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家地处花柳繁华地，又集十里洋场和巴渝码头于一身。住的是庭院，玩儿的是碉楼，隔壁是歌舞场，对门是戏剧院，遍地是茶馆，家家户户早饭都吃席，包子不是面粉做的，都是肉做的。长江从眼皮下过，有山有水有人气儿，但是人们都活不长，那时我就知道纸醉金迷并不是字面意思。

我外婆教导我，男子汉一定要会翻山越岭会横渡江河还要会诗词歌赋。如果有可能，还要学会轻功。

男人们主要就职于公家的汉阳铁厂，沿江而下依次伫立四个庞大的炼钢作业区，参天巨型钢柱撑起一望无际的三角钢板，远看像小朋友画的房子造型，一个正方形上搭一个三角形再添一个圆柱体那是烟囱，一进去完全置身钢铁森林，巴掌厚的钢板形态各异垒成人一样高，马蜂窝状的煅烧火炉炉身冒气炉顶吐烟似座座碉堡密布战场，奔流不息的钢花铁水像一片片泛滥的火海日夜咆哮，各种待进炉的石材原料堆成五颜六色的山，炼完钢的废渣一车一车拉出去铺成十里长街。人们身穿制服操作机器，人们半裸身体上铲下卸，人们扯着嗓子高唱幸福生活，人们沉默埋头一朵朵不胜高温的娇羞，大烟囱吐出大颗黑色颗粒半空中飘飘浮浮，恐怖像黑云压城。

后来才知道，大多数人死于肺结核。

我给我年轻的舅舅说给我打一把剑吧，舅舅说小孩子没个轻重，就拿木头给我做了一把剑，却用难得的精钢给我打了一个铁环。

多少个日子，我的梦想就是滚着铁环背着剑浪迹天涯。

在一次对撞铁环的大赛中我赢了所有人，一般的铁环就筷子一样粗菜板一样大，滚起来像苍蝇叫。常胜将军是一个像铁锅那么大的铁环粗细像火钳，滚起来如蛇行沙沙响。我的铁环粗如大拇指大小刚好我双臂环绕一个圆，滚起来如虎行生风龙行降雨，滚起来风雨大作，滚起来雷霆万钧，见者惭愧，听者丧胆，没有敢靠近我的，那一次我不战而胜。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外婆，外婆说看你样子是舍不得铁环，你该把木剑送给别人，高处不胜寒，不然没人和你做朋友。我把木剑送给了大铁环常胜将军，他问我这把剑叫什么名字，我不想他因为滚铁环败给我不开心希望他开心一点随口而出说叫：开心，他说：好名字，这是一把连心都能劈开的剑。从此，江湖上有了我擅长给剑起名字的传说。

有一次一个托朋友而来讨名字的剑客请我给他家祖传的剑起名字，我看那把剑笨重还生了锈，实在难看，就说：叫难过吧。他说：难过！什么意思？他们都说叫玄铁重剑比较合适。我说剑法和剑名最重要的是精简，难过的意思是任何人遇到你都难过你这一关。剑客喜上眉梢送我一壶酒叫：终身误，我把酒送给我外公，然后我外公再也不做饭成天沉溺下象棋。

还有一个女剑客找到我给她的剑起名字，她的剑是紫藕剑柄青木剑鞘，她一见我就问我听过紫青宝剑没有，我说听过那是紫霞仙子的剑，她说她本人外号“花仙子”要给剑起个和紫青宝剑齐名的名字，还请我拔剑，我并没有拔剑，我知道那是一个套路，只说就叫“花哨”吧，她说这个名字会不会太随意太不正经了，我说这个“花哨”不是一个形容词，是一个动词，是花开的声音的意思是寂寞在唱歌的意思，无敌是寂寞的，寂静之声是致命的，当你拔剑如百花争艳如万芳齐唱你的剑气摄人香气更袭人。女剑客感动了，送我一个枕头叫：鸳鸯枕，我把枕头送给我舅舅，我很快就有了舅妈。

还有一位白发老人拄着拐杖来让我给他的拐杖起名字，我说这是兵器么，他说是的，威力堪比铁拐李的拐，所以要起个名字风头盖过铁拐李。我说就叫三生拐吧。老人问怎么解释，我说，这个拐是您的第三条腿，是而有三，然三生万物，意为您这拐能开天辟地生发万物，且铁拐李算起来只活了两世，而三生胜两世也。老人泪沾巾送我一本书叫：春宫图，我把这册书交给外婆，外婆给了舅舅，十个月后，我表妹出生。

常胜凭“开心剑”建立了和他铁环一样大的名声，他找到我说他想开一个武林大会选出天下第一剑当务之急是我需要一把剑不然只能作壁上观，我说没有关系，到时候我做评委或者主持即可，况且剑和好朋友一样，不是找来的是他自己来的。

武林大会选址在江边码头，当日天降十年难遇的大雪，有诗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茫茫大雪坠青松。千里冰封地，花开中国红。少年风雪急行路，何惧天寒地冻。一腔热血好成梦。南来北往客，都在江湖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