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舒悦
小时候，天天盼着过年，年年盼着长大。
最后一张压岁钱没来得及捂热，就被母亲收走了，嘴里还振振有词的说要用钱了来找她拿。
每当这时，我总会恶狠狠的想，等着吧，等我长大自己挣钱了，想干什么干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再也不用受制于她了。
可是，等我有了可以随心所欲支配的金钱后，才发现，生活中那些让人身不由己和无能为力的事情，远比压岁钱多的多。比如，有时，回家陪爸妈过个年，都成了最奢侈的愿望。
1、
大学时，每年暑假，要么和同学相约找单位实习，要么和三五好友各地穷游。总之，就是不愿回家度过那个漫长而又燥热的夏天。
而年假则是必须要回的。起初没什么太迫切的感觉，越是学期末的最后几天，越是归心似箭了，早早给亲人们挑选好自以为合适他们的礼物，整理好床铺，收拾妥当好行囊，剩下的，就数着日子等放假了。
一番舟车劳顿后，好不容易回到家，母亲早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她第一个上来捏捏你的脸蛋，敲敲你的背，把你好一通仔细端详。我打趣她，这么认真，当您是动物质检员呢！每次她都笑呵呵的说臭丫头又瘦了，又瘦了。然后，变魔术一般弄出一桌子我最爱吃的菜，笑吟吟的看着你吃到咽不下为止。
稍事休整，便开始帮着母亲办年（准备过年的东西）了。打扫卫生，祭灶，做豆腐，炸藕盒萝卜丸子，煮猪头猪蹄子做冷肉（有些地方叫肉冻），忙的不亦乐乎。
家家户户都这么忙碌着，笑闹着，恍惚觉得就连刺骨的寒风都不那么凛冽了，大街小巷飘满了诱人的菜香肉香丸子香，绵绵的，甜甜的！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做冷肉。
一大早，父亲带着我们，赶去早市挑选新鲜的猪头和猪蹄子，挑这些也极有讲究的，尤其是猪头，肥了太腻，瘦了太柴，做出来都不好吃！要选那种肥瘦适中的才好，父亲的经验一是看脖子切口儿那，这个地方肥瘦最直观，另一个是看它的形状，通常都是偏长方的要比那种圆圆的瘦，口感也好。至于猪蹄儿，要前蹄不要后蹄，前蹄骨少肉多，后蹄骨头太大肉太少。
回到家，母亲先把它们泡好洗净，旁晚时分支开一口胖大的地锅，把用纱布包好的花椒大茴生姜大蒜，和整个儿的猪头和猪蹄子一并放在锅里面，添上半桶井水，盖上锅盖就开始煮了。没多久那种纯正的肉香，伴着佐料的浓香，旁若无人的蔓延开来。
我们早就迫不及待了，一遍遍眼巴巴的问正在续柴的母亲，煮好了没有。猪肉在我们的焦急等待里，慢慢变得软糯。终于，母亲用大号的铁笊篱把它们捞出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干净的大盆里。
最开心的时刻到来了了，哥哥、妹妹和我每人端一个碗，把那只大盆团团围住。父亲便撸撸袖子仪式感超强的开始剔肉，先是把最好的瘦肉，一人给我们装满一大碗，只撒点盐巴，我们就开始大快朵颐了。
接下来，父亲把整盆肉剔完，挑出骨头，重新把肉倒回锅里，加盐加老抽烧开，再把它们盛到另外一只稍微小一点的大盆中，放在院子里，第二天早上，一盆琥珀色亮澄澄香喷喷的冷肉便做好了。
肉汤通常会有剩余的，其实是父亲故意多放的因为，他还会给我们制作另外一道美食。
挑选粗细长短适中的嫩莲藕，去皮，切掉两段的小头儿，把整个儿一块都按到汤里面，稍煮一会儿，连同肉汤一起倒出来，同样在院子里放一夜，脆咸香甜的莲藕冻就这么做好了。通常，我们是拿它做零食来吃的。
我自己尝试过多次，可每次都不算太成功，莲藕不是不熟，就是煮的过了太面。不知道是我没掌握好火候，还是吃过父亲做的正宗的莲藕冻后，嘴巴变的太挑剔了。
除夕夜，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围在一起，边看春晚边包韭菜鸡蛋馅儿饺子。当电视上晚会结束零点的钟声响起来，我们便用煮好的饺子做供飨，放鞭炮发纸马了。发完纸马，也就意味着，新年伊始这个最重要的仪式结束了。
大年初一，一成不变的去本家长辈那里磕头拜年。吃着大同小异的糖果零食，说着经年不变的吉利言语。
之后，就自由了。初二开始，马不停蹄的参加各种同学聚会，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赶场似的。那时的我们，还没体会过生活的琐碎和工作的压力，活力和开心在每张年轻青春的脸上肆意飞扬。
2、
工作后，每到年底，非常盼着和父母团聚，但又不想回家，哦不，是害怕回家。
这边，你脚刚一落地，那边七大姑八大姨，婶子大娘便不约而同的围上来了。七嘴八舌的问你对象咋没一起来啊？啥时候结婚啊？你看看小你五岁的表妹，人家孩子都两三岁了，你就算脱鞋光脚丫子跑都赶不上趟了。
我说我们已经领证了，法律上算是结婚了。主要是他实在太忙了，平时天天做手术外加体能训练，还得经常去外地驻训，等他一有时间了我们就回来举行婚礼。
他们立马反驳，不声不响的把证领了，算是结的哪门子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必须回来风风光光的嫁了。
显然，在他们看来，那场累死自己热闹给别人看的婚礼，要比那个盖了章的红本本权威的太多。
表姐名牌大学毕业只身一人在大城市工作，事业有成，自己供了车和房，典型的白富美。
可一回到家，比我还惨，被他们批的一无是处。说女孩子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工作做的再好也没嫁个好人家要紧。差不多就行了，别老是挑来挑去的，都三十多岁了，再挑下去只能给人当后妈了。
他们，甚至，张罗着给她相亲。
我不知道，是不是全世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这样，自己还一脑门子的事儿，捋都捋不清呢。这边一旦发现他们自认为的，某些方面不如他们的可怜虫，就立马表现出十二分的热心与斗志。
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呢！
只是，别人的人生，哪轮的上他们来做主！
后来，再过年，表姐就干脆不回来了。
而我，过完初一就逃也似的回去了，再也无心去参加任何同学聚会了，他们都拖家带口浩浩荡荡的，我自己一个人去，似乎确实不合适！
3、
再过几天又要过年了。
母亲说，你爸这个死老头子，七十岁不到，就老糊涂了。明明知道过年你回不来，前天他还一下做了两大盆冷肉，一大盆莲藕冻。我说他两句，说做的太多了，他还跟我急，吹胡子瞪眼的，说他闺女最爱这一口儿，不多备下点怎么行，万一要是回来过年呢。
我沉默，泪水在脸上悄然滑落。
见我没吭声，母亲自言自语道，眼瞅这天越来越暖和了，死老头子做这么多冷肉不都得臭了呀！
之前，我一直犹豫今年要不要回家过年。父亲主动说，俩孩子太小，天又冷，又没直达的火车或者飞机，来了又呆不了几天，再给孩子冻个好歹，不值当，要不就先别回来了。还说他们要是想孩子了，就拿照片出来看看，实在不行，等天暖和了他们倒火车来看孩子们。
父亲替我找的这些理由和借口，完美到令人不能直视。而我还就差点信以为真了。
一边劝我不要回去了，一边又暗暗的准备我最喜欢的年货。父亲这内心该何等的纠结啊！我想，从未中过大奖的铁杆儿彩民，心情大抵也是如此吧？明明知道千万大奖离自己远的遥不可及，却还期期不落的坚持着，万一中了呢！是啊，万一父亲的宝贝闺女回去了呢。
记得，我婚后头一年，当时我们还没有孩子。
老早，父亲就叮嘱我一定要跟着老公回去和公婆过这第一个年。见我犹豫，父亲说咱们这边嫁出去的闺女，不兴在娘家过年的。成家了，就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跟小时候一样使小性子。母亲说自打你结婚后，你爸变得越来越唠叨了，很多原本该是我嘱咐你的事儿，他都自告奋勇的自己来，生怕我说的不到位漏了什么似的。
说实话，我内心是抗拒的，虽说婚后他们自动列入我的亲人名单了，可是总共没见过几次面，更妄谈别的。再说了十里不同俗，尽管公婆家离爸妈家不过百十里地，但我真不清楚过年他们那边都有些啥规矩和习惯。
就这么突然地，让我去这样一个比较陌生的地方，和一些不太相熟的人，过这么一个隆重的节日，我心里真的没啥底儿。
但我终究还是去了，公婆，亲朋都待我礼遇有加。
后来，闲聊中，从婆婆嘴里得知，就在我们回去的当天下午，父亲给他们打电话了，说他的这个女儿从小，全家就疼着宠着的，又一直上学，所以很多礼数都不太懂，望亲家一定多加体谅和照顾。婆婆说，听语气，应该喝了不少酒。
父亲一生极少求人，我不知道，说出这番话，得下了了他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两个孩子相继降临后，父亲又体谅的告诫我，一个家庭拉扯孩子养班子时候最辛苦，凡事务必以孩子和我们的小家为重，千万别老惦记着他们。
父亲说人生就跟演戏一样，再有的名角儿，也不可能一辈子总当主演，该往后退时就往后退，只要能抽空往家打个电话就行了。只要孩子大人都好好的，过年回不回来，在哪过都一样。
只是，回不回去，真的能一样么？
终于，我再也不用介意别人的眼神和口水，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家和父母一起过年了。可是，暮然回首才发现，自己能够清晰的记得来时的路，但是，回去的路却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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