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君子误终身

文|有离十七

楔子

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伏在自己兄长的病床前听他一字一句吃力的托付,“宸未,我知道亏欠你太多,但眼下除了你,寡人不知道把大楚和其羽托付给谁,记住,你是大楚的帝,大楚的江山社稷都掌握在你手中,你要给百姓们一片清明。”

瘦削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她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泪水在脸上扑簌簌滑落,“我不要什么社稷江山,你答应过阿翁要好好照顾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样的声泪俱下,可是望着弥留之际的兄长那双不容拒绝的眼睛,她终是点下了头。

齐佑是大楚百年难求的才子,称之为神童也是不为过的。他八岁时已是博古通今,十岁出口成章,书院中舌战群儒,将一众书生说得百口莫辩,十二岁便入了朝堂,参议政治,雄辩滔滔,十五岁出使列国,轩然霞举,让诸侯君王折服,从此扬名列国,成为众所周知的天下第一才子。

在他十五岁这一年,他遇见了辛玉则,那日是冬至日,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所以又叫一阳生,称麋感阴气渐退而解角,是很吉利的日子。

冬至日前夜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扑簌簌的声响在静夜里听来格外闹心,清晨五更天刚过,宫娥便匆匆将辛玉则叫起,因着年关将近,她早起去给国君请安的时间又提前了。

冬日里的五更天,尚笼罩在一片鸿蒙中,请过安出得殿门才惊觉宫中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琼林玉树,疑是仙宫。

她是大楚皇宫唯一的公主,也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此时她撒欢一样的奔跑,后头的宫娥着了慌的追,生怕她磕着碰着。

国君膝下只一子一女,是心头宝贝,被寄予厚望,自然金贵。

她见宫娥追来,一时玩心大起,团了雪球便朝她们扔去,“咱们宫里好久没热闹了,你们便陪我玩会,阿翁不会知道的。”

今日陪着的俱是年轻的宫娥,打消顾虑后很快便与她打成了一片,雪球在这宫中巷道里飞来飞去,欢笑声飞过宫墙,给这白雪皑皑的冬日带来了几丝生气。

乐极必生悲,雪地松软,踩着总是深一脚浅一脚,她正忘乎所以的时候冷不丁便绊倒摔到了雪里,脸朝下。

她趴在地上,一脸沮丧,欲哭无泪,后头的宫娥却出乎意料的安静,抬起头来是满头满脸的雪沫,映入眼里的却是金色滚边的素白衣角,往上,她便看见了披着一袭狐裘的齐佑。

他美如冠玉,淡定从容的望着她。

深深凝睇,再也错不开眼,在她十年的生命里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风姿,也许这世上的词汇都不能描述其万一。

他的长发如鸦羽一般墨黑,如锦缎一般光滑,他素白长袍不染纤尘,如同羽翼。月华千顷不如他气度超然,江河汤汤不如他动人心魄,这周遭天地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她突然觉得这十年的人生变得浅薄,绞尽脑汁才想起夫子教过的一句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齐佑向她伸出手,“公主,微臣扶您起来。”

她痴痴的伸过手去,小手冰凉,他手心的温热变得灼人,但她却无比开心,心想这是哪家大人的公子,那样好看,那样素淡。

宫娥从齐佑那牵过她,听他嘱咐好生把公主送回去。她依依不舍的放过他,如提线木偶般一步一步随宫娥走,却频频回头,眼见他转身进了阿翁的议事殿。

楚国的夜雪依旧下得很大,但年幼的公主不再赖床,每日里按时按点去给国君请安,只不过满心欢喜的去,却总是兴致阙阙的回。

齐佑被国君任命为左尹,除去上朝还需时常陪同令尹大人进宫议事,当今天下九分,周天子名存实亡,先王昏庸淫乱,不理朝政,现任国君虽及时止损,励精图治,但楚国尚须休养生息,若想在纷乱之中立于不败之地,时时都要谨慎,处处都要留心。

那日出了议事殿已是深夜,沿着宫中长巷出宫,溶溶月光洒在寸深的雪上,冲淡了夜色,倒好似添了几分苍白。

他身披一袭灰白的狐裘,踏在夜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走到二道门的时候,拐角影影绰绰好似有个人影,那影子一径朝他走来,待得近前才发现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公主殿下。

他望着夜色下显得格外瘦小的小丫头,她一张小脸在兜帽里衬得小巧可爱,此时半低着头,故而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心下疑惑温言问道:“公主为何深夜在此?”

她将拿在手上的灯笼递了过来,小手冻得发红,声音也有些颤抖,“夜路难走,我给左尹大人送盏灯。”

不等他拒绝,她已经把灯笼塞进了他手里,一转眼便消失在雪色小径的尽头。

大红的绢纱上用金线绣着一座精巧的宫殿,温暖柔软的光透出来,照亮一小方天地,数绺雪线流苏密密匝匝垂下来,分外漂亮。

他眼尖,一眼瞧见那绣着宫殿的一角有两个极秀丽的小字,宸未,突然抬头看了看她离去的方向,嘴角漾起一抹清淡纯粹的笑。

宫墙里的日子便只是这样过着,只是长巷里的雪慢慢化了,园中的牡丹也发了新芽,她见了他,也能说上几句话。

偌大的真如苑里老古董一样的夫子今日又生了气,昨日留的功课公主背得磕磕绊绊,三千字的文章背错了两千字,罚了她抄古书,一转眼人却跑去园子里钓红鲤去了,纵使夫子心如磐石也要愤然转移,当日便不留余地向国君请辞了。

宸未一面看着从兄长那软磨硬泡得来的齐佑的书稿,一面听帮着出谋划策的小宫娥说夫子如何如何说自己年岁渐长,公主灵心慧性,自己无能为力,望国君另觅高师。

翌日清晨去给阿翁请安,国君一脸复杂地开口,“宸未,昨日林夫子和我说,你最近学识大有长进,寡人很是欣慰。”

一旁的兄长颇为闲散地搭腔,道:“近日妹妹总来我宫里寻一些古籍,又常听奴才们说宸未宫的灯总是很晚才亮着,看来是真用功了。”

她见兄长说话似有所指,生怕把自己的事给捅了出来,趁着阿翁喝茶的功夫踢了他一脚,转了面又是语笑嫣然的样子,装着不知情说:“哦?那夫子过誉了,不过阿翁向来教导我们不骄不躁,宸未谨记在心。”

国君把脸瞥向了儿子,两人对视一笑,那笑里既有宠溺又有无奈,对她这给了阳光就灿烂的性格,只能微微摇了摇头。

“可是夫子说自己年迈无力,不忍耽误你这极好的天资,希望给你换一个学问更好的老师。”

她似是很惊讶,接口道:“夫子又谦虚了。”

她的兄长仿佛果真要拆她的台,“可是据我所知,林夫子乃是咱们大楚最有学问的人了。”

还来不及去应对兄长的暗讽,坐在上首的国君便摩挲着手中的紫檀茶杯问她:“宸未,你说,寡人该任命谁为你的老师呢?”

“这个······”她一时无语,拿眼睛偷偷去瞟一旁好整以暇仿若看戏一般的兄长,见他并不理会,又看了看阿翁好似闭目养神的样子,终于下了狠手,一脚踩在兄长脚背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经过一番眼神交接,兄长朗声禀告:“君父,左尹大人乃是当今天下四国里最出色的俊彦,不如就让左尹大人指导宸未吧!”

“可是······”

听他语气里有许多为难,又解释道:“儿臣明白,左尹大人毕竟年纪尚轻又政务繁忙,论学问广博深厚还属林夫子,宸未可亲自上门请夫子施教,左尹大人从旁辅导便可。不知君父以为如何?”

此事终于促成,宸未心里像是开了一朵花,春的脚步真是越来越近了,兰若寺的桃花也快开了吧!

楚国公子辛御安亲自代妹妹去齐家请的齐佑,此事他已是提前知道了的,所以并不惊讶,只是听闻公主带着林夫子最爱的桃花醇酿与搜寻了许久才找到的孤本去请罪,又被迫约法三章,答应以后不再装病逃课,不再调皮捣蛋,不再拖欠功课,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他第一日以公主老师的身份去真如苑的时候,一袭白袍,乌木簪子挽起墨发,飘逸出尘。

齐佑平素是一个话极少的人,宸未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才彻底跟上他的节奏,好在齐佑也明白林夫子现在有恃无恐,每日给她布置的功课极重,一向来便只是在一旁提点。

三年时间过得极快,好似真的不过是弹指一挥间,齐佑依旧儒雅俊逸,雪白衣袖上有淡金色的绣花滚边,腰间挂着洁白无暇的玉,那穗子随着他的袍绣微微晃动。

那日乃是元夜,宸未与兄长坐在国君的左首,殿外是寒冷刺骨的风雪,殿内是暖意融融的笙箫。

一室的灯火,一室的喧哗,都不如那清雅素淡的一个人,一袭月白的袍子,低眉敛目在那品着茶,浑然不受外物的打扰,光风霁月。

忽听兄长幽幽的声音在耳边道:“子昭才华与气度确是倾世无双。”

辛御安大她六岁,与齐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神采奕奕,气宇轩昂,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墨发飞扬的时候便显得有几分疏狂。

若说一个是白雪,一个便是红梅。

子昭是齐佑的字,她不由地侧过头望向兄长,神情恍惚,问道:“会是怎样的女子有这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嫁与公子为妻呢?”

辛御安便笑了,凤眸里闪过促狭,“我与子昭交情不浅,若我竭力撮合······”

她生怕别人听了去,忙去掩他的嘴,却不想这番打闹动静有些大了,引得坐在下方的大臣们纷纷侧目,她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正了身子坐好。

待大臣们又自顾自去说他们的话时,她悄悄用手指去掐兄长腰上的肉,咬着牙小声怪他,“你就知道胡说八道!”

辛御安借着端起酒杯饮酒的功夫,打趣她:“子昭应是不喜刁蛮的女子。”

宸未待要发作,却见齐佑向她投来一个浅浅的笑容,瞬间有些无措,颇为不好意思的回礼,倒是一旁的辛御安掩唇笑得一脸春花浪漫。

平日里像雀儿一样灵动的女子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一举一动都透着一国公主该有的矜持与温雅,只是每一次抬袖掩面,眼神飘忽间,总是悄悄朝那安坐于喧闹当中的男子望去。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越人歌》已是听了多次,往日里总觉得这莺声燕语未免太俗,今日却不同,歌姬的声音格外柔美,像是廊下的梅花轻轻飘落在心尖上,每一次轻吟浅唱都好似撩拨在心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辛御安低哑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耳边响起,将沉醉在歌声里的宸未唬得差点把手中瓷白的酒杯扔掉,望着兄长洋洋得意的样子,啐道:“你胡说。”

“最好是我胡说,子昭与寻府的二小姐可是订过亲了的。”

室内暖意融融熏得她面颊绯红,却冷不丁的听了这么一句话,几如幻听,犹有不甘地回头去看他,却见兄长一本正经的模样殊无笑意。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隔着灯火与红纱朝齐佑望过去,月白风清,英英玉立,只是为何好似一眼望见了殿外的大雪茫茫,不见生机。

国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医官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这系铃人早已归西,他们做儿女的只能小心翼翼劝他放下故去多年的母亲。

辛御安被册立为太子,开始帮着处理朝中的政务,国君有意为他挑选正妃,臣工们家的大家闺秀的丹青一幅一幅往宫里送,倒是他自己,颇为不以为意。

齐佑端坐在一旁,手中拿了一本古籍,微微颔首,纤长的睫毛随着他偶尔眨眼而颤动,好似沉醉在泛着墨香的文字里,宁静美好的像是一幅古色古香的墨画。。

宸未握着狼毫的手腕一沉,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后便将笔搁下乐,微微沉吟思索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听闻公子与寻府的二小姐定了亲事,不知道是不是谣传?”

他从文字里抬头,定了眼瞧她一脸踌躇不安的样子,缓缓答道:“并非谣传。”

答案本是意料之中,只是仍旧有些难过,像是为了避免难堪一般捡了话说:“听采办的公公们说,寻家二小姐模样与才华都是极好的,可惜的是她素来身子娇弱,很少露面,倒是不曾结识,颇为遗憾了。”

齐佑索性放下了手中的书和她说话,语气是极清浅极清浅的,“你也不需遗憾,若果真想要结识,我回去便让家奴跑一趟寻府,二小姐知道是公主惦念,怕是受宠若惊,恨不得立时三刻便进宫来见你。”

他抬头说话的时候,头上月白的发带顺着柔和的面部线条滑落下来,宸未一时恍惚,浑然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发带帮他安置到了脑后,竟忘记了避嫌,直到眼见他突然往旁边倾了倾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抓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水,也不知倒了多少,胡乱便往嘴里灌。

齐佑神情尚好,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偏过头看向了窗外那一株枝干粗粝的梨树,面容淡定从容却突然有浅浅的一个笑容,如昙花一现,温润至极,“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脸上本来神情复杂,忽而莞尔一笑道:“公子有心了,只是你案牍繁忙,寻小姐又身娇体弱,不急在一时。”

“有缘自会相见的,我看院里的那株梨花快开了,不知到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他说话的功夫已经拿起了放下不久的书本。

“往年梨花总是似雪一样压满枝头,今年应该会开得更好吧!” 宸未望向园内的目光绵长,似是感叹,似是太息。

晚间日头下山的时分,辛御安身边随侍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说是太子被国君罚跪在他的寝殿外,让她赶紧过去劝一劝。

辛御安一向是个行事谨慎,思虑周全的人,很少有冲动的时候,除了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抓了受些罚还从未惹过什么祸,宸未听小太监说起此次竟是提了不该提的要求,倔强了不该有的执着才惹得国君大怒。

寻家这个向来只是听说的名号终于浮上了心头,寻家军如同一把最尖锐的利剑,世代守护楚国。

历代将军府里不论是小姐还是公子都是骁勇善战之辈,但凡事总有特例,这一代的寻家二小姐天生体弱,打娘胎里带出的毛病,药石无医,只能用温补的食材将养着。

将军夫人与齐佑的母亲原本是表亲,身怀六甲之时便有亲上加亲的意思,生产后便定了娃娃亲,虽说长大后两人并不熟识,但世家大族对待儿女姻缘最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两家欢喜之时却横生变故,就像上一刻永远料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寻小姐那一日去兰若寺祈福,杏花微雨的时节,在禅房后院那一片杏花林里,有人穿花过树而来,来人长身玉立,眉目疏朗,脸部轮廓线条棱角分明,目光锐利深邃,一眼便搭进了整颗心,从此万劫不复。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见到辛御安跪在黄昏潇潇的春雨里狼狈的样子之前,宸未从没想过兄长会有这样执着的时候,太子与大臣争抢一位女子,这是楚宫里的丑闻,阿翁即便再疼他也是不可能允的。

他浑身都湿透了,鬓角的发黏在肌肤上,显得格外颓废,那眼神却透着骇人的偏执,她屏退左右,撑了一把伞替兄长遮雨。

即使你拼了全力去坚持,去挣扎,去反抗,这在水一方的伊人很可能终是一场镜花水月,明智如你,为何也看不穿呢?

那曾经无数次含着笑靥望过来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丝期盼,犹豫了许久才启唇,“我得到便是你得到,宸未,咱们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周围的雨声滴答喧嚣不已,她却清清楚楚听到了,他们的命运原本便捆缚在了一起,他称心便是她的称心,只是回身时,那轩昂大殿一角的银杏树后边,隐约有一把竹伞的影飘荡而过,瞬息不见,疑似看花了眼。

压在寻府的属于齐佑的庚帖莫名其妙着了火,烧了半段,寻家费劲千方百计也没有把这事瞒下来。

国君下了旨意,这段姻缘是不受月下老人祝福的,寻家二小姐秉性端淑,温良敦厚,德才兼备,品貌出众,可纳为太子妃。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她在心中念着这句话,望着一旁忙忙碌碌的兄长,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不安开了口,“毁人姻缘,我们这样做真的没有错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盯住了自己的妹妹,瞳孔幽深,“宸未,我承认最初是带着目的接近她,但是我向你保证,我对她是真心的。”

“那公子呢?”

辛御安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极不愿意说破,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捡了她能接受的说:“傻妹妹,子昭那么聪明,怎会不明白其中蹊跷,不过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罢了!”

她突然怔住,只见兄长望着自己摇了摇头,一声轻轻的叹息,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心里诸般无奈化作一句:“也对,他那样通透的人,自然是知道的。”

“别忘了,君父叮嘱你许多遍了,金枝玉叶的心,是用在黎民百姓和家国抱负上的,不应该整日里对儿女私情牵肠挂肚。”

兄长的提醒不轻不重,却恰好打在心上。

自古朝堂多是非,若是寻家和齐家联姻,一文一武把控朝政,自然会牵制帝王,对君位造成威胁,这一点她何尝不懂,可是,如果要在家国和公子之间选,她会选择什么呢?

三月初二,宜祭祀,嫁娶,进人口,楚国太子迎娶将军府寻家二小姐为太子妃,良田千亩,红妆十里,长长的仪仗队从景安街的街头蜿蜒到街尾,城里的百姓争相追看,一时间人潮蜂拥,堵得水泄不通。

这小小一方院落却将外面的热闹都隔绝了,清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花落的声音。

这院子里本种了许多花树,只是独独那梨花开得最好,明明是素淡的花色,却生生将那些艳色压了下去。

齐佑坐在梨花树下与自己对弈,沉着落子,墨发用玉冠高高竖起,眉眼间透着清雅,微风拂过枝头,那纷纷扬扬的梨花便散落了他一身,所谓“冷艳全欺雪,余香乍人衣”,大抵如此。

掀了竹帘,宸未迈步走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刹那间便顿住了脚,不忍打扰,他回过头来,眉目清朗,温言解释道:“昨日未完成的一局,心里记挂着便来了。”

自那日谈话后,她便一直沉默,甚少与齐佑言语,今日她先去了太子宫里,听宫娥说起他一大早便来了真如苑,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此时她平复了心情,亲自取过宫娥手里的托盘端了过去,嫣然笑道:“你与自己对弈,这盘棋还不知道要杀到什么时候呢,不如我陪公子,好让你早点杀完这一盘。”

“你有此雅兴,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听不出有什么不同的情绪,宸未见他又低了头去看眼前的棋盘,便把手中的托盘往那一搁,掀了盖碗,道:“那先请公子帮我尝尝这膳食房新做的糕点,待我将这棋盘上的运筹帷幄看清楚才敢和你对弈。”

他勾了勾嘴角淡淡一笑,却如同水光潋滟一般惹得宸未贪看,拿起一小块糕点放入口中,半晌咽了一口茶水,赞道:“膳食房的手艺是越发的好了。”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似是附和,心中却想着眼巴巴挑了许久的东西若还出错岂不是太没用了。

这棋局并未下多久,自是以宸未输而告终,不过好在输也不是输得太惨,齐佑似是心情不错,少有的打趣道:“时间正好,你莫不是急着赶去太子府见新娘子?”

他声音不轻不重,听来如细雨润物,似是对婚事上的变故全无半点介怀,倒叫宸未心里越发的羞愧难当,低了低头颇为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学艺不精,不过,算算时辰也该过去了,免得礼官给我安一个不懂礼数的罪名,不知公子可愿一同前往?”

那尾音颤颤巍巍落入齐佑耳中,其中惆怅似是而非,他举目望了望那缀满枝头漫天漫地随风而落的梨花,一阵清新芬芳沁入肺腑,忽而从坐上站起了身,答她:“也好。”

以往总是觉得宫墙里的日子无趣的很,如今却总是抱怨时光走得太快,一晃眼便是两年过去了,太子妃冒着生命危险诞下了一个男孩,粉雕玉琢,唤作辛煜楚,字其羽,“其羽”二字取自《诗经·大雅》:“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比喻夫妻恩爱。

不久,国君病逝,太子继位。

那一日宸未下学后蹙了眉问齐佑:“夫子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难道世人的生死遭际,真的由天命决定,人力不可挽回吗?”

她时有这样的问题,不与夫子去辩驳,却喜欢来与他钻研,齐佑放下手中书卷定定看着她道:“书上是这样说,然,你有何见解?”

“婴儿始生,身份确由天命所定,然,个人最终的生死富贵却是事在人为,正所谓世事难料,在穷困潦倒中发奋图强终成一代豪杰的比比皆是,而葬送在富贵冢里的也不在少数,说到底,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说话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张扬的,仿佛这天下也尽在她心中,若不是生而为女子,必要有一番造化的,齐佑似是颇为赞赏,微笑点头,道:“说的极是,其实这话还有一层意思,正如你所说的世事难料,执着而未必能拥有,所以凡事尽力就好,若真是大势所趋,也还需顺其自然。”

隔了一日,国君便旧疾复发病倒了,医官用尽了法子也没有将他救回来,反倒是年过不惑的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放弃了医治,将一双儿女叫到了跟前絮絮叨叨交代了许多,直到耗尽生命里最后一丝光亮。

齐佑隔着人山人海的仪仗队望见她安静的呆在新君身边,只是面色煞白如纸,眼神飘渺无定,像是一缕游魂早已身如飘萍,任凭新帝牵着她往前走,近前上香时方听见她嘴里碎碎念着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新帝登基,令尹大人以王后身体不适无法打理后宫为由请求新帝充纳后宫,群臣附议,他虽不悦却只能说先帝刚去,自己尚在热孝,此事容后再议。

只是他们都明白,这宫里迟早会有新人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连王后也劝他,横竖先给臣工们一点望想,收几个人入宫,若是不喜,就只当多养了几个闲人。

宸未自请去了先君陵前守孝,齐佑有时候去看她,她一根银簪子绾起长发,不施粉黛,一袭素纱更衬得她哀戚无比,抄写的佛经攒了厚厚一沓,烧了没隔几日又是厚厚一沓,他偶尔劝她爱惜身子也总是不听,日积月累终于撑不住染了风寒。

齐佑来不及请示国君便将高烧不退的宸未带回了宫,她大约是已经失去了意识,浑身发抖,迷迷糊糊中只知道紧紧抓住齐佑的衣袖,像是落崖之人死死抓住岸边的一蓬春草,连医官替她诊治时也不肯放手,他倒也不恼,在一旁淡定自若的陪着。

她额头烫得很,两颊却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发出轻微的颤动,时而皱眉,时而悲戚,时而舒展,仿佛是被魇着了一般,不得安宁。齐佑头一次这样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即使她这样弱小而狼狈。

一直到高烧褪去,她才松开了手中攥着的那一片衣袖沉沉睡入梦中,齐佑离去前唤来宫娥叮嘱好生看护,又说待她醒来时务必劝她吃药进食,黄昏澄亮的阳光像泼墨一般洒在屏风上,他隔着屏风回头望那纱帐中的人,突然莫名地有些放不下。

“公主醒来时,不必说我来过。”明明是万物复苏的初春,那声音却好似秋风里飘落的一片黄叶,平淡中添了许多萧索。

自宸未病好之后,王后时常带着其羽来陪伴她,王后性子温婉,其羽正咿咿呀呀学人说话,随着燕子飞回,园中的花竞相绽放新颜,宸未宫里的欢声笑语也日渐多了起来。

正是一年春好处,国事却日渐繁忙,楚璧两国联合攻打西越,为彰显结盟的诚意,璧国国君派使臣为楚宫送来了他最小的公主,同时为他的第三个儿子求娶辛玉则公主。

两国结盟势在必行,所以这桩建立在两国利益桥梁之上的婚姻谁都无法置橼,辛御安很清楚作为大楚的君王他应该怎样做,只是他没法开这个口,妹妹的心意他从来都很清楚。

做说客的是齐佑,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只是说起这段政治婚姻的利害关系时加重了一些力道,像是提醒宸未作为公主应该尽到什么责任。

她像是被人甩了一个耳刮子一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消息不是没有在宫里传过,只是她一直天真的以为不过是流言蜚语,滋生于宫墙下不见天日的阴暗角落,也终将消散在深巷穿堂而过的风里。

她连手上的墨渍也来不及擦干,将毛笔往那洁白的宣纸上一搁就跑了出去,徒留那墨迹在纸上晕染开来。她的兄长闭门不见,她便隔着门板大声质问为什么,异国他乡,绝非她所愿啊!

宫娥太监在院中跪了一圈,只是谁也不敢上去劝她,任由她心有不甘的拍着门板,忘记了礼数,忘记了公主风仪,闹了许久,清润一声“公主”透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从身后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来人,隔着泪光,是齐佑朝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目光如炬,面上全无往日的云淡风轻,连说话都肃穆得像是在殿前议政,“自坐上楚国国君这个位置起,他就不再只是公主的兄长了,作为一国之君,心中要先由国家先有百姓,而后才是私情,公主博览群书,岂有不懂之理?”

“然,治国理政,开疆辟土,大丈夫义不容辞,江山社稷的重担本不应该让公主以一女子之身去承担,但国之重任,匹夫有责,更何况是一国公主?”

“国君需要你,百姓臣工需要你,大楚需要你,两国的长治久安需要你,你不应该躲,宸未,去担起你作为公主的责任吧!”

明明阳光正好,明明春光明媚,但是她心里却下了潇潇一场冷雨,仿佛世间的草木一瞬间枯黄,只是她还想抓住什么,像是梦里抓紧的那一个依靠,咬了牙将一颗心都赌上问道:“公子,如果我应了你,你会高兴吗?”

风吹动他的袍袖,宸未觉得他好似有那么一刻的迟疑,心跳都像是漏了一拍,她想即使齐佑只说一个“不”字她也心满意足了,只是末了才发现一切只是自己痴心妄想产生的错觉了。

“公主深明大义,是百姓之福,是大楚之福,齐佑是大楚的臣子,一心祈愿社稷千秋万代,自是欢喜的。”说来抑扬顿挫、字字珠圆、声声诛心。

他是忠心耿耿的重臣,一心为民的国士,他心中有百姓万千,河山万里,却唯独没有一点点关于自己的儿女私情,宸未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疲惫,连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却硬生生撑着一口气站直了身子一字一字念道:“本宫,定不负公子厚望。”

去往璧国的前一晚,她趁着月色去了真如苑,案上用镇纸压着的宣纸铺得整整齐齐,院子里的梨花已尽数飘零,想来是宫娥偷懒没有来得及收拾,满目都是多年来熟悉了的习以为常,一旦离去,竟不知此生还有没有归期,不由得心中一片悲凉。

离去时倒是被轻微一声树枝折断的响音吓了一跳,细看时才发现不过是新进宫的璧国公主养的猫。

那日,楚国公主盛装从都城永安城出嫁,拜别兄嫂,拜别朝臣,踏上了前往璧国的马车,帷幕落下的最后一眼,人群中没有那熟悉的容颜。

楚宫中王后幽幽一声太息,与一旁一脸疲惫的辛御安说话:“宸未让我转告君上,她会有大楚一国公主该有的风骨。”

那目光中虽盛满了愧疚与无奈,语气却尽是一个君王的威严,“寡人知道,她从未让我们失望过。”

王后没有克制住,疑惑追问道:“那君上为何一眼都不肯看她,此去山长水远······”

“你不知道,从小到大,我最见不得她哭。”他匆匆打断她的话,抬眸定定瞧着王后温柔的眉眼,以期得到她的理解。

一国之君,却也身不由己。


璧国都城在宁邑,出永安城后北上,过了浩浩汤汤的长江到达两国边界还得翻过巍峨雄伟的璧山方能入得璧国,长长的仪仗队踏入璧国的土地后便不再有地形险峻的顾虑,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路,经过大大小小一十二座城池,参差不齐二十七座驿馆,终于赶在小满的前一日抵达了宁邑城郊。

这一路走过大路小路水路,车马船来回倒腾,出发时还是微风和煦的春天,如今却已进入烈日炎炎的夏天,算来竟是足足费了两月的功夫。

这两月于宸未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从无一日是安稳的,许多时候整宿整宿的失眠,睁着眼睛一点一点的数着时光的流逝,任思绪在记忆里翻来覆去的搜寻,不放过每一个与他相关的细枝末节,只是遗憾,连好好告别都没有。

她住进了璧国王宫设在南郊的别苑,听闻璧国的少司命夜观星象将大婚之日定在了五月初八,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若不是碍于礼节她差点要笑出声来,过了那一瞬间她又觉得酸涩难当,五月初八,是齐佑的生辰呢?

自住进别苑后,日子无风无浪的平静,只是平静之下总让人觉得有些诡异,周围添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她能察觉到随侍自己来到璧国的那些人莫名其妙的在减少,问起来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连自己想见楚国出使璧国的使臣他们也推三阻四,只说使臣大人在与壁君共商国事顾不上,她隐约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却束手无策。

那一日刚过掌灯时分,偌大的别苑突然变得空无一人,寂静得像是一个虚无的空间,只是偶尔能听到飞蛾扑进火苗发出的“刺啦刺啦”声,分外惊心,宸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与惶恐,突然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像是石子投入了风平浪静的深水出现在走廊,她睁着双眼紧紧盯住那屏风后面,心跳如擂······

楚宫深夜里的长巷寂寥空旷,夜风穿巷而过竟有如阴风一样恻恻,宸未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行走,忽见昔照殿的拐角有人走出来朝她招手,揉了揉眼睛方看清那是阿翁携了阿娘在那唤她,兴冲冲跑过去却发现那人影愈来愈远,她慌了神,不管不顾的往前追,追着追着便发现迷了路,早已不见爹娘的身影,倒是周围地方很是熟悉,定睛一看却正是璧国南郊的别苑,昏暗不明,璧君双目紧闭躺在地上,心口还插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血沁染了一片,吓得她破门而出,一脚腾空,不想脚下原来是无边无际的深渊,她只能不由自主的紧闭双眼往下掉。

“宸未”,是谁的声音那样好听而熟悉,像早春三月的微风,像林间甘冽清澈的山泉,她奋力睁开眼睛去瞧,模模糊糊中望见俊眉朗目,素衣公子容颜举世无双。

齐佑看着她从梦魇中醒来方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却见她“哇”的一声已扑进了自己怀里哭了起来,其中悲戚,他听得真真切切,竟不知该怎样安慰,只能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两月有余,她瘦削了许多。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止住眼泪才断断续续道:“我,杀了璧君!”

齐佑摇了摇头,蹙着眉道:“怎么开始说胡话了,灵公明明是不幸葬身火海。”

她心中的害怕突然就变成了疑惑,明明是璧君想要非礼自己而自己失手杀了他,为什么又变成了葬身火海,一时糊涂不已,还要再问,齐佑却只是说;“好了,你好好休息,等一切安排妥当我们就回永安。”

却原来,昨日夜间璧国宫殿意外走水,先君不幸葬身火海,谥号灵公,三王子德才兼备,继位璧君。此事猝起不意,新君孝顺,自愿戴孝三年,不忍耽误楚国公主,特派遣使臣送公主归楚另觅良人,并承诺两国结盟不变,交好如初。

她知道这其中的龌龊不能外道,虽然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但一想自己有惊无险,两国和平依旧,不日便可重回永安,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这是一个三进的小院子,被人打理的很是清雅,除了进宫吊唁了一回,宸未便再也没有出过这院子,刚开始那几天夜里总是睡得不安稳,齐佑请大夫开药方抓了药,又给她房里点上安神香,出门的时候也记挂着将身边人留下来保护她,倒是让她很是惊喜,连带着心病也好得快了许多。

那日齐佑在窗前看书,她执了一把绢扇走过去与他扇风,他回过头时蓦然看见她笑得纯净而美好,心跳竟似是漏了一拍,有半刻的怔愣,方才回过神笑问她:“今日觉得如何?”

阳光从窗户一角掠进来,她恰好处在光影的分界处,用绢扇半遮了面偷着笑,看起来纯粹得像是一个天使,“还行。”

可能是那亮光太过炫目,齐佑微微侧过眼睛,掀了一页泛黄的书页,不紧不慢应到:“那就好,明日便可启程。”

“哦!”隔了半晌,她半是感慨半是叹息的呢喃:“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可能是这一声包含了太多缱绻与太多期待,齐佑明明听见了,却宁愿当作没有听见,恰好门外一个婢子来说璧君来访,他点了点头便转头问她:“璧君来访,同去吗?”

宸未并不糊涂,那一夜别苑里的事对谁最有利,其中苟且,即使齐佑不与她说她也能猜出几分,对于这位差点成为她夫君的璧君为人,自是不敢苟同,当即一口回绝。

齐佑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起身整了整衣袍便自顾自去了,谈话并没有花费他太多的时间,不过一炷香他又回到了看书的那间房,她早已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就这样静静的瞧着她,恍惚间觉得朦朦胧胧,有些看不清楚她的容颜,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一瞬间风烟散去,她的模样又变得清晰。

最后一束阳光从窗户退出房间的时候,一声叹息缓缓落入每一个角落,渗进每一寸空气。

又是一路舟车劳顿,回到永安已经是整个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不过于宸未而言,和齐佑呆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凉风习习,心花怒放,并不觉得难熬,有时候想着一辈子这样也未为不可。

在城外七里亭,辛御安准备的马车和宫娥已经在等她了,而她紧紧抓住丝帕,手中绵绵密密一直往外冒汗,心情忐忑地凝望着齐佑的眼睛,那是一双仿佛装着星辰大海的眼睛,心中生出贪妄,战战兢兢却非问不可,“公子,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宁邑,但现在我想知道,是不是,有那么一星半点,是因为你担心我?”

时间这一刻仿佛是静止的,帘外的蝉鸣听来格外的聒噪,她大气都不敢出,望着齐佑手里的折扇一下一下的摇,摇得她头昏脑胀,摇得她心灰意冷,忽然那折扇“啪嗒”一关,他注视着她,嘴角悄悄勾起,风清月朗的面容笑得润泽不已,点了头道:“是。”

仅仅是一瞬,便刻骨铭心。

离宫不到五个月,王后已经病入膏肓,医官说若能熬过夏日就有可能好转,可是过了炎炎夏日,王后的病不仅没有好转,而且急转直下,像园子里那大簇大簇的花朵,经了一场秋雨,日渐衰微,终于,香消玉殒。

璧国公主封了丽夫人,一手打理后宫,可是辛御安大受打击,即使边境胜仗连连,也换不来他一次舒眉,反倒是心灰意冷,认为是自己杀戮过重,才折了王后的寿,日日伤心自责。

宸未苦口婆心一遍一遍劝他,都似泥牛如海,没有收到半点效果,整日替他担心,齐佑见她皱着眉便总要伸手一遍一遍将褶皱抚平。

转眼便是冬天,辛御安患上了头痛的毛病,也不知怎么的竟让林夫子给宸未讲起治国之道,又将齐佑派去了兰台治理雪灾,她跑去问其原因,他又不许她今后与齐佑过从甚密。

她心中不忿,脱口而出道:“君上不是不知道我与公子两心相许,何出此言?”

他一手扶额,徐徐说道:“宸未,我给你讲个故事。”

璧国灵公年轻时其实并不是个好色之徒,他曾欢喜一位女子,那女子却不愿入宫,灵公爱而不得便威胁其父母,最终得偿所愿。

女子虽一时被威压所迫,却始终心有不甘,生下一个男孩后的有一年,她出宫去庙里祈福,趁着众人不注意跳下了护城河且出了城,辗转躲过追兵逃到了楚国,机缘巧合之下做了一位朝廷士大夫的续弦并为对方添了一个男丁,可惜的是没过多久她便去世了。

她留下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多年后成功当上了璧国的国君,而另外一个绝代风华惊艳了列国。

她心里突然变得惴惴不安,像是搁了一个秤砣,压得难受,只是不肯相信,直到那一日,她照常从真如苑回宸未宫,经过昔照殿眼看要拐进长巷却止住了脚步,丽夫人的声音随着穿堂风刮进耳朵里,“公子,璧君让我转告你,璧国永远有公子的一席之地。”

她想起璧国新君来访那一日她架不住好奇偷偷跟了过去,远远一眼竟发现坐着品茶的两人眉眼有些想像,有一句话悠悠传到她耳朵里,隐约好像是自己听错了,“为兄之所以有今日,子昭你功不可没。”

却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算好的,她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粒棋子,一步一步被他利用,助他帮扶自己的兄长坐上了君王的位子,回想那一日自己问及他是否有那么一星半点是为了她,竟是个笑话一般。

“巧识少年情深种,错付痴心一场空。”

齐佑回头,宸未便那样定定的望着他,乌沉沉的眸子似乎要滴出水来,眼前人不过月余未见,明明还是月白风清的样子,可是为什么突然觉得这样陌生?

自那日后她便再不肯见他,只是有时候会在静夜里裹着一袭墨黑的披风去真如苑走走,从冰雪消融到春风拂面,从梨花含苞待放到梨蕊零落一地,她总是忆起那些年齐佑坐在梨花树下与自己对弈的样子,站在廊下出口成章的样子,还有那寥寥无几却每一次都让她欣喜的笑容,每一个都是她喜欢的样子,每一个她都想好好珍藏。

其实她已经原谅他了吧!

日积月累,忧郁成疾,辛御安终于病倒了,朝中的折子堆积成山,宸未不得不帮着批改折子,批好了再让他过目一遍,她临摹兄长的笔迹几可乱真,所以朝臣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那么多奏折,自然也会有齐佑的,她专爱将它们挑出来一字一句的读,行云流水的字迹,引经据典而又不失精准的针砭时弊,每一样都让她觉得赏心悦目,自然也批注的格外用心几分。

五月的一日晌午时分,她正指挥着宫娥们捕那园中聒噪个不停的夏蝉,一小太监匆匆来请她,说是丽夫人私自向璧国传递楚宫的情报被抓,国君特来请她过去一同审问,层层拷打后,丽夫人早已失了她平日里的风仪,来来回回却只是一句“大可以去问左尹大人。”

国君大怒,将丽夫人囚禁在了水牢,即刻便要下旨捉拿齐佑问审,宸未大惊失色,双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道:“君上,这么明显的攀咬,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自入朝以来,左尹大人忠心耿耿,一心为民,从未逾矩,从未背叛楚国啊!”

他本就虚弱,大怒伤肝,此时好一阵咳嗽,眼神却坚定而决绝,“来人,把公主带下去看管好。”

拾壹

宸未已经好几日没有踏出殿门一步了,无论她如何求情都没人敢将她放出去,连问起齐佑的情况他们也只说不知道,最后没了办法只好绝食,从小便在她身边照顾的乳娘实在不忍心她这样折磨自己便趁着夜色偷偷将她放了出去。

宫门处的守卫不知情,她借着公主的身份便出了宫,沿着大街一路走去,兜兜转转才找到了齐佑的宅子,只是这宅子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分外刺眼,敲了门在婢女的带领下进了府,沿途忙忙碌碌的下人窃窃私语。

“这林小姐能嫁给咱们公子,真是命好。”

“可不是,不过啊,林家乃是书香世家,听说那林小姐满腹诗书、容貌姝丽,配咱们公子倒也不差。”

······

他们还说了什么,宸未竟一个字也听不见了,眼前一片晶莹的水光,前方还有多远也看得不大清楚,饿了这许多日,脚下越发的虚浮无力,一个踉跄便这样栽倒了,没有磕到坚硬地面的钝痛感,倒好似是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有熟悉的气息,那气息萦绕不散,就像这许多年来的每一个有他在的时候,可是再也不会有了吧!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腹中空空荡荡,连带着心脏也好像缺了一块,空空荡荡,温暖从手上蔓延至全身,她轻轻动了动脑袋,发现齐佑倚在床头竟是睡着了,只是他的手却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这一瞬她的眼泪突然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她来之前想了很多,她想如果兄长真的囚禁了他亦或者抄了齐家她会怎么办,她想如果他早已经离开楚国去了璧国她会怎么办,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他竟然要娶别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连睡着也是好看的,只是从今以后,这一切都属于另一个人,那女子貌美如花,那女子多才多艺,不似她,每次与他对弈都输,所以才不配,不配与他执子之手,不配与他白头偕老。

她就那样静静的端详他,想着这是最后一次这样放肆的看他了,心里是怨恨的吧,可是又有什么资格怨恨,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喜欢,不过是她自己痴心妄想罢了啊!

可是,她那么喜欢他,喜欢了那么久,终究还是不甘心,“公子,你又没有那么一刻,是喜欢我的?”

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冷静得让她颤栗,“臣不敢。”

她怨极,羞极,恨极,眼中似是要逼出血来,却仍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一把将他推开,跑了出去。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从此,相逢陌路。

国君是在半月后病重的,医官跪了一殿,回天乏术,宸未的眼睛肿得像核桃,带着浓浓的哭腔哑着嗓子求他们想办法,辛御安撑着身子一把将她死死攥住,恨声道:“宸未,我活不了了,我要去见你嫂子了,你这个样子寡人如何放心将大楚交到你手上。”

“君所归兮归碧落,我惟痛矣痛慈长!”

她终究是失去了至亲的兄长,以后的每一年,她祭拜的人又多了一个,而陪在她身边的人,又少了一个。

她坐上了大楚最尊贵的位置,她不再哭,也不再笑,她每天都要看好多文书,要处理好多折子,得了空还要照顾年幼的其羽,那个孩子成为了她活下去的动力,只是有许多时候,在朝堂,在议事殿,在长巷,看见那月白风清宛如轻云出岫的男子,会有那么一刻是出神的,不受控制的想,如果她不贪心,当初不从中作梗坏他姻缘,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只是覆水难收,很错难返,这一切木已成舟。

番外 故人长绝

我是公主继位楚君的第五年来到她身边的,那日齐府一片缟素,铺天盖地的白比我见过的鲜血还要刺目,灵幡下她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令尹大人身边的,我摇了摇头,告诉她我不记得了。

我原来是公子的影卫,除了保护和执行他的命令,什么都不管。

我亲眼见到过许多人死在我面前,从来不会有任何的惋惜,但是在公子闭眼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想过他那样铮铮佼佼的人会死在我的面前。

我永远记得那年追随他走完中原大地上的九个国家,九国朝堂卧虎藏龙,九国君主高深莫测,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从来都是长身玉立,淡定自若,一席话侃侃而来,犹如珠玉掷地有声,无人不点头称赞。

只是在我往后追随女君的十数年里,除了代表陈国来楚的士大夫司马长卿提起过一次,再没有人敢在宫里说起这段往事。

那日司马长卿在宴席中感叹“遥想公子那明月一般的风姿,犹如神邸,不似凡人”并献上一副画,画的是当年公子与陈国百余书生在松鹤学宫辩学时的景象。

在场众人小心翼翼觑着女君的脸色,一句话也不敢说,我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但是那幅画后来挂在了她每日处理朝政的书房里,我想她应该是很喜欢那幅画的。

行至璧国时发生了一件事,公子从璧国朝堂回来后的那晚,璧国三公子携了一块玉星夜来访,点烛夜谈,说是故去的齐府老夫人是其生母。

原来老夫人年轻时曾是璧宫里的妃子,十七年前随璧君出宫祈福时跳了护城河,都以为当时便已香消玉殒,却不想天可怜见,竟顺利逃到楚国平安度过了十几年。

只是老夫人三年前就已驾鹤归西,这位三公子终究没有见到生身母亲最后一面。

他离去时天已经泛了鱼肚白,晦暗不明的天色里公子似乎感叹了一句:“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公子任命为楚国左尹后便一日比一日忙碌,书房里案牍劳顿,朝堂上参议天下大事,为陛下分忧,没过几年,又承了个给公主当老师的差事,不过自打进了真如苑后,看起来倒像是心情轻松了不少。

书房里有一只灯笼,公子看书看累了便会远远瞧那灯笼一眼,我隐约记得是有一年大雪天他出宫门的时候手里拿的,后来他看到那只灯笼偶尔也会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公子的棺椁下葬那一日,女君问我关于那只灯笼,我一一与她说了,她一直背对着我,但是我看到她头上的银步摇在晃动,像是女子的哭泣。最后她亲手将它放进了公子的墓葬中,我瞥见灯笼角上有两个字:宸未。

在女君还是公主,要嫁去璧国之前的那段时日,齐府的信鸽每天都会带回写满字的布片,公子便整宿未眠呆在书房,我知道那些都是来自璧国的消息,只是很奇怪,没有那位三公子的信件。

那日公子小憩时我无意间看见了桌上没有来得及收好的画卷,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子,当时我没敢细看,直到那日夫人将画卷一一翻出来在女君面前展开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那时第一次见到了女君的样子。

我数不清有多少副画,但是我知道那么多画,画的都是同一个人,那女子有时在案前提笔写字,有时坐在廊下看书,有时倚着花树闭眼小憩······

楚国唯一的公主出嫁前的那一夜,公子进宫见了国君身边新添的那位佳丽,她说:“璧国的天要变了,若左尹大人能鼎力相助,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她还说:“璧宫不比楚宫,太过娇嫩的花朵只能做园子里的花泥。”

夜风正好,我第一次见到公子这样心事重重,我跟在他身边久了便摸清楚了他的脾性,大多时候他总是从容淡定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但是很少笑,笑容出现的最多的时候要数每次从真如苑回府后。

此时他凝眉行走在夜色里,我抬头看天,发现今夜没有月亮,再回头的时候他已经推开门进了真如苑,那是公主念书的地方,不属于内宫,晚间亦无人把守。

他坐在一地残花凋零的梨花树下和自己下了一盘棋,我见过他无数次对弈,但我肯定那盘棋是最快结束的一次。

下完棋后他便要走,却听院门吱呀一声被人再次推开,有一阵轻轻悄悄的脚步愈来愈近,我陪公子立在暗处,望见和那画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一个女子在梨花树下立了半晌,我第一次发现公子的目光也会那么长久地追随一个人。

那夜回府后公子进了书房便再没有出来过,府里负责采办的下人从街上回来说公主出嫁的场面如何如何的热闹,一脸欣羡的婢女们凑在一起东拉西扯,突然有一人问道:“公子今日为何没有进宫?”

众人摇头,没有人知道公子在想什么,不过我还是很奇怪,在公主出嫁后,他竟然像养成了一个习惯一般,总是要去真如苑那棵梨树下和自己下下棋。

这个习惯持续到了半个月后,那一日清晨他收了信鸽带来的信进书房没多久便让管家准备马车,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不到二十日便进了璧国。

一面是楚璧两国有条不紊的商议结为联盟,一面是如火如荼的准备璧国三公子和楚国公主的婚礼,但是这位三公子却隔三差五跑来和公子喝茶,一副并不把婚姻大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我是个和刀剑鲜血打交道的人,森然凛冽的贪欲和阴谋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想,不久后,璧宫将迎来它的新主人也未可知,但是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卷进这一场纷争。

那夜行事之前,他俩人坐在马车里,我听见公子说:“子昭生于楚国世家大族,长于楚君圣明惠泽之下,此生忠于楚国,虽死不改,今日之事既成,还望公子履行承诺,让子昭带公主回国,不再与璧国有任何牵连。”

我悄悄进了那一座别苑,静得出奇,除了楼上正中那一间房亮着灯,不见一人,直到一个年过半百背都挺不直的老人推开了大门,他踩着沉重的脚步上楼。

我贴着房梁观察他,头发斑白,眼窝凹陷,法令纹深深,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看上去却不怀好意。

他很快到了那间亮灯的房,停了停整了整衣冠才进门,声音嘶哑得像是噪音,“公主来璧国数日,寡人没有尽到宾主之宜,特来问候。”

我知道这世上恬不知耻的人有许多,也知道好色荒淫的君主有许多,但那的确是我见到的最龌龊的一个,竟想要霸占未来儿媳为妻。

里间传来公主怒气冲冲的声音,“放肆,楚璧两国交好,璧君替王子求娶玉则,竟如此枉顾纲常伦理,说出去不怕天下人笑话吗?”

在这种时候还能有这样不弱于人的气势,还真不愧是楚国的公主啊!

有一扇窗没有关好,我在夜色里游弋,顺着柱子倒挂在了窗外,隔着那一丝缝眼见璧君一步一步走近她,冷汗吹得她瑟瑟发抖,右手笼在袖子里紧握成拳,早已被色相迷惑昏了头的璧君张开一双手朝她抓去,却扑了个空。

她朝这扇窗跑来,璧君却不肯善罢甘休,一把年纪,力气却终究胜过女子,抢先几步便堵住了她的去路,扑将上去却没了动作,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

她推开璧君时手上满是鲜血,吓得往后挪了好几步,望着刀刃没入血肉露在外面的刀柄慌张不已,我趁机而入敲晕了她直接掳走,公子的马车在等我。

公子守了她一夜,他眼中有光,伺候的婢女说,那是心爱的东西失而复得。

我以为顺利回到楚国后日子又会和以前一样,但是事实证明璧国的新君是个出尔反尔不守信用的小人,为了挑拨离间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放弃了同父异母的妹妹。

公主被关了禁闭的消息传进府里的第一时间,公子便进了宫,可是一踏进宫门便被内侍带去见了国君,回来后他在庭中喝了半宿的酒,直到醉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公子这样狼狈。

林家世代书香门第,以博学闻名整个大楚的林夫子曾经是公子的老师,只是他家的小小姐爱上了一个穷书生,那书生一表人才且颇有学问,林夫子并非嫌贫爱富目光短浅之人,对小孙女这桩喜事也是赞成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那书生竟不告而别,徒留小姐心碎神伤。

公子答应国君给公主一个放弃的理由,林小姐需要一个陪自己演一出戏让家人放心的夫君,于是,这段姻缘便成了。

夫人进了门之后将府上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却和他名义上的夫君分房睡,他们也不像夫妻,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挚友。

夫人是劝过公子的,在楚国唯一的公主继承君位的时候,她劝他该争取的时候就应该争取,可是公子拒绝了,那句话我永远都记得,他说:“我爱她最好的方式,是帮她守住这一片大好河山。”

为了兑现这个承诺,他耗尽了自己的心血,贡献了自己的生命。

女君继位的第一年,他亲赴边境指挥楚璧两国与西越的战争,同年八月,西越被楚璧两国吞并。

为了楚璧和平,在两国边境重建城墙布防,训练八千精兵守城,数次派遣使臣出使璧国以示友好,巩固两国联盟之谊。

女君继位的第二年,公子为楚国令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支持林家建立书院,为楚国培养了数不清的人才。

同年十一月,承县大雪纷纷扬扬半月,灾民遍地,派人下去治理却不得法,他便亲自去承县实地勘察解决问题,灾后爆发瘟疫,他衣不解带领着医官研究了七日方得药方。

······

女君继位的第五年,中原九国只剩六国,四国鼎立的形势初显,而楚国雄踞南方,实力不容小觑,四国之中必有一席之地。

可是,积劳成疾,公子身死!

在我往后陪伴女君的十数年里,我常常看见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进真如苑,真如苑的那棵梨花树花开花落,她站在树下,那样静默却又寂寥的眼神,像极了公子当年。

【完】

🎀作者:

有离十七:没有心灵鸡汤,没有老生常谈,只有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有离十七,陪你慢慢成长!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157,298评论 4 360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66,701评论 1 290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07,078评论 0 2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3,687评论 0 20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52,018评论 3 2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0,410评论 1 21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1,729评论 2 31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412评论 0 194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34,124评论 1 23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0,379评论 2 24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1,903评论 1 257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28,268评论 2 25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2,894评论 3 23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014评论 0 8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6,770评论 0 19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35,435评论 2 26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35,312评论 2 260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剑雨》中有两段很经典的台词,读来始终记忆深刻,念念不忘。 【1】 细雨:师傅,为何他死前说:禅机已到? 见痴:佛...
    流浪的小红豆阅读 1,242评论 0 0
  • 姑娘,别再逞强了,用你的掏心掏肺,换来别人淡漠的遗忘。放弃吧,没有人值得你如此!给别人的东西,别人不想要,就不要再...
    散文陌客阅读 228评论 2 4
  • 老人接到儿子的电话:妈,我今晚回家吃饭。老人欣喜地开始张罗儿子最爱的红烧肉。油亮诱人的肉刚端上桌,电话又来了...
    21春雨无声阅读 265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