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

我出身不详,父母不详,却有一个师傅,不知为何。生来受困于高墙之中,一样不知为何。

师门规定,成年之后方可下山游历,成年之前便只能空想,我毕生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很牛逼的人,师门内的武侠小说被我看了个遍,我总是幻想自己便是其中的侠客,或执剑,或练拳,快意江湖。我左手有剑,右手有酒,行走江湖处处一呼百应,敌人成群结队地来了,我便说,你们一起上吧,我的女人还在等我。但时至我十岁那年,派内的武侠秘籍我却没有碰过一本。

我是这一代中最小的一个,我十岁的那年和我有着一样理想的大师兄年满十八,下山去了。我对此很是羡慕,纠集了几个师兄弟准备偷偷翻出去见见世面。是夜傍晚,我们找来梯子爬上了院墙,待得大家都在墙上了,问题来了,这墙这么高,怎么下去。

七师兄也不言语,直接蹦了下去,发出“duang”的一声巨响,我们第一时间都没管他的死活,马上回头看院里,似乎没什么反应,这才悄悄问师兄,你死了没?

师兄说,好痛。

我说,我不怕痛。于是也学着样跳了下去。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师傅的脸,想想真是丢人。说了半天要出去闯荡,结果刚翻下院墙就摔晕了。

师傅说,你现在年轻,想出去,这其实是好事,这院里的确无趣,有些事情想想是好的。但有些事情不是想想就好了的,还需你费一番苦心。

而后我现实了一点,至少我开始翻院内的秘籍了。我还是想成为一个全能的侠客,但我练不会北冥神功,学不精天山折梅手的六种变换,更不懂院内石壁上那些一看就晕的高深壁画。但我始终在练,虽然时常偷懒,但总有进境。

在我即将十八岁的时候大师兄回来了一次,我心中仗剑走天涯的师兄,此刻也混迹在市井之间,满是市侩的气质。他对师傅说,他现在的理想就是在长安五环内搞一套宅子,认识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子,然后开一家武馆,平平淡淡了却此生。

我看着满面沧桑胡子拉碴的大师兄,心中那一闯江湖,号令天下的热血似乎一瞬间凉了。仔细一想,我的武功比起大师兄下山之时相差无几,我的其他几个师兄比我还逊,我心想,是不是我八年后就是现在的大师兄这样,是不是我也会在短短的几年内,变成这样一个再无斗志胡子拉碴的男人呢?

我很惶恐,我怕我这一生都不能完成我左手有剑右手有酒的梦想,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干脆这辈子呆在派中参研武功比较好,至少这样,我还能保留一个完整的梦在心中。

我有足够的证据现在的我甚至比不上当年的大师兄,如此残酷的现实就这样把我淹没了。我站在山门外,一众师叔师伯围在山门内,沧桑的大师兄混在其中,似乎时时刻刻不在提醒我说“你不行”。但我不甘心。

众人散去的时候,在山门内已经看不见我的背影了,不知道八年之后会如何,但我总算是走在了路上,就算不能成为一个侠客,在日后看到有人左手执剑,右手拎酒的时候,我至少要燃起那点仅存的热血,想起那最初的梦想,敬他一杯。

就当他是我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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