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永恒

  我说不清楚该如何描述迄今为止走过的旅途,只能说会有些美好和痛苦,都鲜活在记忆里。

  脱离紧凑的学习之外,似乎到现在怀揣的心情只说得上不喜不悲。人活当下,不外乎畅想未来,又或是缅怀过去。我喜欢那些记忆里的美好,逝去的,仅存的,现存的,总觉得会是一种艺术,名为永恒。那些美好的东西,就像一幅一幅作为装饰品的画,在记忆里刻上隽永。

  村里的小学,离家依旧有20分钟的行程。我入学的时候是清晨,阳光稍有些温暖,铺在草上的霜,就在上课的时候悄悄消失,放学后就不见了,这也是小时候最好奇的问题。然而平时上课,周末又不喜欢起早,这个问题从没被解决,只是上学时,总喜欢踢上草堆一脚,把这似雪的东西,沾湿脚踝,感觉有伙伴相陪上学。结霜的日子,总会有一些期待,因为荷塘上有可能会冻上一层薄薄的冰。在坝子里,很难见雪,据说这里每隔五十年才下一次雪,上一次下雪都是30年前左右,所以冬天雪的替代品就是霜和冰。看见小池塘,都会扔一块石子,确定一下水面上有没有结冰,只是似乎冰就出现过一次,到现在完全没有了,这大概是诸多遗憾中的一隅了。

  小学大门围墙外,贴着一条沟。沟也就三四个可乐瓶横起来大小,说可乐瓶是原因是,沟里有时候会出现几个可乐瓶,应该是某个同学扔的。5毛钱的可乐,直接喝的味道不知道,反正我经常喝那种完全冻成冰的可乐,同学们也都喜欢这么喝,所以瓶子有时是被切成两半,露出里面的可乐冰,被当成冰淇淋舔,吃完剩下的瓶子,就被扔进沟里,和清清的水融为一体。可是看到的瓶子,在放学后,都被水带走了。直到老师给我们讲起完全不认识的小孩溺水而死,不小心掉进河沟里,然后被冲进城里的下水道,很久之后才被找到,于是我对那条沟多了一些敬畏,就算看到有人下去摸鱼安然无恙,还是有些畏惧。之后,鱼没了,沟混了填了,连学校也拆了搬迁了,可能这些,从此只在这一个人记忆里,苦行大概就得面对这些。

  第一次是我感觉永恒的,大概就是下午放学回家了。小学课程到底学了些什么,记不清楚,很多个傍晚,都只记得一个片段,所以记忆里总爱将它糅杂在一起。放学后,顺着田埂,跨过西大沟,路过舅公那块田,在旁边田里,偷几个不熟的桃子,折下一片芋头叶,然后到舅公田上挖几块山药(本地叫法,其实就是红薯),一起拿到沟里洗,然后头上盖上芋头叶,左手山药右手桃子,啃着继续走在回家的路上。小伙伴还不太想立即回家,我们就邀约着去离家不远处的田沟里捉泥鳅。老实说,我很害怕沟里有蚂蟥,所以我就在旁边拿随手捡到的塑料瓶,接好小伙伴捉到的泥鳅黄鳝,之后再讨要一两条。沟里有时也会捞到奇怪的东西,我们捞到过八卦镜,这使我们想到林正英的僵尸电影,总疑心这里可能封印着什么鬼怪,就赶忙放回去,然后我念出村子寺庙里学的经咒,似懂非懂学读音念出来,祈求没遇上什么邪事。夜幕将近,就这么握住手中的塑料瓶,将傍晚最后一丝霞光收进瓶里,慢慢走回家。离家不远的小路上,能看见厨房昏黄的灯光,再走近一点,能闻到饭菜香味,是人间的烟火气,也是名为家的温馨。到家就能新添一道炸泥鳅,和妈妈说起一路的事,吃着饭,天也完全黑了,繁星记下恒久时光中的一丝波澜。

  还有森林火灾前的洼子(土话,其实就是水源处),山林树木丰茂。我家在西山脚,与山水有断不开的联系,这里也盛产菌子(蘑菇),所以父亲总会隔三差五拉全家一起去找菌子。入山口,是拦洪水闸(大坝)的遗存,村里习惯用四道闸来分山脉位置,因为洪水堆积下来的山土已经积满每道水闸,水退去也就成了进山平坦的大路。秋天菌子少,但是味道更为鲜美,为了寻找至味,父亲总会带好茶和点心,领全家进山找菌子。我和父亲运气不太好,总得遍地寻看才能找到一点菌子,母亲和哥哥不同,有时运气极好。这的确用科学难以解释,因为一次母亲在休息时,在坐下的地方找到了一大丛鸡枞,而哥哥有次随便踢了一下一堆路边的草,踢出了一朵比人头略小的牛肝菌。休憩时,大概也是全家最为放松的时候了,围坐在松树林树荫底下,抿一小口茶,总会来阵凉风,带起松涛阵阵,还有风吹过山谷特有的回响,就那么一刻,仿佛脱离尘世。洼子一般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地势相对平坦,也能相对放松脚步。这里树林很茂密,阴凉的感觉总会让我记起村里流传的怪诞之事,所以我会感觉跑到父亲和母亲身边,拉着父亲的大手,小心翼翼向山下走。现在想来,那里风景很好,流水清澈见底,林叶间透下来的阳光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水流两旁有枯木横倒挡着两侧杂草,有时候我们也会下去捞螃蟹。回家大多时候都是傍晚了,就着有些橘黄的光,慢慢走回家,回头看走过的山,比平时更加肃穆苍茫,蒙上一层白蔼,第一次感受到黄昏的魅力与苍茫。

  有时候我在问自己,为什么如此迷恋过去。思考到现在,我知道了,与向日葵趋光一样,人都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说渴求也都不为过。一路走来,平淡和痛苦大概会是常态,虽然痛苦可能会记忆深刻,但美好更难以忘记。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或许能找个平衡点。是失去,是难以挽回,或是回不到从前,都还存有一点撕碎的美感,就是这份美感,有价值去保存。我不喜欢说永恒,只是在对于这些时光已逝的东西,我会用看一件不可回返不可重现的艺术品的眼光,然后在心底默默保存下来,在我离世之前,它们都是永恒的。独立于宇宙,独立于时间和空间,独立于生与死,独立于现实与虚幻的,仅仅主观的永恒,仅仅几十载的永恒,仅仅瞬间的永恒,渺小的美好。就我看来,足够隽永。

  这就是我内心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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