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树独系列》共有三篇：上篇是《独醒》，中篇是《独悟》，下篇是《独行》。
我是一棵树，当被阳光晃到眼睛后，我确定自己没有死，不过是断了一条手臂。如果说断臂是一种痛楚，那醒过来后又将有怎样的领悟？
——韩涵微语推荐语
01
我是一棵树，准确来说，是一棵被削去了脑袋、断了手臂的树。
几天过后，我的断臂被拖到了地头儿。“砰”地一声，我那条手臂被男人扔到了地上后不服气地鼓了鼓肚子又瘪了下去。
男人双手上下交替摩挲拍打几下，又抬头瞟了我一眼，摇着头探口气：“唉，到明年开春儿吧。”
他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很清楚地听到了，我屏着气息等着他宣判。许久，他留下一声长叹转身走了。
一棵不结柿子的树，还能有什么命运？
“坐好了，我们起飞啦！起飞啦！”声音回响，树上树下孩子们的嬉笑声，远处大人们的喊叫声，都随着那“嘎嘣嘎嘣”声停止了，我只是站在这里的一棵不结柿子的柿树。
这是多大的一个笑话？而我就是笑话的创作者。
我就这样站着等到明年春天吗？要不然怎么样呢？总不至于与风打情骂俏，与鸟儿谈场恋爱吧？
鸟儿？那落在我头顶上，左一下右一下踱来踱去的感觉，又麻酥酥地流过我的全身。我承认，我渴望那样，就像忍着痛也渴盼孩子们到来一样。
我发誓，如果鸟儿再来，我一定要顶住风的瘙痒，用脚扒住脚下的土地，笔直地站着，再也不想吓到它们。或许，我还会给它们主动打个招呼，表达下我的这种想法。
土地？从我记起，我就扒着它，就如同孩子们扒着我的胳膊一样，可我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它，我一定要看着它好好说声谢谢。
我这是要辞别吗？我低头看了那黄中泛白的土地，我敢保证，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深情的对望。
我的脚向更远处伸展着，向最深处依偎着。贴着它，一股股温热的气息从脚底下升腾而起，传遍我的每一根神经，扩散到我的表层皮肤，继而向上顶起我的身子，向着太阳，好暖和......
这就是家?这就是妈妈?
02
“沙，沙，沙”的声音把我搔醒了。天空阴沉沉的，如同一个大锅盖儿似的压了下来，我突然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我使劲地干咳两下，嗓子眼儿通顺了。
说实在的，我不喜欢这灰沉沉的感觉， 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一点儿生机。还是有太阳好：暖暖地照着你，金灿灿的一片，看什么都是亮堂堂的。
当然，夏天的太阳也会把大地当饼铛，把你上下翻飞无死角炙烤一遍，你满脸通红，头昏脑涨。
可我不怕，我那片片绿叶连接成一把大伞，就算连接处偶有缝隙，那又是一番风景：几米阳光透过缝隙，将绿叶投射到地面上，这一片儿那一片儿，如小辫儿在地上画的画儿......
若有微风吹过，绿叶摇曳间阳光跳跃，刹那间，大地成了舞台，我连同绿叶以及地上的影子都成了舞台上的主角。
风声忽大忽小，我、叶子、影子在最炫目的灯光中，和着天然的音乐扭动着，用心里的欢畅给风声回响。
“呼，呼，呼”，风大了，雨也大了，“啪塔啪塔”，雨点打在我的身上。那感觉就像有人拿着小鞭子在抽打着我。
每“啪塔”一声，我的心里就紧一下，脚也便向大地更深处扒着，更准确来说是张开我所有的触角紧紧地扒着土地，就像一个大铁爪子似的。
风打着卷儿甩在了我脸上、身上。眯起眼睛，雨水流过我的眼睛、身体，流到了我的脚下。
我感觉自己的脚就像踩在泥土里，松一下再抓紧，仿佛能听到“噗噗噗嗤”的声响，好玩极了，就像小孩儿们把脚使劲踏在泥水里。
“噗嗤，噗嗤，噗嗤”，我的脚又松开又抓紧，一下又一下，脚下的动作越来越开，我嘴里不断地发出“噗嗤噗嗤，噗嗤噗嗤......”的声音。
我睁大眼睛，张开嘴巴，大张着手臂，对着那风那雨大声喊着，“再大点儿，再大点儿......”
“轰隆隆，轰隆隆......”闷雷炸响，电光划破了深灰的天空。我用手摸一把眼睛，闭上嘴巴，嘴里满是混合着泥土味道的冰凉。
我闭上眼睛，大地妈妈就在我眼前，我喃喃自语：“再大点儿，再大点儿.....”
雷声炸响不断，掩盖了一切声响。我放下了手臂，仍然闭着眼睛，抓着土地，听着“轰隆隆，轰隆隆......”
中间偶尔间杂着“噶喳喳”的尖细声，听起来就像过年村子里传来的鞭炮声——从半夜响到天明，几乎不间断，我当时可是踮起脚尖儿，伸直了脖子......
03
我在剧烈的痛感中醒来：鸟儿正用尖嘴啄着我断臂处的伤口。“哒哒”的声响电击过我的全身，我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很快便随着我的绷紧停止了抖动。
或许是我的抖动惊扰了它，它抬起头，嘴冲着我发出“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声音。
我第一次对它点了点头，挤出一丝笑。它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展开翅膀飞走了。虽然有点儿失望，也许我想得到它的笑，但是又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雷歇了，风停了，雨住了。
断臂处小鸟儿啄过的地方留下一小粒种子。我想拿到手里，等小鸟儿过来时还给它。
我颤抖着伸出完好的手臂，再长一点儿就够到了，再长一点儿点儿，可是那种子太小了，圆滚滚的真不好弄。当手臂碰到时，它滚到了旁边的小裂缝儿中，卡在了那里......
"叽叽喳喳",一群小鸟儿飞过来了。一只鸟落到了我的断臂处，不停地上下左右摆动着脑袋。难道是在找那一小粒种子？
我抱歉地对它笑笑，用手指指断臂处的小裂缝儿，而身体内那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
小鸟儿点点那圆圆的脑袋，似乎是在回答我，又将头转动一圈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其他鸟儿也落了下来，叽叽喳喳，喳喳叽叽，它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然后四散飞了出去。
不一会儿，它们又飞来了，嘴里衔着各种枝枝桠桠、枯草叶子，选择靠上的树杈处开始忙活起来。
想象着“叽叽喳喳”声相伴，想象着它们按过我皮肤的美妙，我安静地笑了。
04
又经历了几场风雨，不过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了。也许是因为大地母亲的拥抱，也许是因为小鸟儿的陪伴吧，我越来越喜欢这片土地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在“叽叽喳喳”中醒来，看着阳光倾洒一地，小鸟儿们忙进忙出，脚下的土地升腾着温热的气息......
村子里的鞭炮声从半夜炸响到天明，绕村而过的河面上聚集了洗衣服的女人们，小草顶着绿茸茸的脑袋钻出地面，山腰上出现了粉的、白的、玫红的色彩，这一切都在传递着春天来了。
“唉，到明年开春儿吧”，想到这句话我脑袋就肿胀发麻：一群男人，再加上锯、斧子、铁锹、绳子......想想都浑身发冷。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一连串的叫声吸引了我，断臂处的小鸟儿正冲着我叫个不停。我斜过身子，歪着脑袋看过去：绿色幼苗。
我睁大眼睛，没错，就是一颗绿色幼苗，虽然小，但在土白色的断臂处是那么晃眼。天哪，我竟然生出了一颗幼苗儿，一颗绿色的幼苗儿。
小鸟儿们飞出了巢儿聚拢了过来，我的头上、肩上、臂膀上全落满了，就连苗儿上面的枝桠上也站满了小鸟儿。
我看看它们，看看小苗儿，鼻子一酸眼眶里涌动出雨水般的东西，“吧嗒，吧嗒”落在了断臂处，滚动一下就到了缝隙处，如那一小粒种子那般滚圆。
小鸟儿飞起，盘旋几圈后，轻轻落下，再围着幼苗儿绕飞。我则挺直了身子，向着最远处吹响口哨，那哨声回荡在整个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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