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从何来?(四)

随着“畅神说”所标志的审美意趣不断深入,人类审美对象从自然成功转移到人本身。通过不断的观察总结,对整个人类社会群体所要求的行为规范进行总结,从而出现了以品质为中心标准的人物审美,古人称其为“人物品藻”。


人物品藻与时代觉醒

《世说新语》以生动精练、简约玄澹的文笔,记载了魏晋时代士大夫对人物的品藻,包含对人的风采、风姿和风韵等多方面的审美评价,算得上是人物品藻的开山之作。现代美学家宗白华先生曾指出:“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

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中专门论述过这一点。他认为用近代的文学眼光来看,曹丕的时代是一个“文学的自觉时代”。因为其主张诗赋不必寄寓教训,反对文学成为伦理道德的工具。在魏晋时代,不仅文学,很多艺术都形式开始追求自身的审美价值,重视创作的审美规律。

魏晋时代是国人集体觉醒的时代。在此之前,国人受儒教统治而形成了中规中矩的思维定势。魏晋时代特有的社会生活环境,为人们重新发现、思索和追求自己的生命价值提供了新的支撑。与“比德”所不同的是,建功立业、情感节操这类高大上的问题,被自身的才情风貌所取代。


从体相到神形

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总共收了305首诗,其中就有三十多首是歌颂人的形体美的。东汉王充在《论衡》的《骨相篇》中写道,传言“尧眉八采,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据说,尧的眉毛有八种色彩,舜的眼睛有两个瞳孔,禹的耳朵有三个耳朵眼,他们在体貌上有异常特征,后来都成就了帝王之业。以面相评判个人成就,当然和迷信思密不可分,但不可否认其中也有很大的合理性。非常人者,必有非凡之貌。

古人常用玉比德,形容人的美貌和气质。建安七子之一的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同为建安七子的山涛评价他说:“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西晋文学家潘岳是著名的美男子,人称貌比潘安。他的文章清绮绝世,官做到黄门侍郎。他喜欢和美貌的夏侯湛一起出行,当时的人称他们为“连璧”。据说,每当他乘车外出,妇女们都会向他的车上扔水果表示赞叹,就像我们现在粉丝见到明星献花一样。结果,潘岳每次回到家,车子都被水果装满了。

人物品藻讲究形神俱妙,外表的姿容、品貌、体态、举止和内在的才情、智慧、精神、心灵相结合,才能品出一番意韵,回味无穷。宗白华先生屡次谈到,晋人风神潇洒,心灵萧散超脱。因为魏晋玄学使得晋人的精神得到空前绝后的大解放。和晋人这种悠然自得的心灵意境最为契合的,当属以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为代表的书法。

传说王羲之风骨清举,又以书法声名远播。当时的人们常常将其书法与人物品藻联系在一起。他的书法字势雄逸,宛若游龙,从头至尾,一气呵成。似有法而实无法,无拘无束,悠游自在,正代表了晋人乘云御风、超然绝俗的人格风韵。

名人典故

关于美,《世说新语》还记载了因美丧命和因美保命的故事。卫玠是善通老庄的风流名士,很有学问,连心高气傲、很少服人的荆州刺史王澄也为他的玄谈所绝倒。卫玠不仅有学问,而且长得很美,冰清璧润。不过,卫玠虽美但体质虚弱,由于苦苦思索玄理,竟至成病,身体到了“不堪罗绮”的地步。

他从豫州(武昌)来到洛阳,洛阳人士早就听说过他的姿容,前来观看的人络绎不绝,“观者如堵墙”。卫玠不胜劳累,一个半月后就死去了,当时人称“看杀卫玠”。一个人长得美,招惹很多人前来观看,竟然被“看杀”,这足见对人的美的欣赏达到何等热烈的程度。如此境况,恐与当代小儿女狂热追星一事无出其右。

东晋名将恒温受朝廷之命平定西蜀,当时蜀为李势割据,攻克成都后桓温娶李势的妹妹为妾,宠幸有加。桓温的妻子南康长公主想除掉她。这时候李势的妹妹正在梳头,她长发拖地,肤色如玉。见到有人要来杀她,她神定气静,抱着必死的决心,因为国破家亡,死已不足惜。桓温的妻子见她姿貌端丽、宛若仙子,就扔掉刀,抱住她亲昵地说:“丫头,我见了你也觉得可爱,更何况桓温呢。”如此,足见人物形神兼备,美之极也!


人物·品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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