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拖堂李天王

作者：01

若干年后，辛琪在高中回忆录上这样形容班主任李老师：刚进校感觉李老师很帅，还暗自花痴了一段时间。高二时感觉李老师其实也就一般。高三感觉简直惨不忍睹。如今毕业了，感觉李老师还是很帅的。

辛琪第一次见到李老师，是高中开学。那天李老师穿了一件质地不怎么挺括的白衬衫，显得他整个人有些局促不安。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正式走上工作岗位，成为人民教师的第一天。

“同学们好，我姓李，单名一个’松’字。本科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后保研至天津大学数学系，数学建模屡次获奖。是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

李老师的普通话有些偏北方口音，让辛琪一度以为他是北方人，后来想想这大概和他在京津地区待了七年有关。李老师看上去很青涩，但名校背景的他并没有在第一天上班时怯场。他自信满满地做完自我介绍后，开始讲述对同学们的期望。

“众所周知，林荫街中学秉承的是精英教育，所以希望同学们在日后的学习生活中对自己严格要求，做一个有担当的好学生。”

辛琪听到这里，忍不住低头在下面噗嗤一声笑了，眼前这位白衬衫的李老师看上去也没有比自己大多少岁，讲出来的话竟是如此又红又专。素闻林荫街中学的老师哪怕是小鲜肉实力也不可小觑，隔壁11班的数学老师就是北大毕业生，还是曾经的校友师哥。而如今坐在讲台上的李老师，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届学生，辛琪感觉到一种要被当小白鼠试验的不适感。

李老师慷慨陈词之后，满脸笑容地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

“同学们，这是大家的座位表，我把它贴在墙上，待会下课大家按照这张表排一下座位。”

辛琪听到这里抬起了头，好奇心塞的她胸口痒痒的，她悄悄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一众学霸脸轻轻叹了一口气，担忧着自己周围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人物。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就朝着座位表一拥而上，辛琪懒醒无常地抱起自己的书包朝着人群走去。她找了半天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她发现自己的同桌竟然是个叫“闻妮妮”的女生，后桌是“穆馨馨”……她心里正奇怪，怎么李老师给她周围都安排的是女生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一个男生喊了一句，“馨馨，你坐这里的！”

辛琪随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瞅了瞅自己后排的座位，只见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戴着眼镜的男生，正斯斯文文地拉开椅子坐下。穆馨馨，他居然是个男生。辛琪惊讶地瞪大眼睛远远地端详了穆馨馨好一会儿。

辛琪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发现前桌只放了一只书包，人却不在座位上。上课铃声再次响起，李老师抱着书走进了教室，身后跟了一个男生，辛琪看见男生迅步朝着自己这边走来，拉开自己座位前方的椅子坐了下来。

辛琪发现，前桌的男生不怎么爱说话，上课很认真，性格上感觉也比较慢热。很长时间，辛琪对前桌都是不怎么有印象的。

李老师虽然年轻，但拖堂已然炉火纯青。

“同学们，我再讲2分钟啊。”于是一节课间就这样过去了。要是遇上李老师连堂，那就是怎一个“惨”字了得，虽然真要上卫生间，李老师也不会拦你，可要是像辛琪这样坐在前排的，是不大好意思突然站起来去厕所的。

李老师虽然资历浅，但也很快被12班的同学授予了“拖堂李天王”的荣誉称号，要是挨上大课间，那就是拖堂2分钟，上课2小时。李老师用他那标志性的笑容，诠释着数学公式的美，歌颂着简便算法的精妙绝伦。

终于，有坐后排靠门的同学实在是撑不住了。在李老师上课前特意用辣条贿赂门卫“偷渡”出校，迅猛奔赴学校对门的小卖部，从校裤包里摸出提前备好的5块钱，买了用火锅料外带十八道工序熬制的关东煮。小卖部卖关东煮的老板娘长得肥头大耳，未老先衰，只要是多捞了一个桂花肠她就会用那只不锈钢的大勺再把它赶出去，还振振有词“5块钱，就只有6个，一个也不能多。”

后排同学买好关东煮后再次贿赂门卫，心地善良的门卫大爷带着一脸嫌弃放了该同学进校：

“哎呀哎呀，不要不要，你快回去。我不吃这些。”

该同学终于赶在数学课前回到了教室，上课时分该同学把关东煮藏得极好，谁也没有发现。这天数学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该同学听见下课铃声一响，便趁拖堂李天王背过身去写题的间隙，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包裹关东煮的塑料袋，揭开了关东煮的盖子，用竹签抡起一个牛肉丸入了嘴。火锅料的香气随着这一抡，慢慢开始在教室里弥散开来。

辛琪正在埋头记笔记，听见身旁的闻妮妮悄声说，“诶～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章鱼章鱼，你闻到没有？”

章鱼侧了一边脸，撇了撇嘴，点了点头，“感觉还有点香呢！”

辛琪也仔细地嗅了嗅，此刻已是午饭时间，火锅料的香气显得格外醇厚宜人，肚子咕咕的叫声已与李老师的粉笔声和鸣，奏成一曲“李老师，求你快下课”的盛世交响。

就在这时，前桌男生用什么东西碰了下她的腿。辛琪本想发火，低头看了看，发现前桌递来了2个米老头。辛琪接了过来，她心里有些感动，却还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前桌，男生侧了半边脸对她小声说：

“你和妮妮分吧。”

这是辛琪第一次注意到章鱼。

章鱼本名叫“章宇”，闻妮妮叫他“章鱼哥”或者“小章鱼”。高一那年世界杯刚过，一只叫保罗的章鱼蹿红了整个地球，于是，章鱼又有了新的绰号，叫做“保罗”。章鱼是班里中考成绩第一名，浓眉大眼，十分精干，成绩好运动好，既讨女生喜欢又受男生敬佩。

但对于辛琪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救人于拖堂李天王镇妖塔之下的米老头。辛琪看着章鱼那半张侧脸，鼻梁高挺，睫毛纤长，笑起来还自带酒窝。

火锅料的香气已弥散开来，李老师转过身来，单手撑着讲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哼哼，那个吃东西的同学，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你。”

辛琪刚想撕开米老头的塑料包装，立即止住了，迅速把米老头塞进了抽屉，蹭得一下坐直了。想着“李天王，您也是二郎神转世么？还有第三只眼，只不过长在了背上。”

此刻听见门外哐当一声，过道上好像有学生踩到什么滑倒了。原来是关东煮同学为了“毁尸灭迹”直接把汤盒放在了门外，刚好被路过的外班同学不小心踢倒后，自己也摔了。李老师赶紧跑出去看了一眼，发现情况不妙，回到班上说了句：

“这道题大家把它记下来，晚自习我再来讲，下课！靠门的那位同学，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谢谢你啊。”辛琪戳了一下前桌的章鱼。

章鱼只是笑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然后把自己的作业本从前面传给了辛琪。

“我都抄好了，待会儿会擦黑板，不过没关系。你先去吃饭吧，抄我的就好。”

辛琪接过作业本，感觉心里升起一阵暖意。章鱼拉开椅子，抱起地上的排球出了教室门。辛琪开始收拾东西，闻妮妮这时来了一句“章鱼对你有些格外照顾啊。”

辛琪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放好了章鱼的作业本后，敦促着闻妮妮“中午记得来练球。”

排球是林荫街的传统体育项目，每年各年级都会以班级为单位举行排球赛。比赛采取三局两胜制，每个班男子女子各需派出2支球队参赛。

辛琪是12班的女子排球队队长，在她的带领之下，建立了在高中生涯里极具代表意义的女排一队和女排二队。

排球赛这种活动，就连拖堂李天王这样的人物都务必礼让它三分，给予同学们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尽情参与。李老师也不是小人物，中学时代是田径的一把好手，篮球也打得不错，就是这排球，李老师意欲参与到班级训练之中，显示自己的亲和力，却在首次入场，就被章鱼的一记猛扣，“打”跌眼镜。

那是个晴朗的下午，章鱼满脸愧疚地跑向李老师。辛琪站在不远处，强忍着笑也朝着李老师跑了过去。

“李老，你没事吧？李老，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以前学生时代打篮球这种情况发生太多了，下次出来就不戴眼镜了。”李老师揉了揉眼睛，再次戴上了眼镜。

“你们打吧，我去给你们买水。”李老师休整了一下，朝着食堂的方向走了。

“谢谢李老。”章鱼和辛琪站在场边目送着李老师的背影齐声喊道，等着李老师走远了，才一并笑出了声。

“章鱼，下次下手轻一点。”辛琪捂着肚子，有些受不了，感觉眼角的泪都挤出来了。

章鱼一脸无辜地笑着看她，“我已经很轻了啊，都不是全掌。这不能怪我。”

自从那次之后，李老师再没有参与过班级排球训练，而是成为了送水团里光荣的一员。排球赛正式打响之后，李老师总是会目光炯炯地站在场外凝视着自己的班级，眼看着12班男排节节告捷，打进决赛，李老师也跟着女生的口号“杀”来“帅”去，脸上的笑容也看起来不再如以往一般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