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县木塔,决不能在我们这一代倒掉

题为 《应县木塔修缮方案“难产”近30年,警惕在议而不决中倒掉》,直言应县木塔修缮瞻前顾后、拖拖拉拉,修缮于20世纪90年代初立项,但方案却“难产”近30年,目前应县木塔沉疴绵惙,亟待各方面合力破题、抓紧修缮,防止木塔在等待中突发变故、猝然倒掉。

值得品味的是,在应县木塔前没有使用任何修饰用语,语气直白,让应县木塔有一种毋庸讳言的自信气度。


应县木塔是什么塔?很厉害吗?


应县木塔确实很厉害。如果能给建筑授勋封诰,应县木塔的荣誉和头衔将令人目不暇接。

应县木塔是世界现存最高的木结构建筑。从外部看,这座木塔是五层,每层都是八角六檐,但在内部,每一层的上面还有一个半层高的“暗层”,所以,整座塔是5明+4暗共计9层,加上顶部10几米高金属塔刹,通高65.84米,是全世界现存最高的木塔。事实在,在现存的所有材质古塔中,应县木塔的身高也是出类拔萃的,仅低于河北定州开元寺塔(83.7米,北宋)、江苏苏州报恩寺塔(76米,塔基为宋代遗构,塔身为明清重建),位列第3,比陕西西安大雁塔(唐)高3.3米,比浙江杭州六和塔(塔身南宋,外檐廊清末)高7.42米。应县木塔底层面阔30多米,体量极其硕大,塔身估算重7430多吨,仅用木材榫卯能将建筑高度推到50米开外,体现了中国木结构建筑的极限可能性。

应县木塔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高层建筑。中国现存的有唐风遗韵的古建筑并不多,为文博爱好者熟知的无非三个半唐构、七个五代遗构、八大辽构。因北宋以后,经济中心转移到南方,所以,宋以后的南方建筑重建、修缮比北方频密得多,大量唐宋建筑的原构被更换或改造,不复最初风貌。因此,一般来说,北方的高古建筑保留历史信息更完整,价值也更高。应县木塔是八大辽构之一,也是上述“三、七、八”中唯一的塔式建筑,更是稀世珍宝。按照权威机构的观点,虽然中国古代不乏曹魏凌云台、北魏永宁寺塔、唐武则天明堂、北宋开宝寺塔等高层建筑,但因木构怕雷怕火、惧湿畏潮,保存极为不易,再者,前朝建筑“奇观”对新政权来说是谶纬价值太强,天然“招黑”,所以几乎毁灭殆尽。作为唯一幸存者,应县木塔是中国古代高层建筑的绝响。在世界范围内,应县木塔与意大利比萨斜塔、法国埃菲尔铁塔、印度古特伯高塔齐名,但建筑年代最早,所以,应县木塔也是当仁不让的世界古塔之王。

应县木塔是中国木结构建筑技术巅峰。除了顶部的铁质塔刹和底部砖石基台外,全塔整体架构全为木材。全塔数以万计的构件全靠卯榫互相咬合而固定在一起,没有用一颗铁钉。木塔应用了54种斗拱结构,繁复精巧之极。结构体系上采用分层叠垒,即单层的梁枋柱构成的殿堂式建筑为明层,箱式斜戗(就是对角线斜支)木构作为暗层,一层一层摞起来,上下层柱采用“叉柱造”(上一层的柱头插在底下华拱中,就是一种榫卯)。明层是柔性层,主要是垂直方向的柱子、水平方向的梁枋,能够发生较大变形;暗层是刚性层,类似当今大跨度建筑使用的桁架,构建稳定的三角形结构,连接环绕构成箱式整体,压在明层内外两圈共32根柱子及梁枋组成的间架上。斗拱本质上是一种传导分散压力的“垫子”,明层+暗层的结构体系如同木质弹簧,两者共同赋予木塔“刚柔相济”的品格,在大风中能“随风摆”,在地震中能“顺势晃”,故能历经千年而不倒。

应县木塔是藩汉共生消长的历史见证。木塔所在的朔州,在辽朝是西京(大同)的畿辅重地,是契丹政权面向中原汉族的西大门,也是辽朝版图中汉化程度最深的地带。明朝建立后,朔州在九边重镇之一大同镇统辖之下,是明军出塞扫北的北大门,换句话说,也是蒙古冦边的南大门。木塔见证了辽宋以来最深入的边境民族交往和军事交锋。明永乐二十一年(1423年),明成祖朱棣率军出师宣化,回击南侵的鞑靼、瓦剌部,回京途中为应县木塔挥笔题写“峻极神工”四字。明正德十二年(1517年),鞑靼小王子犯阳和(山西阳高)、掠应州,明武宗朱厚照率师援应,近十万明军与五万蒙古骑兵激战数日才脱离接触,朱厚照亲上战场搏杀,指挥取得应州大捷,第二年登塔宴赏,题写“天下奇观”四字。清初著名学者顾炎武面对木塔难掩夷夏之思、兴亡之叹,在《应州》一诗中感叹:“灅南宫阙尽,一塔挂青天。法象三千界,华戎五百年。”桑干河畔的北族政权早已毁败,释迦的浮屠(应县木塔)还独支着北方苍穹,默默见证朝代的兴替、民族的兴亡和文化的盛衰,这种情感多么苍茫寥廓!

应县木塔是中国人文的破冰锥。19世纪,西方世界对东方的封印和矮化非常严重,英国建筑史学者弗莱彻轻蔑地说,中国没有建筑文化,中国的建筑根本没有什么价值。一位日本建筑学者反驳:“说这种话的人无知,属于只见过猫,没见过老虎的人!”这位日本学者叫伊东忠太。1902年,他循着民间传言,骑着蒙古马,与4位随扈相携来到满目苍莽的晋北,“渡过桑干河,再往前行,时不多久,望见南边有一巨塔擎天”。伊东忠太何止找到了活老虎,这简直是只剑齿虎!他留下了2张应县木塔最早的摄影,并在随后的二三十年中,利用各种场合宣介中国古建筑,其中包括应县木塔、善化寺这样的辽金超级巨构,激发了国际学界对东方建筑的好奇,打开了系统探寻中国古建筑的大门。外国学者的考察,激发了中国学者的民族热情。1930年2月,民间学术机构中国营造学社创立,学术主力梁思成对应县木塔朝思暮想,“早晨洗脸的时候,他会说‘上应县去不应该是太难吧’,吃饭的时候,他会说‘山西都修有顶好的汽车路了’。走路的时候,他会忽然间笑着说,‘如果我能够去测绘那应州塔,我想,我一定……’他话常常没有说完,也许因为太严重的事怕语言亵渎了。”(林徽因语)那时候的梁思成连一张清楚的应县木塔照片都没见过,于是奇思妙想,写封信“探投山西应县最高等照相馆”,随信附上1枚银元,希望拆阅者能拍摄一张应县木塔的相片,后来,应县照相馆真的把照片寄来了,还不收钱。1933年,梁思成终于亲眼见到了巨塔,叹息“好到令人叫绝,喘不出一口气来半天……”“这塔真是个独一无二的伟大作品。不见此塔,不知木构的可能性到了什么程度。我佩服极了,佩服建造这塔的时代,和那时代里不知名的大建筑师,不知名的匠人。”

应县木塔是中国现存古建筑中的幸运星。一千年中,应县木塔扛过了无数的天灾和兵燹。据统计,自建成以来,此塔至少经历了40多次地震。元大德九年四月,距离木塔80公里的大同发生6.5级强烈地震,巨塔平安无事。元顺帝时,应州发生大地震,塔旁舍宇皆倒塌,唯木塔屹然不动。明天启六年,山西灵丘县发生强烈地震,“全城尽塌,枯井中涌水皆黑”,而120公里之外的木塔丝毫无损。唐山大地震时,木塔所有屋角的风铎“大响一分钟”,但木塔最终安然无恙。20世纪20年代,冯玉祥、阎锡山在此混战,木塔曾经身中200多发炮弹,未被击倒。1948年解放应县时,守城的晋绥军以木塔为制高点设立了机枪阵地,木塔被12发炮弹击中,所幸颗颗炮弹穿塔而过,未在塔中爆炸。


按照权威部门的说法,到公元2056年应县木塔就1000岁了,有关方面把到那时之前的36年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先再深入再研究,然后在第二阶段小心施工、尽力保全,总的目标,是在坚持文物保护“真实性”原则下,既最大限度保存历史信息,又让千岁木塔延年益寿,让它继续“峻极神工”“永镇金城”。


36年之于千年建筑,就像3年之于耄耋老人,从数学上讲,木塔等得起。但对于社会来说,这是整整一代人的跨度,从心理上,我们诚惶诚恐。决不能让应县木塔在我们这一代倒掉。否则,我们要做好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的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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