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同行丨往事如昔:两个男医生的爱情

本故事根据直播间认识的朋友真实经历改编。

0.

当我轻轻地离开了你,

让我回到我北方去,


当北方已是漫天大雪,

我会怀念遥远的你。

在那寂寞如水的夜里,

我曾经紧紧拥抱着你,

满天的繁星无声无息,

幸福让人满心欢喜。

幸福让人满心欢喜……

当我轻轻地离开了你,

让我回到我北方去,

当北方已是漫天大雪,

我会怀念遥远的你。

当我轻轻地唱起了你,

爱的记忆飘满四季,

当春风吹干了你的泪滴,

青春无悔往事如昔。

青春无悔往事如昔,

青春无悔往事如昔!

青春无悔往事如昔……

——《往事如昔》刘亮鹭

歌曲《往事如昔》


1.

二零零六年,我考上了梦寐以求的知名大学,到北方,读医。

第一次见到薛亮的时候,我是有点反感的。无他,只是因为这个人对我太照顾了。而我向来有些惧怕别人对我好。

更何况,薛亮他不是和我同一个宿舍的,却爬上爬下地帮我整理床铺,这算是什么个意思?当时,我脑海里,莫名的回荡着村口卖水果三叔公的口头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薛亮同学,这个……行李放在上铺,我自己整理就行了。谢谢你,你忙你的吧!”

这来自东北的高个子冲我咧嘴一笑:"阿路,没事,我宿舍一个同学都还没来呢,闲着发呆好无聊的!再说,我喜欢广东人。你们说普通话的口音……很有趣!”

这个人牙齿好白!

“哦……”劝阻无效,我看了看房间里其他空荡荡的床位,也爬上自己的床,和他一起干活。

“你是广东潮州人,能说几句粤语给我听吗?”

“其实……我粤语不怎么标准,在老家说潮汕话比较多,而且我妈那边说客家话……”我挠了挠头,“倒是唱粤语歌的时候会好点……”

他眼睛一亮:“哈哈,那更好了,唱几句呗!我特别喜欢唱歌,粤语歌我也会呢,谭咏麟的、许冠杰的……”

确实,来报道比较早,只有我们两个人入住了宿舍,不说话确实很“无聊”。而且,热情是会传染的,自小比较内向的我,那天竟然和薛亮聊了好几个小时。

和薛亮对我很感兴趣一样,我也认为东北话很好玩。两个新同学,见面才不到两小时,家乡一南一北、隔着大半个中国路程的,就因为其中有一个特别会带话题,唠嗑起来居然也能没完没了。

这让习惯了沉默寡言的我,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一天晚上,睡眠质量超好、从不认床的我,独自躺在床上,失眠了。不知道为什么。

开学之后,我很快融入了大学的环境。

人常说大学时期,同一屋檐下的室友是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也可能是对你影响深远的人。这种言论我深有体会。在当时,学霸这词儿还没流行的时候,我的室友们就用实际行动活生生演示了给所有人看——什么叫学霸!

处在学霸宿舍浓厚的学习氛围中,我本身也不是懒学习的人,最初的挫折期过去后,急起直追的我,很快就去掉了学霸宿舍中的普通人帽子,加入了学霸军团中。

努力专注于一件事的时日,总是过得特别快。日复一日,大半个学期飞驰而过,除了宿舍的学霸军团之外,我也渐渐有了几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和校内好友,而薛亮是这批人中最奇特的一个!

当我深度回顾第一学期的日子,我才赫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所有室友都不是与我相处最长的人,薛亮这东北哥们才是。

薛亮热情大方,又会说话,长相也堪称俊朗,学习好,爱运动,多才多艺,在男生女生群体都是好人缘的代名词,他和我相处的模式深究起来,却超级别扭。

怎么说呢,看起来很正常,我们是好同学,是宿舍邻居,是可以聊得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都没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去图书馆自习,看一本心理学书籍看得入迷,脖子酸了,随意晃了晃脖子,无意间发现薛亮就坐在我对面不远处,对视了片刻,他居然面红了……

就因为那天的疑惑开始,我细细回想了许多许多有关我们之间相处的往事,得出的结论让我心里有点隐隐约约的不安。

尽管从第一天认识他开始,这不安早就在我心里。

薛亮,在我生活中,几乎是无处不在的。我们是同班同学,隔壁寝室的好朋友,任何有我出没的地方和参与的活动,他都尽可能与我同在……

又或者,就像那天图书馆里一样,他只是默默注视着我,不打扰,更不想让我感觉到!

而我呢?

扪心自问,他灿烂的笑容,也常常莫名出现在我脑海中……

想着薛亮偷看我,面红耳赤的样子……

我有点慌了。




2.

二零零六年底,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雪,下雪,大雪,漫天大雪!

那场雪是傍晚时分开始下的,最初只是小雨,当我吃了晚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时,这雨点就慢慢变成了飘雪。

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这雨好奇怪啊?怎么粘在衣服上?”。

走进宿舍的那一瞬间,我猛地明白过来了,陡然哈哈大笑:“哇,哇!哇……下雪了,快看,快去看,是下雪了啊……”

满宿舍的北方人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我!

哼!这帮家伙,他们压根、无法、理解一个广东人第一次看见下雪的激动心情!

我飞跑着奔出走廊,这时候雪下得很大了,只见漫天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从天而降,美极了!真好看。

我傻笑着,跑下楼去操场,张开双手,接雪花,玩了一会,感觉还是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想起薛亮宿舍有两个老乡,又飞跑着上楼去找他们。

“老杜、陈将军,别玩游戏了,下雪了,快到外面看,下雪了呀……”

“别闹……咦,卧槽,真的是下雪了!啊啊啊啊啊,姓陈的关机,快快快去看雪……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看到下雪啊,还下那么好看……”

那天,以我们三个广东人为导火索闹腾起来的“南方人看雪”事件,后来成为了我们学院轰动一时,传播很广的段子系列。部分北方同学毕业后依然调侃我们——“大雪天看南方人比看雪有趣多了”!

那场雪确实下得太大太美了,别说我们喊出来的一批广东新生老乡纷纷喜极而泣,后来连其他南方省份的同学校友都激动了,一个个玩的跟孩子似的,用雪洗脸、堆雪人、打雪仗、躺在雪地里、捏冰球整蛊同学……

我们刚玩了不久,薛亮和我们舍长带着北方人军团也轰轰烈烈地加入战斗……

然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刻开始,玩雪变成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群体狂欢事件,笑声嬉闹声飘扬在风雪中,一时间,校园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那个温馨且特殊的夜晚,到了快熄灯的时候,一切早已经安静下来了。我却在回到宿舍洗涮整理好个人卫生之后,一个人独自又静静的走下楼,走到了雪地上。

因为,我在走廊无意间看见薛亮,他还呆在那儿,站在我们两个宿舍的人玩耍的地方。那么远都能看清,不是因为我视力太好,而是他那身红衣太醒目了,那个背影太孤独了。

“你干哈呢?怎么还不上楼?快熄灯了……”我从背后拍了一下他肩头。

薛亮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回过头看见是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哎呀妈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谁呢……”

我瞪了他一眼:“快回宿舍吧,刚才你衣服好像湿了,去洗个热水澡吧……对了,问你为啥没上楼,怎么不回答我?想暗恋的女孩子吗?大冬天的,刚下雪就思春了?”

薛亮哈哈大笑,亮出了招牌的大白牙:“哪有哪有,你没看刚才抱我的都是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吗?我哪里来的暗恋女朋友?”

他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有点黯淡,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我可能……想家了!我爸妈最近身体不好,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沈阳有没有下大雪呢?”

我看着薛亮微微抽搐的嘴角,心里知道:他有在说谎!

正想开口,薛亮忽然又笑了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说我很喜欢粤语歌……阿路,今天下雪了,不如我唱一首跟雪有关的歌给你听吧?是外国歌曲改编的……对了如果没记错,你好像没有完整听过我唱歌给你呢?”

我撇了撇嘴:“是是是,快唱完,回宿舍吧!我已经准备好捂耳朵了!”粤语歌?外语歌曲改编的?他是要唱陈慧娴的《飘雪》吗?

薛亮抖了抖身子,拍了拍衣服上的雪,站直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又好像是看着我身后的北方,深情地开口唱道:“当我轻轻地离开了你,让我回到我北方去,当北方已是漫天大雪,我会怀念遥远的你。

在那寂寞如水的夜里,我曾经紧紧拥抱着你,满天的繁星无声无息,幸福让人满心欢喜。幸福让人满心欢喜……

当我轻轻地离开了你,让我回到我北方去,当北方已是漫天大雪,我会怀念遥远的你。

当我轻轻地唱起了你,爱的记忆飘满四季,当春风吹干了你的泪滴,青春无悔往事如昔。青春无悔往事如昔,青春无悔往事如昔!青春无悔往事如昔……”

完全没有意料到,他唱歌竟然是如此好听,美如天籁,浑厚而有磁性嗓音在小雪纷纷的夜里如此清晰,我完全沉醉在薛亮的歌声营造出来的意境里,整个人都木了……

直到他唱完了好一会儿,我才恍恍惚惚之间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抹了抹脸,才发现不知道何时开始竟然流泪了。

我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堵住了,没法发出声音,只呆呆的看着他。薛亮也有点惊愕,很快,他走了过来,轻轻地,又有点刻意控制一般,抱了我一下,也什么也没说,回头走了。

我跟在他身后,忽远忽近地走着,跟着他,回到了宿舍。

那个夜里,我又久违地失眠了!心与身,似乎有不同的灼热和火,在烧!

快天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会,梦里,全是薛亮的笑容,和歌声!



3.

大二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宿舍全体学霸无一幸免,全都被软硬兼施地拉进了各种社团。这让我进入了另外一种快生活节奏里去,更接近高中时代曾经向往的:“缤纷多彩的高校生涯”。

于是,日子就好比故乡池塘里养的鸭子群,遽然咕嘎咕嘎呼啦啦哇啦啦……从我们眼前招摇而过,一转眼就跑不见了。

整个学年好像被按了快进按键的DVD故事片,也不知道是为了寻觅什么情节,前进-快速前进-暂停-play-play……惊觉进度时长余度不足的那一天,我才发现已经是大二最后几周了。

大名鼎鼎的学霸宿舍,从我们一个宿舍感染到了薛亮宿舍和隔壁宿舍。另外,这帮学医的男学霸参加社团活动过于频繁的后遗症就是,几乎每个人都有了或者有过女朋友。除了,我和薛亮。

那一年,让我印象深刻的同学之一,是自打雪仗后,跟我变成超好死党陈将军。

这个长相可以用鬼斧神工形容的广州男孩,让人出乎意料的却是个段正淳式的大情圣。最巅峰时刻,他脚踏三条船,还另外和一个学妹暧昧中。令人发指的是,这些女生互相之间居然还熟悉!

大二最后一个月月初,陈将军的阳历生日和薛亮的农历生日碰到了同一天,还有我们宿舍老大的女朋友凑巧也是同一天。

因此,我们一帮死党好友圈子干脆也凑在一起,组织了一个大的游玩聚餐k歌会一条龙,给他们三个作为生日庆祝。

那天刚好是周末,我们白天去游乐场,傍晚吃了晚饭去唱歌,唱完歌从KTV出来,三位寿星就各自和亲密好友同学去宵夜。

那天,我们十几个人,玩得非常尽力尽兴,薛亮宿舍的几个哥们都不同程度的醉了,创造了好几个足够笑一学期的笑话。

二舍长董府城乐呵呵地不停地学讲广东话:“我冇醉,真系没有啊,哈哈,我没醉!帮我扶住那条楼梯……唔该晒,老三!”

老杜醉了不停地哭:"刘婧婷你不要离开我,我真的没有骗你……哇啊啊啊啊……刘婧婷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变得这么胖?婷婷,说话……”

薛亮酒量不错,那时候还是清醒的,实在看不过去了,拉开了老杜:“别说胡话,少做梦了!刘婧婷校花根本就不认识你啦……好了,放开胖子,要不他会吐你身上的,我去……真的吐了……老三、阿路,帮忙把这帮家伙抬到旅馆房间去,快……呀呀呀,老杜你撒手……”

薛亮的那个生日之夜,满天繁星,夜色晴朗。

大家吃喝玩乐的时候,特别开心,到半夜收拾残局的时候,我们几个清醒的,也特别郁闷。幸好,我们事先就打算好了不回学校睡觉,所以早预定了小旅馆。

八个人,三个醉汉瘫在床上,每人的房间配一个比较清醒的同学陪护,最后负责安排的我有点小郁闷。

因为其他三个房间都是双人床,我却只能和薛亮睡一个单人床房间。

薛亮好像比较累,我洗澡洗漱完毕在后,短短几分钟,出来一看,他似乎已经熟睡了。作为学院队足球守门员,这家伙只穿短裤的时候,就显得身材特别标准,正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听着薛亮轻微的呼噜声,我心里默默然有点松了口气。

一整天疯玩,又喝了点啤酒,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却睡得很不踏实。

半梦半醒之间,看见自己小时候夏天跟着我大哥、细叔、三叔公他们玩水的许多片段;然又不知道怎的,在高中足球场跟同桌嬉笑摔跤;转瞬又见漫天大雪,我孤零零的站在雪地上……直到,背后有人抱住了我!

我浑身一震,惊醒了过来,却动也没动。

“阿路,我喜欢你!”薛亮从背后抱住了我,一字一句的说。

沉默。

“林路远,我喜欢你!”薛亮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是男的……”

“我也是男的,可是我就是喜欢你!”薛亮紧紧地抱住我。

我转过身来正对着他,挣扎着,想推开他。

夏夜的小旅馆房间,空调温度正好,清凉,舒服。然而,两个全身只穿着短裤的年轻男子肢体纠缠在一起的时刻,身与心都有着不同的火热和灼烧。

“阿路,你是知道的。你是知道我暗恋你的,对不对?”薛亮松开了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想躲开却没能做到,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好快。

薛亮眼圈有点泛红:“阿路,你知道吗?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沉默以对。

“我知道我喜欢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暗恋一个人的滋味……快两年了,我熬得好辛苦。”

薛亮捂住了脸,很快又放开手:"你刚才说的意思,我懂……一个男人喜欢了另一个男人,真是受罪!

因为喜欢你,我千方百计靠近你,我愿意想尽办法不露痕迹地照顾你,我想一直做你的好朋友,我又想了解关于你的一切,我很荣幸可以和你无话不谈……

幸好我们两个是同学,我有太多的机会太多的时间尽量出现在你身边,只为看得到你。

可是,我还是不敢,不敢打搅你!是的,我试图用各自方式猜测你、分析过你,最后我还是没法确定你喜不喜欢男人?就算你也喜欢男人,那你会不会喜欢我呢?你从一开始就有点防备着我,我是早就知道的。

有时候,我真想不要那么克制自己!我很着急,也很痛苦,我多少次想过宁愿做得出格一点,试试能不能让你发现我的心意,然后你表态,我表白,干净利落,一刀见血……别再在这无间地狱里,永远受苦……”

我侧着身子,双手抱肩,按捺了半天只挤出一句话:“对不起……”

薛亮咧开嘴苦笑了一下,牙齿还是那么白,他摇了摇头:“阿路,你知道么?大一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实在快受不了啦,我很想回北方去……实际上,我跟爸妈都打电话唠了好几次,准备退学重新考大学,可是在某一天,我发现我真的放不下你,一辈子都放不下你!

记得吗?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你高兴坏了,到处嚷嚷,笑得跟个小孩子一样……后来所有人帮都玩疯了,我也不知道多久没有那么开心,似乎再也没有压抑,还趁着打打闹闹的时候,抱住了你好几次,你也不介意……

再后来,热闹的,都散去了。我看着你们一个一个地离开,我一个人站在雪地上,白茫茫的真干净,心里忽然觉得空空落落的,好想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你忽然从我心里冒出来,拍了一下我的肩头,说你干哈呢……”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夺眶而出,流满了脸。

薛亮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真的明白了,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我离不开你,我也不愿意离开你,你是我存在的特殊意义!

于是,我给你唱了《往事如昔》那首歌!然而那不是告别,不是追忆,而是表白,是憧憬!

说来也可笑,就那样自欺欺人的告白之后,我竟然没那么煎熬了,只是变得乐观地暗恋着你,继续维持着我们心照不宣般的关系1

不过,我相信,其实你是真的懂得的,只是我还没有找一个机会真真正正的对你说出来罢了!

阿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大胆地抱住了你,对你说实话!我只想你真心的回答我,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我心里翻江倒海,某些东西开始轰隆隆地崩塌,却还嘴硬:“薛亮,你和我……我们都是男的……”

薛亮眼角都充满了笑意,他再次抱紧了我:“别找借口了,你和我都是学医的!”

这句话,狠狠地戳穿了我心底最后一层脆弱的纸。

我当然知道我为什么学医!我从小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薛亮你喜欢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同性恋爱没有错……

我就是不敢,跟你一样不敢,也跟你不一样的不敢!

可是,我这次再没有推开薛亮的环抱。

我只是也抱住了他,说:“你让我想想”。



4.

我,很快就想明白了。

所以,我和薛亮成了一对恋人。

放开了心怀以后,我自己也觉轻松了许多。

薛亮更是从故作轻松的伪装里解放了,原本那开朗的笑脸上常隐含的一丝忧郁眼神彻底消散无踪,整天哈哈哈哈的,招牌笑声不绝于耳,他们宿舍那帮哥们一度以为他中了什么大奖不告诉大家。

医学院的日子其实真的很苦,每天的课程都几乎排的满满的,每个学期都奔波于课堂、图书馆,还有实习……不过,再艰苦的日子,有了一个真心相随的人作伴,都会过得飞快而又充满甜蜜。

一开始,我们在同学好友的眼里似乎没有啥变化,毕竟,以前薛亮这家伙就已经绞尽脑汁,千方百计与我随时同在。可是,那时候他大多数时候不敢靠近我啊,我也刻意和他若即若离,保持一种好朋友的关系。

确立了恋爱关系之后,这一切都不同了。

同样是一起早起,一起去锻炼,一起去听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吃饭,一起做各种事情……

然而,无论是只有我们俩人,还是和大伙儿在一起,我和薛亮不用多言语,一个眼神的交流,一个微笑的传递,一个小动作的暗示,彼此之间都心领神会,无需太多表达,自会满心欢喜。

私密的空间里的情意绵绵,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薛亮爱跟我讲那两年里许多隐藏的心事,我也自然会吐槽回敬他,说一些我早就看破不说破的时刻……说着说着,两个人就会一起大笑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一次,我们俩一起在图书馆自习,我发现坐的位置凑巧跟那次他偷看我被我发现时候一样。于是,我故意盯着他一直看,没看一会,薛亮就敏感地发现了,却强自不正面抬头看我,只是不停用眼角的余光瞥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最后撑不住了,他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图书馆的人都望了过来,盯着他,这家伙才无地自容的埋头趴在桌子上。

我们很喜欢在夜里漫步,在校园里,在校外的路上,在大学所在那个城市的许多大街小巷,在他的家乡,在我的家乡。

一起走路的时候,我们无话不谈,我跟他讲起家乡的家人、亲戚、同学、朋友,提及我热爱的山川河流大海星辰,想起许许多多小时候看的各种杂书,分享初中高中也曾偷偷喜欢过两个男同学的往事……

他跟我介绍东北菜,告诉我喜欢的歌曲里埋藏的人生回忆,描述父母的工作生活大小事,倾述作为独生子的孤单寂寞冷,眼睛发亮地畅想未来携手走过的画面……

薛亮是个很有打算的人。在他的鼓动下,大三到大五,各种长长短短的假期里,我们相互去了对方家里好多次,彼此都和对方家人亲如一家。

薛爸薛妈更是早在我第一次在沈阳过春节,就把我认作了干儿子,还合计让我毕业后跟薛亮一起到沈阳谋职。我有一个大哥一个姐姐,薛亮去我家去太多了,竟然能伙同他们俩欺负我这小弟;我爸妈也渐渐把他视为己出。

按薛亮的说法是,这都是为了日后作准备,虽然我有不少顾虑,但他一直坚持我们以后应该选择合适的时机和家人出柜。最初,我看到他百般煞费苦心地折腾,跟我家庭搞好关系的时候,我心里真的有许多不自然。

大四的暑假,薛亮又来了广东,在我家住了两天后,我和他登潮汕名山桑浦山,那个晚上,风很清凉,我跟他吃了宵夜后,漫无目的的走了好久,只是和往常一样,不停走,不停的说话,也不知道我们俩之间怎么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句话开始,我心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直到薛亮提起日后,说要和我老了一起坐在摇椅上慢慢回忆往事,一丝无名怒火猛然在我心头蹿起,我忽然停止了脚步,站在大马路边上指着他大声说:“薛亮你闭嘴!白头到老这种话你说得这么轻松干什么?你以为真他妈有这么容易吗?”

尽管是将近凌晨,夜文化盛行的老家路上还是有不少夜归人的,好几帮年轻人都以为我们吵架了,边走边频频回头观看。

薛亮却完全不管不顾,第一时间就紧紧拥抱住我,在我耳边说:“阿路,你这个傻瓜!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要和你一辈子的啊!无论,有多么的不容易!”

我满腔怒火瞬间化为乌有,抬起头僵着脖子,泪水还是忍不住汹涌而出。被这个认真得一塌糊涂的男人抱着,我看见蔚蓝夜空繁星点点,忍不住想起他最爱给我唱的那首歌里的话——

“在那寂寞如水的夜里,”

我曾经紧紧拥抱着你,

满天的繁星无声无息,

幸福让人满心欢喜。

幸福让人满心欢喜……”


5.


大四过后的日子兵荒马乱,同学们拼考研的拼考研,该实习的去实习,应对就业的忙着各种准备,我和薛亮虽说早有准备,却也挣扎争论多次,狼狈不堪很久。

记得刚成为情侣之初,我还挺庆幸:“普通的大学一般也就三四年,我们学医的五年,我们能多在一起挺久呢……”

薛亮嗤之以鼻:“屁咧!都怪你,之前都浪费两年了!还有你这么说是几个意思嘛?别说毕业,后半生悠悠长的,你就不打算跟我啦?”随后两人絮絮叨叨又唠了一宿。

那时候没想到,五年大学也转瞬即逝!

薛亮父母在他考上著名医科大学后,一直很期望他毕业了,能回沈阳上班,还曾花了不少精力打点准备,哪知道儿子自打大三开始就反过来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说去南方发展各种好各种优势,再加上他成绩确实也很不错,还得到了老师的推荐,毕业前就确定了能去深圳某著名大医院工作。

我在这方面相对来说有点保守,没敢跟家人的建议和帮助做太多斗争,一来自身条件也足够,二来大舅和三叔公分别托了熟人照顾,我毕业后的就业单位就落在了老家最大的医院。

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努力着,紧张着,笑着,熬着,焦虑着,奋斗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真正毕业的时刻。

大学毕业,好多人都知道马上各奔东西了,日后再聚其实不容易,于是各种道别,各种相送,各种因缘交织的不舍,在校园里几乎弥漫成肉眼可见的气息。

毕业那段时间各种酒会,形形色色的同学抓紧时机透露的各种心声,实在让人难忘。

最让薛亮兴高采烈的跟我咬耳朵分享的事情是:“阿路,你知道吗?除了班长孟小荷,知道你我秘密的成师姐她们,居然还有暗恋过你的那个丁珝,都纷纷刻意跑来叮嘱我,要我对你好,要我好好照顾你呢……哈哈哈哈……”

“笑个毛啊……”我恼羞成怒。

其实,我又何尝没被人悄悄叮咛过呢。

大学是一个很好很宽容的所在。实际上,在后三年里,已经有一些同学朋友知道我和薛亮的关系,也依然友好地和我们相处。

倒是也就在那天,男生毕业酒局后,陈将军带着醉意偷偷跟我说的话,让我终身难忘:“林路远,我是个花心的人,所以也吃够了苦头。虽然,我曾经反感过你和薛亮,但我很懂感情。

这笨蛋,对你是死心塌地那种认真的……你们或许日后不容易,但是,你要是不怕不躲开,他真能一辈子对你好!祝福你们……”

毕业后,薛亮在深圳上班,我在老家。

虽然隔着好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却都不把这当做什么困难和距离。细算下来,医生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安排,我们每个月基本能有六到八天聚在一起,也真是了不起。

或许是工作后,经历的人事更多,也或许是终于多了一些同志群体的知己好友,知道很多故事后,我原先焦虑和保守的心态开始改变了许多,我也很积极的考虑如何和家人沟通,如何安排下半生的生活和幸福。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薛亮与我的爱之上。

工作后的第一个中秋,我罕见的不在老家,而是来了沈阳,和薛亮全家一起过。我动身上飞机之前,先回去一天的薛亮那家伙在电话那头戏称这是“回门”,把我闹得真是哭笑不得,臭骂了他好几句:“臭不要脸的!”

没想到,中秋那个晚上我更尴尬了。临睡之前,我怎么都觉得干爸干妈貌似轻松的笑容背后有点不太对劲。正在房间里疑惑不安,等待薛亮回来睡之时,薛妈敲门进来了……

原来,薛亮终于跟父母坦白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和与我的恋爱关系,也明确表达了后半生和我在一起度过的打算!尽管薛亮做事习惯打好埋伏,薛爸薛妈心里确实对他有过一些预料,可是要完全接受这特殊的事实,还是颇为不易的……

于是,那个晚上,我们四个人都没睡觉,聊了一整个夜晚……

假期结束,回到广东,薛亮和我各有新的释然,也又有了新的忧愁。他父母这边基本是包容默许了,只要他能健康幸福过完后半辈子就好,我父母家庭这边却是封建保守很多,我根本无法克隆他的做法……

“阿路,你我情况不一样,我也不建议你一定跟家人摊牌,只要我们都好好的,日后一定有方法解决的……你先不要苦恼……我们都好好工作,努力挣钱,争取买车买房,为日后家庭生活打算……答应我,不要急,不要怕,有我呢!”

“嗯……”

我们抬头看着月亮,好大,好圆,好亮,好远……

薛亮和我都是说到做到的人,为了日后长相厮守的幸福,我们都开足了马力,工作,挣钱。薛亮更是拼命,那会儿他通过亲属认识了一批东北的商人,做牙医器械生意的,其实这是一个比较隐秘的暴利小行当,所以当工作之余,他常常奔忙这类的活儿,还好也真赚到了一些。

而我也试着把工作移向深圳,可惜事不从人愿,折腾了几次还是没有好的出路。薛亮劝我不要冲动,而为了工作和生意的便利和日后的职业发展,更为了我们有更多的见面时间,他买了我们第一台汽车,还笑哈哈的催我去也学了驾照,逼我立下军令状负责日后买房子给首付……

奋斗的日子快如风吹过,一转眼又是一年,工作后的第二个中秋又快来临。八月十三,我们就约好了,这一年他来我家里过中秋。

八月十四那天,兴奋又期待地,我准备了许多薛亮喜欢吃的东西,还盘算着在家过了中秋第二天我有休息,跟他回深圳的家。

一整天的,上班的时候我也心神不宁,打了好多次电话给他,零零碎碎,啰啰嗦嗦说了好多话,之后不免想起了干爸干妈,掏出电话来来回回好几次不太敢打过去,忐忑不安好久,最后只提前写了中秋祝福和好长好长的短信,发给他们两位老人家……

那年八月十四是个周六,八月十五我也不用值班,从下午开始,我就在家跟爸爸妈妈大哥大嫂姐姐姐夫还有孩子们张罗晚饭,还有拜月的东西。柚子,香蕉,菠萝,柿子,杨桃……水果堆满了桌子,我心里也堆满了开心的期待……

然而,堆积的开心期待,在傍晚六七点时刻开始变成一种焦躁和不安。因为一点不到,薛亮就打电话说已经开车上路了,从深圳到我家的路,一般四五个小时就足够了,他来过许多许多次,就是中秋这一天广东省惯例地堵车,也不可能那么慢那么久吧?

五点前,薛亮打过一次电话说遇到了小堵车,但是快进入市区了,我安心的等着。

到了七点过后,大嫂问了几句“要吃饭咯阿亮还没到吗”,我心里着急上火,连续拨了几个电话……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无人接听……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家里的老式钟刚响过八点,我心里忽如其来有种惊人的慌乱!

就在下一刻,我电话响起,来电显示是“薛亮”,我惊喜地松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喂喂……你开到哪里了?怎么……”

“你是……””电话里头却不是薛亮,而是一个听起来有点耳熟的女性声音:“……林先生?请问你是……林路远医生吗?你朋友薛亮出了车祸,你快来医院吧……情况不是很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炸了开来……这是我单位120急救中心同事张医生的声音!

“是我,他怎么了?”

“真的是你 !唉……,林医生,你快来吧……唉……快点……可能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6.

我到如今都记不太清楚,那个中秋之夜,我到底是怎么跌跌撞撞走出家门去找车的,只记得我抬头看了一下天边的月亮,好大,好圆,好白,好吓人……

后来,是我大哥开了送货的车飞速把我送到医院的。

也幸好,那是我最熟悉的医院,精神恍惚到已经极度可怕的我,到了医院里,却能几乎是全速飞奔着,下意识地却可以避开一切障碍,用了最短的时间,找到了薛亮所在的病床。

几个熟悉的不熟悉同事显然都知道了伤者和我是朋友,凑过来帮我,分别三言两语地、简明描述了一下情况。我当时脑子很乱,只听进了几句,说这是被泥头车侧翻造成的较大严重车祸事故里,其中之一误伤车辆。

薛亮开车是稳妥的,他完全是受累于飞来横祸。

“林医生,你朋友他头部受到非常严重的损伤,脑出血,送来的事后,人已经深度昏迷……这种情况……唉……这场大车祸死伤有十来个人,你朋友来了后,我们已经给他做了一次手术,脑袋里的淤血止住了,其后也做了气管切开手术,目前人还在深度昏迷,看起来稍微有点点的知觉……刚才我打电话给你之前,他心电图有异常……实话实说,很不乐观……你也是医生……”

摆了摆手,我示意张雅医生不用说下去了。那一刻,泪流满面的我,难过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蹲在病床前,看着薛亮,我的爱人,他苍白的脸,我忍不住呐喊了一声:“薛亮……”

这嗓音沙哑得好像鬼一样,我心如刀绞,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却依稀看见他眼皮动了一下,嘴角微微颤抖了片刻。

他……有知觉!

他知道我来了!

我紧紧的握住了左手,全然不顾我大哥和同事们还围绕在附近,深呼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哭腔大声唱了起来:当我轻轻地离开了你,让我回到我北方去,当北方已是漫天大雪,我会怀念遥远的你。在那寂寞如水的夜里,我曾经紧紧拥抱着你,满天的繁星无声无息,幸福让人满心欢喜。幸福让人满心欢喜……”

唱到“拥抱着你“的时候,薛亮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轻轻用了一下力气,然后就不动了……

唱到“满心欢喜……”的时候,张医生走了过来拍了拍我肩头……我知道她在示意我心电图停了,可是我不管不顾地,继续旁若无人地唱给薛亮听:“当我轻轻地离开了你,让我回到我北方去,当北方已是漫天大雪,我会怀念遥远的你。当我轻轻地唱起了你,爱的记忆飘满四季,当春风吹干了你的泪滴,青春无悔往事如昔。青春无悔往事如昔,青春无悔往事如昔!青春无悔往事如昔……

唱完了,我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一般,双手依然紧紧握住薛亮的左手,低着头趴伏在病床边上,靠在他身躯侧边,嚎啕大哭,哭了也不知道有多久……

直到我察觉到我大哥默默立在我身后,泪珠也掉了好几颗到我脖子,我才强撑着,勉力站了起来……

回头看了片刻,我抬头看了看大哥哭红了眼睛,又望见两个还没离开的女同事也轻轻揉着眼眶掉泪,我再也不想控制自己,转头弯下腰,亲了一下薛亮,紧紧抱住了他的尸体……


在我们相识的第八年,在我们相爱的第六年中秋,在他人生中第二十七个中秋,薛亮,我的爱人,离开了我,永远地,轻轻的离开了我!


这些年来,在许多个寂静的夜里,在繁星密布之苍穹下,在回到北方静看雪落的时刻,我只能轻轻的唱起那首永恒的歌,告诉他,告诉自己……

青春无悔,

往事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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