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爱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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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卓雅初遇在雪夜。

那是我生命里最漫长最寒冷的冬季,风雪不断,父亲失业,母亲住院,全家财务陷入困窘,耳边总是有父亲在电话那头的唉声叹气。

迫于生计,我到大学门口的酒吧兼职打工。

那晚,酒吧刚刚打烊,我将卷闸门拉下来,正准备和同事离开,转身看到卓雅站在店门口的路灯下,白色风衣在风雪中鼓起,也许是因为她的脸颊冻得通红透亮的缘故,我总觉得她当时的笑容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温暖。

“嗨,你好。这是我来北京的第一晚。”她站在漫天风雪里对我说,“请问,你可以借我1000块钱吗?”她拍了拍身后的吉他,语气中充满了自信,“等我赚了钱,就还你。”

十分钟以后,ATM机前,我将钞票放在她的手心里,我对她说:“为了梦想,不客气。”

虽说是1000元,可当时是我1个月的生活费。我一直相信,每个为了梦想奔赴他乡的人都值得尊重和鼓励,虽然我们是陌生人。

我记得她接过我的钱对我说:“你是个好人。”

她讲这话的时候,语气和表情中满是不合时宜的轻描淡写。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她这样表达感激和谢意的原因,虽然我只想把这归结于她的可爱。

其实这些都已经模糊了,印象最鲜明的,还是那晚的红色钞票随风拉扯,像是一束红色的焰火,燃亮了铺天盖地的雪色,也燃亮了卓雅脸上的妩媚。

“那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工钱,你干吗要给她呢?这样的人我见过,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同乡阿来对我说,当初就是他介绍我来酒吧打工的。

我知道,阿来不喜欢卓雅,他也是为我好。在他看来,像我和他这样的外乡人,若想在这座城市扎根,最恰当的选择,莫过于找一个本地姑娘。若是那姑娘家资优渥,可以解决住房问题,则是最好不过,比如伊颖。

我笑笑,没有回答阿来。

伊颖是我的同学,她是个好女孩,在我最困窘的时候,她和阿来一起负担了我的生活费。很多年后,我依然确定,那个冰冷的冬季,他们是我最温暖的记忆。

可是对伊颖的感激并不能等同于爱情,若是真如阿来所言,我觉得对伊颖不公平,我承认,拒绝她,我是自私的。

雪化的时候,我拉上阿来,请卓雅和她的同乡姐妹阿兰在我们大学门口吃烧烤。阿兰是她最铁的姐妹,卓雅用同生共死形容他们的关系。

卓雅喝得有点多,她隔着一团散不去的烟熏火燎问我:“齐晓,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会借钱给我?”

我说:“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会回来还钱?”

我们相视大笑。

本来就是娇俏的容颜,加上升腾的烟雾,卓雅有种魅惑众生的味道。

“齐晓,”卓雅郑重其事地叫了我一声,语气里泛着一股认真的味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打工赚钱,读完大学,然后找份工作,留在这里。”我得承认,我属于北京的大多数,平凡无奇。

“你们呢?”我看着她们俩,故作无心地问。

她和小兰相视一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赚大钱。”

我知道,卓雅所言非虚。人美歌靓,仅仅一个月,她和小兰就在酒吧里站稳了脚,也赚了些钱。

卓雅说,某种意义上,应该感谢那个偷她钱包的人,不然她也不会认识我。她说我是她的幸运男神,因为那天她身无分文,而我是她在北京第一个借钱就借到的人。

我也一直将卓雅在烧烤摊前烟熏火燎里面的笑容视作我家的吉兆。下岗两个月以后,凭借在国营饭店磨练多年的精良厨艺,父亲和母亲开了一家小食店,生意出奇火爆,背负在我肩头的财务压力也相应消解。

不过,我依然坚持在那间酒吧打工,因为坐在那里时常可以听到卓雅的歌。

2

已经记不清我和卓雅是从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了。

只记得那天,北京出奇的冷,卓雅唱了一首《真的爱你》,虽为女声,可粤语发音字正腔圆,情绪高亢堪比家驹原唱,获得一片满堂彩。

可是掌声和欢呼声最终被几声瓶子的碎裂声打破,还有卓雅的尖叫声。我看到她蹲在那里,捂住肚子,脚下有几个破碎的啤酒瓶。

人群一片唏嘘。

台下角落里有人操着京腔醉醺醺得骂:“丫唱得这么差,还不滚球!?”

卓雅仰起脸看向角落,刚想开口说什么,又一个啤酒瓶从刚刚的角落里飞过来,砸在她的额头上,卓雅捂着额头哀嚎。

聚光灯下,血透过手指尖,从卓雅的额头流下来,将她的红指甲染得更红。

我一句话都没说,拿起啤酒瓶冲着角落里的那几个人冲过去。

酒吧的音乐瞬间被一场突起的喧哗声掩盖,人群陷入一场骚乱。

那晚,我和阿来两个人对战四个来酒吧闹事的混子,警察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

在医院,卓雅缝了两针,我缝了四针,阿来缝了十几针。

派出所大门外面,我和卓雅迎着一城风雪往回赶,走了几步,卓雅头上的绷带又渗了红,我问卓雅:“疼吗?”

她笑,说不疼,可是走了没几步,她就蹲下来,一颗头抱在两条瘦臂里不作声地抽泣。

我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过了会,她抬起头,含着泪对我细细碎碎地念叨:“我和小兰一起去过拉萨,去过丽江,在深圳驻唱,我不相信她会这样对我。”

“我知道,你说过。”

“刚到拉萨的时候,我缺氧,打不到的士,她背着我走了几个钟头去医院……她累到虚脱……

“齐晓,刚到深圳的时候,她急性阑尾炎住院,我卖血,去KTV陪酒给她凑住院费……

“齐晓,那天跟你借的钱,我连口包子都舍不得吃,都给她买了药。”

我说:“我知道。”

“齐晓,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她争什么?我说过,她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姐妹,我的就是她的。”

“齐晓,其他人,无论是谁背叛了我,我都不会伤心,除了小兰……”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能感到她的眼里有怒火,她就那样盯着我。

我没有回答她,我只是抱住她。我想告诉她,没事,没事,起码我在,我会一直在。

真的,卓雅,即便这个世界背离了你,我也不会离开你。

那晚卓雅没有回家。

后来,我搬出了学校宿舍。

我们再也没见过小兰。也许卓雅说的是对的,要分开的注定会分开。她说这话的时候很平淡,没有怨恨,就像说起某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朋友。

3

我很庆幸,我们有了一个小小的家。我白天上课,晚上在酒吧打工,听卓雅在台上唱歌。

卓雅的名气渐旺,在几个酒吧之间驻唱,几近通宵。我回来得比她早,每次睁开眼时就能看到她在我身旁低眉浅笑入梦。

起床前,我会轻轻亲吻她的睫毛。她睡觉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就像她的歌一样迷人。

我每天都会为她做一份精致的早餐,感谢父亲赐予我的厨艺天赋,我想这就是爱情的美好所在吧。就像卓雅,无论每晚回来多迟,她都会卸去之前舞台上浓艳的装束,还原本尊。

大概,她只是想让我亲吻最真实的自己。毕竟,这样亲吻以及肌肤相亲才是爱情应该有的模样。

“你知道,你并不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卓雅转身钻进我的怀里,染得通红的指甲搭在我肩头。

她像只讨爱的猫咪一样黏住我,在我的耳边呢喃道,“所以有一天,”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似乎有些于心不忍的颤抖,“我们分开了,你也不必过分伤心。”

我没说话,掩住鼻息,把被角塞在她的身体下面,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紧到可以听到彼此胸腔震动的频率。

相比辩解,我更喜欢用吻回答她的警示。

因为我喜欢这种唇齿相依的感觉,可以将血液里的温暖传递到她的身体里,每一根脚趾,每一寸肌肤。

之前搬家的时候,我和卓雅请阿来、伊颖在学校门口的小酒馆吃了一顿乔迁饭。

伊颖那天豪饮。她捧起60度的烧刀子,和卓雅干完杯,又和我干杯。阿来劝她不要喝那么多,她不听,她同样甩掉我的手,大声喊着我的名字催我喝酒。

伊颖喝多了,她看了身旁闷头抽烟的阿来一眼,转过头自己灌了口酒,像个北京男孩子那样笑哈哈对我说:“齐晓,我告儿你,你丫别瞧不起我,你丫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我跟你那单破事儿都他妈老黄历了,别以为我在借酒浇愁,也别以为我是在为你伤心。

“你丫不知道,你丫一直不知道,其实我挺能喝的,我比你和阿来哥都能喝,你们两个人都不够我喝,把你丫俩喝趴,我都不带喘气的。”

后来,她又抓住卓雅的手说,“卓雅,卓雅,你听我说,你别多想,我跟他真是哥们儿。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齐晓……他和阿来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伊颖,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你一向滴酒不沾,你之前是视啤酒为马尿的。

伊颖,我最可爱的北京姑娘,谢谢你,可是,对不起。

那天卓雅也喝了很多酒,后来她说她断片儿了,所以她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从那以后,卓雅和伊颖成了朋友,伊颖常和我一起在酒吧听卓雅唱歌,她也经常拉着卓雅逛王府井和南锣鼓巷。

4

已经是和卓雅在一起的第二个冬季了。

那段时间,我陪着她去参加一个唱片公司的面试。即便我们没有后台没有钱,也要去试一试,只要卓雅喜欢就好。

意料之中,卓雅发挥得不错,可她还是落选了。

“评委说,我的形象不符合他们的造星需求,要整容,比如这几道伤疤。”卓雅指了指自己额头,一阵苦笑,“拒绝一个人比接受一个人的理由多很多,我还是好好唱歌吧。”

生活继续,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活下去,有卓雅在身边,北京冬天即便再冷也不会感觉到冷,雾霾再浓烈,前方也依旧呈现出一种清晰的美好。

可是我错了,我知道那是梦。

我记得那天没有雾霾,空气出奇的好,只是寒冷依旧。

清晨醒来,我发现卓雅不在我身边,她没有按时回家。我给她发微信,她没回,我给她打电话,她关机了。

我安慰自己说,她可能和驻唱歌手们一起出去玩了,她本来就是个贪玩的人。可是过了1个钟头,我有点急。

我给酒吧的人打电话,他们说,今天大家都按时下班了,也没有出去玩,包括卓雅。

我有点慌,我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我给阿来打电话,给伊颖打电话,可是她们都不知道卓雅去哪里了。

这时候,门开了。

“喂喂,你疯了吗?我就是去趟菜市场,你是要告诉所有人我失踪了吗?是要报警了吗?”卓雅站在门口看着我无奈地笑。

“我以为你……我……急死我了。”我冲过去抱住卓雅,就好像她下一秒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是真的。一直以来,煮饭做菜都是我来一手搞定,卓雅几乎没有去过菜市场,她也喜欢吃我做的菜。

我承认我是担心死了,那短短的一个小时,我想起了无数惊悚片中女孩深夜独自回家时的惊悚片段。

然后,我看到了站在卓雅身后的伊颖,我有些尴尬。

“你刚刚也把我吓到了,我过来的时候恰巧遇到卓雅。你们两个一大早在单身汪面前撒狗粮秀恩爱,太残忍了吧?”伊颖故作不满地嘟囔着,又指着卓雅手里拎着的菜,对我嘻笑道,“作为对我的补偿,大厨,你今天可要露两手喔。”

我打了个OK的手势,刚想说包在我身上,可是卓雅却摆手,她说:“今天这顿饭,我来做。”

我和伊颖相视,不约而同地以一种诡异的目光看向卓雅。卓雅摆摆手说:“哎呀,我就是想学学做饭,你们别像看大熊猫一样看我。”

好吧,好吧,你开心就好。

我当时没有多想,只当卓雅是一时兴起想做厨娘而已。

讲真,她的菜烧得好吃与否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和我最爱的人一起吃,我把阿来也叫过来一起喝酒。

那天中午,我喝多了,醉倒了。

我不知道伊颖和阿来什么时候走的,我只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卓雅又不见了。

她应该去另外一间酒吧唱歌了,我酒力犹在,突发奇想地跑去她驻唱的那家酒吧,我想听她唱歌了。

我没见到她。往常这个时间,她应该会在这间酒吧的。可是那家酒吧的老板告诉我,卓雅已经两晚没来唱过了。

起初我以为她出去玩了,可是后来给她微信她没回。直到凌晨,打她电话她关机,我才意识到了什么。

我打电话给伊颖,给阿来。

阿来去天津了,他让我不要急。伊颖来了,她跟着我找卓雅。

我发疯地找,我真的报警了。警察说卓雅很安全,可并没有告诉我她的具体去向。他们说,这是她的隐私。

回到家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微信。那是卓雅给我留的:“齐晓,等会飞机就要起飞了。还记得吗?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请你不要伤心。

“这么久以来,都是你做饭给我吃。我想,我走之前一定要做顿饭给你,对不起,别怪我,还是把菜烧糊了。我和经纪公司签了约,去韩国,先整容,再做练习生,不回来了,不要等我,好好活着。”

我回复:“不,不要。”

可信息发送失败,我发现我被拉黑了,卓雅切断了和我的所有联系。

我顾不得穿羽绒服,穿着拖鞋迎着寒风发了疯一样往外跑,伊颖在后面喊着让我慢点慢点,可是我越跑越快。

是,卓雅,你的确曾经说过,如果有这一天,让我不要伤心难过,可是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在瞎说,毕竟我那么爱你,而你也一直让我相信,我们相爱。

北京机场,候车大厅里人潮汹涌,人们在欢笑在发呆在静默在伤感在留恋,可是我都不关心。我只知道卓雅,我最爱的姑娘,她不见了。

我真的急疯了。在通往韩国航空口道,我推开排队的人,拼了命地想冲破安检,我说求求你们,放我过去!放我过去!

可是警察不放我过去,我被他们按在地上,我反抗,激烈地反抗,可是我无法动弹,我的双手也被手铐束缚在身后无法动弹。

人们在一旁看着我,指指戳戳地议论着。

起初,我还听到伊颖扯着嗓子在我身后跟那些人焦急地解释着什么,可是后来我什么听不到了,因为有人说:“飞机已经起飞了。”

一切来得毫无铺垫,让我猝不及防。我失去了听觉和视觉,世界陷入一片混沌,仿佛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可我不关心,我只知道,卓雅走了。

可是卓雅,亲爱的,你想过吗?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是伊颖求他爸爸托人放我出来的。

那天的阳光很好,比卓雅走的那天还要好,只是我感觉不到温暖。

我总觉得阳光没有照在我身上,阳光应该是走错了方向,走到了另外一个交错的维度空间。卓雅,我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离开我?

伊颖将羽绒服披在我身上,也许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安慰我,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回家吧。”

我无声地回家,伊颖在后面一路跟着,坐地铁,转公交。

回家。

饭桌上依旧留着昨日的残羹冷炙,那是卓雅亲手做的,是做给我吃的。我恍惚记得她指着那盘烧得一塌糊涂的糖醋里脊对我笑着说:“齐晓,很好吃的,你要吃完喔!”

我坐下来,用手抓起桌上的菜拼命往嘴里塞,我不咀嚼,饕餮一般下咽,拼命地咽,我把嘴巴撑得肿胀,我的咽喉肿痛,可我依旧疯狂地吞咽!

伊颖起初以为我饿了,后来,她冲上来拉我的手,她喊着:“不要,不要这样。”

终于,一阵恶心袭来,我吐了,连同昨日的酒和食物残渣,沿着食道一股脑地喷出来。

伊颖哭了,她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胸前,她不在意我吐在她身上,她只是抱住我哽咽着说:“齐晓,齐晓,别这样,你别这样……我不许你这样糟践你自己……”

也许是去机场的路上着凉了,我一直发烧,躺在床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模糊的世界里有伊颖的笑,她一直在对我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曾经做过梦,梦醒了才知道,这场爱情就是一部烂尾电影,作为主角和导演的我,给自己设置了一个可笑而又可悲的Ending,尽管我自己都不太信。

也许阿来说地对,我和卓雅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命中注定。

可是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5

张爱玲说中国人的离别总难免肝肠寸断,而我只想把自己灌醉,灌醉,再灌醉。

那个冬季,伊颖走遍了学校门口的每个酒吧,她只是为了在我喝醉时打电话给阿来,将我拖回宿舍。

那时候我们已经大四了,阿来在中关村的一家公司实习,伊颖的家人也帮她安排好了工作。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想做,除了喝酒。

我记得那天下了雪,我又喝多了,伊颖在一旁给阿来打电话。我趴在天桥的栏杆边呕吐,不小心吐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头上。

我至今记得那个女孩,她戴了一顶绣着麦兜动漫头像的小红帽,那本来应该是只顽皮可爱的小猪头,可上面沾染了我的呕吐物,就显得令人厌恶了。

它站在那个女孩的头顶,对这个世界展示着他的嘲弄和憎恶。

我大声对那个被污染的麦兜喊着滚,滚啊,为什么这样看我?为什么?连你也嘲笑我?!

也许是因为我粗暴的喊骂,也许是头顶突如其来的污秽,女孩开始哭泣。女孩身边的男孩怒了,然后他叫了另外一个貌似是他同学的男孩。

我至今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容貌了,我只记得他们冲过来,将我打倒在地,然后拳打脚踢。我没有还手,我只是趴在地上,抱住头,忍受着他们的拳脚传递给我的疼痛。我总觉得疼痛会让我感觉痛快点。

耳边只有两个男孩的叫骂声,夹杂着伊颖的哭喊声:“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他!他喝多了!别打了……你们要打就打我吧……”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忽然停止了对我的殴打。然后我听到了其中一个人的惨叫声,我抬起了头,看到了阿来。

其中一个男孩已经捂住肚子倒在地上哀嚎,阿来看到我的鼻子流血了,转身对着另外一个男孩猛打。不多时,那个男孩也倒在了地上。

阿来剧烈地喘息,恶狠狠地盯着地上那两个男孩,等他们起来,可是那两个人再也爬不起来了。

伊颖站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她应该是第一次看阿来这样打架,她没想到那样一个沉默内敛的男人会在一瞬间如此暴虐。

阿来没再理会地上的两个人,他朝我走过来,揪住我的脖领子将我拎起来。阿来给了我一巴掌,他瞪着我的眼睛冲着我喊:“齐晓,你是真的废了吗?你要堕落到什么时候?”

他指着身后那两个男人,大声吼:“就这样两个废物,平时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怎么颓成这样了?你他妈的还是不是男人?不就是为了那个贱女人吗……值得吗?我瞧不起你!”

“不许你骂她!”我疯了,我挣脱了他的手,反手给了他一拳。

“你为了那个负心女竟然跟我动手!”阿来冲了上来给了我一拳。

我们俩扭打在一起,在天桥上打滚,任凭伊颖在一旁苦劝不住手,直到精疲力尽为止。

“这兄弟没法做了,断了吧。”阿来叹了口气,说完以后就爬起来走了。

两天以后,听伊颖说,阿来去了天津。

6

两周以后,我打电话告诉伊颖说我要走了,离开北京。

伊颖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去我想去的地方。

伊颖说,我去送你。

第二天,她来了,随身带了一个旅行包。

伊颖辞去了父母帮她安排好的工作,和我一起离开了北京。

我在火车上问她,你后悔吗?

她摇摇头说:“这是我的梦想。”

我们没有目的地走,一路漂泊,没有钱了,就找个地方打工,攒够了钱,就继续走。

那两年,我们走遍了很多地方,西藏、新疆、云南、广西、四川。我们没有在一起,可是我们每天都在一起说说笑笑,或者沉默,仰望天空发呆。

直到有一天,在洱海边,望着水面松散的月光,我说我累了,明白了。

我忽然明白了与卓雅初识时,她那句“你是个好人”中所蕴含的轻描淡写的含义。

也许她只是不想和我产生太过亲昵的关系,她害怕与人羁绊,她来还钱,只是因为她不想拖欠或者被拖欠,也许她是注定了要孤独的一个人,不需要伴侣。而我只是她逆流而上时划过的一个渡口。

伊颖没说什么,她买了回北京的车票。

冬季的北京,雾霾天少了很多,风依旧冷冽。

我们回学校,回街区,回酒吧,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时间似乎一直停滞在那个路口等我们。

我说的是那个酒吧门前,有张笑脸浮现在我眼前,我知道那是她。

那是张演唱会的宣传海报,海报上的名字是卓雅。

伊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去见她吧。

我没说话。

第二天晚上,我登录了QQ,头像闪动,有好友申请,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QQ号。

我想我应该见她一面。

在后海旁的酒吧里,我见到了她,她戴着鸭舌帽,将帽子压得很低很低,遮住了半边脸。

“回北京多久了?”她喝了口红酒,看了一眼台上唱歌的人,很轻松地问我。

“刚回来的。你呢?”我看着她,她胖了一点,比以前更好看。

“有一阵子了,要做宣传,北京是第一站。”她看了看左右,小心地说。

“喔。”我没再接下去。

“是伊颖告诉我你回来的。其实之前,我回北京找过你,你手机号废了。我找咱们之前的朋友,才知道你对他们不辞而别,和伊颖出去玩了。你,你们还好吗?”

“还行吧。”我淡淡地笑。

“我知道。”她抬起头,她的笑容依旧迷人,只是笑容中多了种从未有过的潋滟,我将之形容为千锤百炼后的无懈可击。

“我知道,你在怪我当初不辞而别,不管怎样,都是我的错。”

我想说我不怪她,可是她哭了。

“你真的去韩国了吗?真的整容了吗?”我看着她额头的伤疤,突然问她。

她猛然抬起头,抓住我的手,恶狠狠地对我说:“齐晓,你知道吗?你不能怪我!你不能瞧不起我!我们不一样,你不明白,我从大山里走出来,我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不能怪我!”

她接着又笑了,很诡异地笑,“对,我是骗了你。我没有整容,也没有去韩国。还记得当初你陪我去面试的那个唱片公司吗?那个唱片公司的老总派人偷偷告诉我说,只要……只要我答应他,他就可以带我去美国读音乐学院,然后捧我。”

我没说话,我盯着卓雅,我知道我在流泪。

我没想到我刻骨铭心的爱情是被一场龌龊的交易破灭的。

“然后,他离婚了。我们结婚了。直到现在,我们离婚了!”她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微笑,目光中满是狐媚,“开玩笑,一个五十多的老头子,他凭什么拿走我的一切?我让他付出了代价,他资产的一大半都归了我……我知道你可能看到这些了,有粉丝可能会扒出这段八卦消息,我不介意……

“有什么所谓呢?这圈子里没有多少人比我干净……让他们骂吧,越骂我就越火,天天上微博热搜才好!”

我承认,那一瞬间,我想给她一个耳光,可我忍住了。

“齐晓,我没有生孩子,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没再说下去,我站起来往外走。

“齐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是我真的有钱了。我们既往不咎,好嘛?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以后房子、车子,都不用愁……

“齐晓……”

我真的真的曾经想过,想捧着卓雅的脸对她说:“我好想这样无所顾忌地爱你。”可我什么都没做,我不能。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吧,发微信给伊颖,她没回,打她的电话,她没有接。我急忙跑到她家里,她爸妈说,她回了丽江,不回北京了。

是幻听吧,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首歌声:

期待着你的回来我的小宝贝

期待着你的拥抱我的小宝贝

多么想牵着你的手躺在那小山坡

……

伊颖好像在丽江的街头唱过这首歌,夏天组合的《小宝贝》。

我恍然想起,之前走到丽江时,我和伊颖花光了所有的钱。

伊颖站在一家酒吧前笑着冲我眨眼说:“齐晓,我们变个魔术吧,一个小时,我能变出200块给你。你信吗?”

我笑,我说我不信。

伊颖走进店里,在老板面前耳语了几句,老板点了点头,伊颖就去台上敲着鼓开始唱。

我笑,傻丫头,魔术还没开始就露馅了。

只是我很好奇,伊颖在什么时候学会打鼓的,也很少见她唱歌。

不同于卓雅歌声的妖娆,伊颖的歌声很简单,甚至说不上甜美。不过,我总觉得有种单纯的美好在歌里面,就像这首歌本身:

期待着你的拥抱我的小宝贝

多么想牵着你的手躺在那小山坡

静静地听你诉说你幸福的往事

期待着你的回来我的小宝贝

期待着你的拥抱我的小宝贝

……

7

第二天,我去了天津。

我想我应该见见我想见的人,比如阿来。

可我还见到了另外一个人,她挺着大肚子,站在阿来身边,笑得很开心。

她对我说:“齐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那顿饭是阿来请的客,小兰点了很多菜,一直劝我喝酒。

小兰去卫生间的时候,我问阿来,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阿来说,记不起来了,好像是小兰离开那个酒吧以后吧。他觉得她怪可怜的,两个人就不知不觉在一起了。

阿来还告诉我,小兰其实人挺好的。当初台下带头朝着卓雅扔啤酒瓶的那个混混,其实并不是小兰的男朋友,只是小兰的追求者。

小兰其实并没有让他们去给卓雅捣乱,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混混自愿做的,是他为了追求小兰而做的。

而那场冲突过后,小兰曾经试图向卓雅解释,可是卓雅不相信她的话,还在老板面前告了她一状。小兰因此被解雇了,就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阿来收留了她。

阿来说,这件事,伊颖也知道。

阿来笑,他很小心地问我,会不会怪他?

我明白阿来的意思,我说:“怎么会呢?还有,好好对她。”

是我太爱卓雅了,阿来对我隐瞒了这件事,只是不想破坏我和卓雅的关系。

他当初和我打架,说着兄弟没法做了,只是不想让我见到小兰,不想让我知道真相。因为卓雅走了,我很难过,他不想破坏卓雅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他不想让我更难过。

嘴上说着做不成兄弟了,可是,我终于明白,他其实一直没变过。他一直把我当兄弟,最好的兄弟。

我们都喝多了。

我说我要离开北京,再也不回来了。

阿来拉着我的手,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去我想去的地方,见我想见的人。

比如?

比如丽江,还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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