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雪
简介：
我是谁？我是落雪姑娘，一个喜欢码字的实习小护士。
她是谁？她是一位77岁身材没有走样，爬满皱纹的脸上悬挂着柳叶弯眉、樱桃小口的老太太，一个优雅到让我动容的女人。
我为什么写她？在急诊输液区，我为她扎了第一针，并和她聊了两个下午，她不是一个好接近的老太太，但绝对是一个聪慧的老太太，所以我决定写写她。
头戴一顶亚麻色的毛线帽，身穿一件黑色貂皮大衣，一条黑色裤子，一双干净得体的小皮鞋，手里提着黑色的手拎包，迈着稳健的步伐，瞄准输液区前排的位置，用手轻拂椅面（可能是怕有浮尘），轻抬大衣，落定坐下，双脚交叉，双手安分得放在大腿位置，在那淡定自若的等待护士去招待她。
“付琴在嘛？”我端着治疗盘在输液区温柔的寻找患者。
“这呢”她对我微微一笑。
“阿姨，您叫什么名字？”（纵然我早就想上去和她打个招呼，护士的三查八对总是不能省略的）
“付琴”
“好，付琴阿姨，给您打的是复方甘草，您是过敏嘛？”
“嗯嗯，身上起红疙瘩”
“哦，我现在给您打针，滴速先慢一点，如果有什么不适要及时叫我。”
“好，谢谢”她又对我笑了。
“你扎针真好，不疼”
“是嘛，那下次我还给您扎”每一次听见别人称赞我扎针好，我都会感动，因为作为实习生的我其实技术很一般，我知道他们都是想鼓励我。
虽然想再和她聊会，可还有其他的患者等着我，于是我便冲她一笑，赶紧去忙其他的事情了。
“姑娘，你过来”她冲我招手。
“怎么了，阿姨”我急步朝她走去。
“姑娘，你别急，慢些走”
“姑娘，我告诉你，以后工作时大步快走就行，别老连跑带颠的，对心脏不好，你现在年轻，不觉得怎么样，以后老了该都找上来了”她对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来回取药、找患者，因为着急便一路小跑来的。
“知道啦，谢谢阿姨关心”
“姑娘，你这裤子应该去缝纫铺剪下去一块，然后再重新纤个裤脚”
“嗯，裤子是有点长，一直也没想着去弄”我冲她笑笑。
“小姑娘得穿的得体、规整，你长得好看，再好好收拾收拾就更好看了”
“嗯，阿姨您说的对，我明天就去弄了，哈哈，阿姨您是做什么的啊”
“我以前是服装老师，现在退休了”
“啊，我说的呢，您看起来特别优雅、得体，有点法国老太太的味道”
“哪有啊？”这倒有点中国老太太的味道，中国的老人啊，普遍都谦逊的很。
“还有，姑娘，这大厅这么冷，你要多穿点，鞋子穿厚点，不然老了落病根”
“阿姨，您知道的可真多”
“我有时间就看养生的书，这都是书里面写的”
“您可真厉害，这么大年纪还坚持读书”
“读书多好啊，心静”听她这么说，我不由的感觉惭愧。
她说她年轻时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18岁结婚，20岁生孩子，起早贪黑的到荒地打过猪草；顶着风霜在农田里剥过玉米；迎着烈日在生产队里锄过禾苗。农村的活她基本都会做，农村妇女的苦她也都吃过。
我问她那后来怎么样？
她说后来改革开放了，她觉得女人也应该有自己的一片天，便想着出来闯闯，于是便在41岁那年去学了裁剪。
我问她家里人同意她出来学习嘛？
她说他们不支持，不支持也不行，我不能像那些农村妇女一样让家庭牵扯一辈子，所以我就让大孩子拉扯小孩子，不管他们的反对，自己收拾好东西就出来学习了。
她说她当时学习特别刻苦，经常为了一个打版样子、一个领口、一条裤子的花样忙活到凌晨1.2点钟。她说当时学习裁剪的大多是年轻姑娘，她算是年纪大的了，如果不努力点怎么能跟上年轻人的脚步。
我问她后来做的怎么样？不过看她如今的精神状态，我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她说后来学成了，自己回到吉林租个小屋开了一间成衣铺，有很多人拿着布料来她这做衣服，她的顾客夸她做的衣服贴身、舒服、时髦，慢慢的有了很多回头客，她忙的不亦乐乎。
我问她是不是一直做衣服来的？貌似我问的还是废话。
她说后来衣服做的越来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便被缝纫学校请去做了裁剪老师，她开始全国各地的给学徒讲课，从一针一线开始带徒弟，徒弟们都很尊重她。
我问她那是不是就很少给别人做衣服了？
她说不会，她说以前开成衣铺只要把衣服做好，让顾客满意就行，可后来带学生，她就得教学生把衣服做好，让她们的顾客也能对她们满意，不然也对不起她们的父母拿钱把她们送到自己这里学习，所以她自己就需要更多的练习，只有经常练习手才不会生疏，才能总结经验去教学生，她说当老师后比自己单干时责任更大了，担子也更重了。
我问她如今是不是桃李满天下。
她说现在学生们做啥的都有，如今衣服都在工厂里批量的做了，很少有人再找缝纫师傅做衣服了，她的学生们很多都改行了，倒是有几个每年都来看看她的学生，这也让她非常欣慰。
我说现在中国需要的就是想她这种匠人精神，不论做什么都应该传承这种精神。
她说人老了，现在也做不了啥，就天天看看书，听听音乐，精气神好的时候能用毛线织织小玩意，说着她指了指头顶的帽子，帽子前沿是用细麦穗锁的紧边，非常贴切的盖在她眉峰之上大约3横指处，帽子后边顺着头型微微下垂，在发髻下方附了一朵四周略有镂空的牡丹花，我本想问她如此别致的帽子是在哪买的，如今她的手势给了我答案，真不知道那双瘦小的手里到底埋藏着多么巧妙的灵魂。
写到这突然想起了妈妈，我幼年时穿的小女孩们羡慕的毛衣、手套，都是妈妈织的，妈妈很少给我织全部平针的衣物，她说小女孩就应该穿的美点，我记得当时毛衣前襟经常爬着道道小麦穗，或者挂着朵朵小兰花，就连毛线手套也被妈妈织出新花样，虽然有时候用的是旧毛线，但却一点也不影响美感，还记得她为了学更多的花样特意买了一本教织毛衣的书，当初只要我指着书中的花样说想要，她就会让那花样出现在下一件毛衣上，真心觉得妈妈就是最有潜力的设计师。（或许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好想再穿一件妈妈织的毛衣，这篇文是最近对妈妈的回忆有多少爱，来不及表达，除了点点滴滴的温暖，更多的是遗憾。）
你看，20几岁的我是不是有些老了，总是会怀念过去的人和事，也难怪我和老头老太太们那么谈的来。
我问她现在是不是特别受家里人尊重。
她说儿子儿媳都很尊重她，说多亏当年自己没听家人的话，背起行囊出去闯了一闯，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固执的跑出去学习，哪里有钱供老儿子读书、上大学，怎么可能会有同是大学教授的儿子儿媳。
我问她如果当年失败了，会不会后悔。
她说不会后悔，如果没有出去走过才会后悔，她说世界都要一体化了怎么就不能让农村妇女见识见识这大千世界，怎么就一定要把自己的才华埋藏在黄土地里。
她说就算失败了，她也算见识过了，就算重新回到村里从泥土中挖食儿吃，她也和那些无知的女人们不一样了，她说女人不能总看别人脸色，总得有点自己的主见，得为自己活着。
说到这她脸上纹秀的柳叶弯眉都跳动了起来，那细挑的眉型早已过了流行时代，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流行的一字眉，但悬在她那双深陷而明媚的杏核大眼上，却分外的时尚，简直就是巴黎走秀台上模特的模样。
幸运的是她没有失败，反而靠努力获得了成功，从而成为了村里妇女们的向往对象，成为了那个时代女强人的标志。
她和我说：“姑娘，你记住，不论做什么事步态要稳，眼神要准，走路要大步流星的走，每一步都要非常自信，只有你自信了，别人才能相信你，才不敢欺负你”
她和我说：“姑娘，下班回家多听听轻音乐，读几本好书，适当的把不良情绪宣泄一下，在外面做啥没有不受委屈的，只有你厉害了，才没人敢让你委屈”
她还和我说：“姑娘，像擦桌子、挪椅子这种活不用你做，你看医院的保洁员蓝色裤子都坐的发白了，你替她们干活干啥，你是护士，就扎好针、兑好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所有不能提高你的事都不必做，那样的付出没有意义”
毫无疑问，24岁的我对这个社会是善良的，我总以为自己多帮帮别人是好的，可她的一番话却让我意识到自己每天都做了很多即得不到酬劳，又得不到升级的无用功，我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她对我传达的智慧，或许感谢的方式是让自己变得更智慧。
前两天她病好了，不用在打针了，我给她写下了自己的电话，说有时间可以一起喝茶，她漂过的红唇微微一笑，算是对我的回答，我想这个电话应该永远都不会接通，因为一个如此优雅的老人从来都不会缺人陪伴。
我目送她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她不会回头，因为这是不被牵绊的智慧。
嗨，我是落雪姑娘，你来了？我期待你能坐坐，让我们聊聊如何能优雅的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