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乱情

图片发自简书App

正式恢复单身这日,天气极为阴沉压抑。办完手续出来后,我抬头看了看天,整个视野之内几乎全被浓厚乌云所覆盖。我知道太阳始终在它原本的地方待着,但在我最需要感受它的温暖之时,它却躲着不肯露面。

时值深秋,黄叶基本凋零殆尽,偶尔有几片勉力固守,也完全经不住寒风的冷漠扫荡,唯有带着不甘缓缓坠地。经不住寒风的又岂止枯叶,在它们飘在空中尚未落地之时,我已然无法以惬意旁观者的身份轻松观望,忙不迭裹上围巾,收紧了大衣。

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但我一时还无法如此乐观。而不管是结束还是开始,都得先离开这个让我瑟瑟发抖的地方。于是我收起感伤思绪,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该去的地方,一边迈开脚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街头的冷清比之季节更甚,环顾左右漫长道路,视野之内空无一人。这萧条无疑使所处空间显得愈发广阔,街道像是宽得永远也走不到对面一样。处在马路中央的我突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觉,茫然停在了原地。

我抬头望天,依旧乌云密布;继而看向树梢,那零星的几片残叶早已消失不见;最后我将目光投向将要走去的马路对面,发现有一个人正微笑看着我,不知是刚刚出现,还是一直等在那里。

这个人正是我的孪生妹妹章雪,是我爱恨交加却注定要相守一生的人。


“章雪,你不能这样……”

“章雨,你只不过比我早出生十几分钟而已,少摆当姐的架子!”

“早一秒你也得叫我一声姐!”

“做梦去吧!”

这是从小到大一直会不时发生在我和我的孪生妹妹章雪之间的对话,主题变化不一,内容大同小异。老实讲,我这个大十几分钟的姐姐在教训妹妹时确实底气不足,而在我的印象中,她也从未向我屈服过,我甚至都不记得她有曾当面喊过我一声“姐姐”。

很多家庭的双胞胎,父母为了能够比较容易分辨,会刻意在各方面进行区分,比如穿不同颜色衣服,留不同发型,在其中一个脑门上点朱砂等等。但我们的父母从来不会这样做,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把我们认错,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我们都一样是他们的女儿,没有必要进行区分,只要我们自己能够分清彼此就可以了。

不仅如此,我们的父母在很多方面还会特意养成我们彼此分享的习惯,比如同吃一个苹果,同用一个柜子,同睡一张床……这让我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缺失了自我意识。我们一直以为可以共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

那时我们双双大学毕业,然后进入同一家公司,分属于两个不同部门。在进入公司第一天的入职培训上,我们同时发现了这个男人。他不是和我们一样刚刚加入公司的新人,也不是给我们进行培训的老师,在我们上课的过程中,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培训室后面观察着,脸上几乎不带任何表情。

“我打听到了,他叫安杰,是营运部最年轻的组长。”

“那他为什么会去参加我们的入职培训?”

“好像是去挑人的,真后悔没和你一样选择营运部,你说我现在要求换部门还来得及吗?”

“说的好像你换到营运部,人家就一定会挑中你似的。”

“如果不挑我,那也肯定不会挑你的!”

“……”

结束第一天上班的入职培训,回家路上我们姊妹俩就开始讨论起安杰。从小到大,我们不仅在衣服、饰品、零食等方面有着一样的品味,连喜欢的男生也总是同一类型,因此我们会同时对安杰产生兴趣并不奇怪。

正是由于这样,我们都没有真正谈过一次恋爱,因为我们无法把同一个男生分成两半。但这次不一样,我在心里默默决定,不能再因为和章雪喜欢同一个人就主动放弃。同时我也庆幸着自己进入营运部的选择,我相信安杰一定会把我挑进他那一组。

为期三天的入职培训结束之后,我果然如愿加入了安杰所带领的营运三组,章雪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提出了更换部门的要求,但并未获得通过。为此我颇不厚道地暗自高兴了挺长时间,因为相比于章雪,我已经有了近水楼台的优势。

然而开始工作之后,我才意识到事实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的确有了比章雪多很多的时间可以见到安杰,而且还有很多跟随他出外勤的单独相处机会。但这完全算不上是一件好事:安杰在工作上极为认真,要求也极为严格,从我加入他这一组后,受批评就成了家常便饭。虽然我对于他的喜欢并未因为批评而有所减少,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与他有所发展也成为一件相对困难的事情。

反观章雪,作为一名企划人员,她与安杰的相处机会并不多,有时甚至一周都难得见上一面。但她也因此避免了与安杰之间的任何矛盾冲突。我甚至怀疑安杰有时候会在批评过我之后,把愧疚之情回报在章雪身上,因为我总感觉安杰在跟章雪说话时显得格外温柔。

“幸亏我当时没有和你一样选择加入营运部。”

终于有一天,我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章雪在下班回到家里后,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她恋爱了。我没有对她表示祝贺,也没有在洗澡时偷偷躲在卫生间里哭泣,我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我相信如果让我和章雪换一个位置,那么成为安杰女朋友的人就会是我。我甚至觉得,安杰在面对章雪的时候,在与她拥抱、亲吻时,内心也一定会同时想起我。

在安杰成为自己的“妹夫”之后,我觉得自己无法再在他的手底下工作了,于是向他提出换组。安杰没有挽留,但我看出他脸上流露着一种复杂情绪,我想他是从心底里感觉对我有愧。换到别的组之后,我与安杰之间便不再有直接交集,虽然仍旧每天见面,但见面后也只会互相点头示意而已。

我从来都不会参与章雪和安杰的约会,哪怕是还有其他同事在场,我也极力避免与他们同框出现。对于他们的结合,我始终耿耿于怀,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的不甘。而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孪生妹妹的得到,无疑让这种不甘显得更加沉重。

随着章雪与安杰关系的日益亲密,我们姊妹俩开始变得疏远起来,在我们之间仿佛产生了一道裂痕。对此我们都有所意识,但也都没有想要主动去弥补。如果说这道裂痕起初还是隐藏在暗处的,那么从章雪第一次留在安杰家过夜开始,它就被摆到了明面上。

从此我不再与章雪一同上下班,即使是在她没有与安杰约会的日子;中午我也不再与她一起在公司餐厅吃饭,即使正好碰上了也不会坐同一张餐桌。我承认我的妒忌心,但这妒忌并不仅仅只是针对章雪,同时我也妒忌安杰,他从我身边抢走了过往二十多年最亲密的人。

这双重的妒忌,让我的生活过得一天比一天压抑,在家时我不知该怎么面对章雪,在公司又不知如何面对安杰。我越来越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很快就会崩溃,于是在年底向上司提交了辞职信。

虽然安杰早已不是我的直接领导,但在我递交辞职信的当天,他还是主动找到了我。对于他的挽留,我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我很明确,要消除妒忌心,离开是最好的方式。得不到他的爱还是次要的,我不能因此而失去自己最亲近的妹妹。

我上班的最后一天恰是公司年终晚宴的日子,这刚好可以作为与同事的告别宴,大家的注意力不会集中在自己身上,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晚宴是自助餐会的形式,因为马上就要离开公司,也就没有必要再听领导们几近千篇一律的年终总结和新年展望,所以我从头至尾就没有停止过吃吃喝喝,倒是有一种终于解脱的畅快感觉。

晚宴的后半段,气氛不知为何被推动得越来越高涨,平时看起来斯文有礼的同事们都变得豪放起来,因此酒便喝得越来越凶。章雪因为是安杰的女朋友,被两个部门的人轮番灌酒,连我都因为被错认而喝了好几杯冤枉酒。

到晚宴结束的时候,章雪早已不省人事,而我因为已经不需要勉强应酬,所以还比较清醒。安杰理所当然要送我和章雪回家,但很多还未尽兴的同事硬要拉他换场继续,于是他答应送完我们后立刻赶去跟他们会合。

“要不要一起去接着玩?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照顾章雪睡下,送安杰到门外,他下了两层台阶后又突然转回身问我。如果他与章雪能够修成正果,见面的机会自然很多,但我没有这样回答他。我顺手关上家门,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第二场约在一个营运部平时聚会常去的酒吧,在场的人也基本上都是营运部的同事。可能是酒吧内光线昏暗,再加上大家都已经喝了不少酒的缘故,最开始他们竟然无一例外地把我当成了章雪。安杰没有言语,我也懒得解释,只是此时的心态已与晚宴时截然不同,我不再拒绝任何一杯敬过来的酒。

当我喝完最后一杯的时候,发现其他人都已经倒成一片,包括安杰在内。我也没想到自己的状态如此之好,虽然也已到了醉倒的边缘,但是至少还能分得清谁是谁,以及可以自行离开酒吧。不仅如此,我还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成功把安杰扶上了酒吧门口的出租车。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安杰家,第一次是他和章雪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有一回跟他一起拜访客户,正好就在他家附近,于是结束后就一起上来坐了坐。记得当时心里在紧张之余,还曾偷偷幻想过以后自己成为这里女主人的场景,谁料后来成为女主人的却是自己的孪生妹妹。

安杰一进家门就冲进了洗手间,虽然水龙头一直开着,但是透过流水的声音,还是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剧烈呕吐。吐完之后,本以为他就要出来了,我也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没想到水龙头关掉后,花洒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因为担心他喝醉了会发生意外,所以我只好在沙发上坐下慢慢等他出来。

从酒吧出来时,包括来到安杰家之后,我都还是十分清醒的,但就在坐到沙发上那一刻,醉意和困意突然同时袭来,令我在不知不觉中很快便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之后,安杰唤醒了我,但他唤醒我的方式是持续而温柔的亲吻。

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后,我用力想要推开安杰,但一双手臂却好像变成了面做的,没有一丝力度。安杰因为我的拒绝反而变得更有激情了,他轻松便将我从沙发上横抱起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我抱到卧室的床上压在了身下。

这样的画面在我认识他没多久时就幻想过,而当真正成为现实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掉了。很快我就感觉到下体一阵灼热的痛感,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和安杰两个人已经赤身裸体结合在了一起。

整个过程中,安杰一句话都没说,完事后也很快就睡着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酒醉的状态下把我错认成了章雪。躺在他的怀里,我想即便真是那样,我也并不在乎。不管怎样,章雪得到的我也得到了,我们算是扯平了。

第二天一早,安杰还在熟睡的时候,我就悄悄起床离开了。而当我带着买好的早饭回到家里时,章雪刚好醒来。我当然没有告诉她前一晚发生的事,之前所有都已翻篇,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年后没多久,我就找到新的工作,然后很快搬到一间距离新公司比较近的单身公寓。章雪没有问我急于搬走的缘由,我想我们彼此多少都有些心知肚明。而她后来也很快就搬去和安杰同居,不过我是过了很久之后才偶然从一个前同事那里得知的。

进入新公司后,我的工作发展顺利得出乎预料:原本三个月的实习期,一个月之后就收到了转正通知;不到半年,就连升两级成为部门负责人。我很清楚这并不是因为我的能力有多突出,只是影视作品里的俗套剧情发生在了我身上。

在加入新公司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公司组织了新一年的团建活动,周末连续两天进行户外徒步。因为是第一次露营,整个活动中我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到了晚上,经过一天跋涉的同事们疲惫不堪,大都在躺进帐篷之后很快便睡着了,而我却迟迟毫无睡意。

“你也睡不着吗?”

躺在帐篷里辗转反侧了半天都无法进入梦乡,于是我索性一个人跑到外面看星星。不知何时起,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要不是他突然出声,我都没有发现。我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说话的人,感觉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个部门的同事。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便继续抬头看星星了。过了不知多久,身后的人又突然说了一句“外面冷,早点进去休息”,等我再回头的时候,人已不知影踪了。

初春深夜的郊外确实清冷,我感觉自己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被冻透了。我甚至怀疑,刚才的人是否真实出现过,还是我自己被冻出了幻觉。看着一片沉寂的露营区,我不禁冷战连连,赶忙裹紧衣服一路小跑着钻进了帐篷。

原本第二天还要继续徒步,但我却突发高烧被送进了医院,我想这都是前一晚看星星惹的祸。送我去医院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一晚出现在我“幻觉”中的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们公司的运营总监崔斌。

在我病愈回到公司的第一天,就收到了人事部的转正通知。人事经理笑得意味深长,随后关于我和营运总监崔斌的绯闻便立刻在公司传开了。起初我还有点云里雾里,但当崔斌捧着大束鲜花向我表白的时候,我只是犹豫了片刻便接受了。此时我们才仅仅认识了两周时间。

崔斌大我整整十岁,之前有过一段为期半年的短暂婚姻,没有孩子。这是公司里一个资历比较老的同事告诉我的,对此我并不介意。虽然此前我仅有过一段严格意义上可能都算不上是恋爱的感情经历,但我始终相信,爱情与年龄无关,与两个人认识之前的过往也无关。

我与崔斌的关系发展很迅速。在一起两个多月后,我所租的单身公寓需要续租,当崔斌提出让我搬去他家时,我想都没想便同意了;又过了半年,有一天晚饭后,他突然提出结婚的想法,而我也是仅仅考虑了一个晚上就答应了。

“那天晚上的人不是章雪,是你对不对?”

“是不是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当时选择的是章雪。”

在我和崔斌的婚宴上,安杰一直默不吭声地闷头喝酒,崔斌正在忙着招呼客人,而章雪应该是去了洗手间。在婚礼的准备阶段,我曾听父母提起过章雪和安杰感情发展不顺,原本计划好的下半年结婚也往后推迟了。

虽然事情早已过去,但我不得不承认,安杰在我心里仍旧具有一定位置。看到他如此不开心地一个人喝闷酒,于是我便陪他喝了几杯。当听到他提起那晚的事情时,我知道他已经喝醉了,我想应该把章雪找回来照顾他一下,一回头却发现她就在我们身后。

从章雪脸上愤怒的表情可知,她已经听到了我和安杰对话的全过程,至少是知道了曾经发生在我和安杰之间的事情。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对章雪说点什么,而她也只是恨恨地看了一眼安杰,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婚后回门那天,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房间里,章雪告诉我她已经和安杰分手了。那天晚上,安杰酒醒回去后,面对章雪的盘问,毫无保留地进行了交待。第二天,章雪就收拾行李搬了回来。我不知道章雪是一时冲动还是已经考虑清楚了,如果换成我,可能也会做出跟她一样的决定。而她在向我讲述时始终是面带微笑的,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果然,我所担心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结婚三个多月后,有一天在与同事的闲聊中,她提起上周末曾在商场中见到我和崔斌在闲逛,她说当时没好意思打扰我们,不过随手拍了几张我们的照片。看到同事手机里照片的那一刻,我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了,但我没有告诉同事,上周末我一个人回父母家了,并未跟崔斌一起逛商场。

事情很明了,我的孪生妹妹对我采取了报复行为。我不知道她和崔斌是谁先招惹的谁,我也不想知道。而其实这样的结果,在我新婚回门那天,就从章雪微笑的脸上隐约感觉到了。只是当它真的发生了,我还是感到措手不及,痛彻心扉。我想章雪在我结婚那天所感受到的痛,一定不比我现在所感受的程度轻。我们不愧是好姐妹,人生的所有都要共同拥有、体会,无论好坏。

我没有捅破章雪和崔斌之间的关系,对于他们的背叛,我选择接受和原谅。我要等,等待章雪报复行为的结束,等到她心里的怨恨消除之后,一切重新开始。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章雪所要的报复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她要看到她的报复行为所带给我的伤害和痛苦,所以我的无声忍让并不能让她感到满足。

“你要怎样才肯收手?”

“我要你离开崔斌,跟他离婚。”

“然后呢?”

“然后我也会离开他,我们两不相欠。”

我已经记不清我们姐妹两个有多久没单独坐在一起聊天了,而这许久之后的第一次竟是一场令人羞耻的摊牌,实在可悲。最终我答应了章雪的要求,实际上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没有想象中困难。如果非要选择一个,那么只能是我的妹妹。


“章雪,你满意了吧。”

“章雨,我们回家了。”

从这里到我们的家距离并不近,不过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坐车的打算。这样的小默契也许算不上什么心灵感应,但从小到大曾带给我们许多快乐。之前我们不小心弄丢了这份快乐,还好现在又回来了。

寒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树梢不再像之前那样摆动不已,落叶也静静地躺在了路面上不再飘零。冬天马上就要开始,不过属于我们姐妹的春天的温暖却提前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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