些什么?”她说。

“不想知道,我喝点酒,好好捋捋昨晚的事情,我在想我他妈昨晚到底有没有把你睡了……”

他又捻起中指对着眉骨的刀疤顺了一把,然后嗤嗤坏笑。

“泼皮……”她嗔他道,可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翌日午后,天高云淡,湛蓝的无主之城中,一片祥和。

这种宁静在这荒漠里,显得很不协调,宁静它属于朗朗乾坤的万里山河,唯独不属于你我。

不多时,只听得有什么声音轰隆隆地在逼近,像席卷的尘暴,像呼啸的长风,像结群的马蹄——是马蹄,那不是蛮夷的骆驼,也不是茶马道上的寻常马帮。

它属于军队,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三年前的云顶山上,三年前的天龙寨里,响彻山谷的便是这整齐划一的惊悚步调。

它像一只展开两翼的雄鹰,贴着地面疾速飞驰。

这军队领头狂奔而来的是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他手握着一精钢打造的金枪长矛,红缨挂顶,凛凛生风。针对劲敌,自古长兵对短刃,向来都是最好的制胜武器。

这队人马压城而至,直奔这“三刀客栈”而来。

三爷提刀而出,眯着眼睛瞧着人马过百的阵势,毫不放在眼里。

马上青年,是白化的剑眉长发,阴气逼人,拱手便道,“三哥,近来可好?”

“本来挺好,看到你个白无常就一点也好不起来了。”

“三哥还是这般直爽,弟弟便也不拐弯抹角。当初在天龙寨承蒙三哥照顾,投诚朝廷也是大势所趋,你不听劝,小弟便也只好和你分道扬镳,替天行道了。今日前来,不为别事,交出莫相爱女,饶你个全尸!”

“哈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厉害了我的奴儿!”三爷笑岔了气般捂着肚子。

“那就休怪刀枪不长眼睛了……”道罢便跃马扬枪,直冲三爷天庭刺来。

三爷单手提刀便挡,与那金枪擦出火光,后退了两步,绕过檐柱环腿而来,那青年抬枪护肘,弓身踉跄。站定弹了弹战袍上的灰土。

嘲讽着叹道,“三哥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快待废了吧……”

突然,眉头一皱,疑惑着问道,“三哥为何以此长刀与我为战,你那短刃宝刀呢?”

“取你狗命,这把已经足够了……”

青年微愠,减而转喜。

“也罢,你自寻死路那休怪我无情。”

说着便酣战起来,百十个回合,二人已身处军队之中,周围的兵士逡巡观战,只待将军发令便好一拥而上。

只见三爷从天倒垂而降,执刀便向被击倒在地的将军刺来,却蓦地觉得周身一紧,被什么东西牢牢困住重重摔在地上。

众兵士立马拳脚相加,那青年呵开众人,令使他跪对自己,挥枪便落,一记长矛刺向心脏。

甫一刺入,便有鲜血汩汩流出,三爷抬手紧握长矛一端竭力抵抗。

眼神死死地盯着那青年将军身后的三娘。

4.

“且慢,稍留他狗命,有些事情我要同他讲讲清楚,让他死个瞑目。”三娘立于那将军身后,开口道。

那白发将军,暗自得意,稍稍松了松枪柄。

“狗贼,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了你,终得天机,将军乃我父生前所点的乘龙快婿……”

“快婿?丧门的走狗!你这婆娘,也是蛇蝎歹毒……哈哈哈!”三爷吐了口带血的口水。

“随你怎么说,他卧薪尝胆伴君如虎,就是为了探得我的消息前来搭救。”

三娘接着说道,“你当我真的断了记忆么?三年前,朝廷招安你拒不服从,怀恨在心,夜潜莫府杀我全家,这血海深仇使得我每日每夜不想着要取你性命!”

“不是道我对你好,你都知道么?”三爷道。

她解下缠在头上的绸巾扔在三爷的面前,狰狞狂笑道,“这些,都还与你便是了,不感恩戴德怎能配合好你瞒天过海呢?”

三爷摇头,憨笑。

说罢便起手道,“我现在就来亲手送了你的狗命!”

三爷紧紧攥着刺入心口的夺命金枪不肯松手,只见三娘左手横攥着发簪直直地刺入那青年将军的喉咙,右手手起刀落,弹指光景便取了他的狗头!

众兵士哗然,三娘示意众兵听令:“我有莫相遗书在手,这贼将昔日勾结叛贼党招安天龙寨意图帝都皇土,被我父识破,为靖安此贼特佯许其为婿,故又提前差人通知天龙寨主三爷所知,吾父遭奸人所害,遂三爷得玉佩和手书出手相救……”

“你们回去吧,我要守着三爷的尸骨还有他的江湖,请勿复扰我自由……”

她举起那手中的宝刀,柄端镶着半块佩珏,正与三娘胸前所戴无二。

三爷胸口的鲜血已经浸透了胡袍,嘴角的血大口涌出,红齿红唇,笑着对三娘说,“原来……你还是终究都知道了……”

三娘环抱起三爷的辫子头,替他擦去嘴角的血,哭嚎着道“你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在我失忆的时候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有些事……不知道岂不是更好……”

说着,三爷从胸前掏出刻好的木刀,“给孩子……”

三娘看了看铁桦木刀嗔笑道,“……都没同房,哪来的孩子?”

“我都知道……你……趁我喝醉……把我办了……”

三娘脸上泪中带笑,她帮着怀里的汉子用中指顺了顺他眉骨的疤。

泪涕横流,笑骂着道,“无赖……”

众人木然。兵士中有一小将乃为丞相昔日旧僚,端看手书,大呼莫相瞑目,跪地而泣。

贼人毙,遂领尸首渐率兵而归。

5.

众人远去,三娘吻向这怀中汉子的刀疤脸,吻下他带血的嘴唇。

“人都走了,你还给老娘装上瘾了是吧?”

说时,便猛掐其股间命根。

“姥姥!这他妈你又是如何知道?”

三爷登时跳起,掏出怀里被贼人刺破的酒囊猛啜两口,才发现酒囊已泄得干净——那里面装的是他从西域胡商的酒桶中偷来的特供御用红葡萄酒,且看那琼汁殷如血红,厚如浆浓。

“喂,娘子慢走,老子今晚教你吹箫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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