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烧

下班。去诊所拿药,医生是那个女医生,许久未见,头发烫成了卷发,远看,一时未认得出来。

不过,医生倒认出了我。一边拿药,一边嘴里问着我,是否对某某药物过敏。

虽然没听清那药物的具体名字,但记忆里尚未对一些特定药物过敏,只是说,自己一感冒就低烧,特别难好起来。

医生说,我知道你感冒容易低烧。她依旧背对着我,还在从那些瓶瓶罐罐里拿药。

心里猛然一惊,医生竟还记得我,一定是去年的冬天,那一场重感冒,在这里挂了六天的吊针,低烧依旧顽固。最后,医生说,别管他了。不要整日盯着体温计。许是就好了。

于是,放弃治疗,倒也别说,后来真的慢慢好了。心里想着真是神奇,再仔细一掂量,颇有唯心主义的说法,心若盛开,清风自来,心若放下,病痛祛除。

至今仍想得起来那次重感冒之后的状态,一切都放下了,一切都看淡了,一切都珍惜了,超脱于世俗之外,又沉淀在烟火之中。

小时候,身体弱,总是得病,一次同样的低烧,一直持续,去看村里的医生,夜里胡同,灯盏寥落,妈妈在前面引路,我问她:这感冒是不是看不好了?我又肚子痛。

妈妈安慰说:会看好的,肚子痛是因为着凉了。

我半信半疑着,来到医生家里,妈妈在院里喊话,屋里有人应答一声,然后掀开门帘,那医生便出来了。问我感觉,我只说头晕。

医生走进他的地盘,从柜橱里依次拿出针管、小瓶药水,站在门后面敲敲打打作打针准备。这个时候,我最为害怕,找个地方,顺势趴下,半脱掉裤子,露一半屁股,等着挨那一针。

医生下手重,每次打完针以后,总是走路一瘸一拐地回家……

三年级那年,偶得一场大病,过敏性紫癜,外加甲肝,把妈妈累的不轻,带我去各个乡镇医院检查、输液,最后住院,安静治疗。

那时虽是孩子,心灵幼小,却懂得体恤妈妈,吃药扎针,从未哭过,唯一的一次是在梦里醒来感受到的一种莫名委屈,哭得惊天地、泣鬼神,谁也不明所以,谁安慰也没用。

后来,我把这段经历写进故事里,化名《小孩儿》,想表达作为孩子时的一种坚强,和美丽。

上了初中,开始住校,有次感冒,去诊所看病,打了好多针,烧才退去,为了省钱,就没再去。

谁知,隔了一天,烧又上去,再去诊所,那医生生气道:这次必须听我的!好了也得多打两针。

虽然语气严厉,却体会得到关爱,心里一暖,乖乖束手就擒。如今想来那医生,模样虽早已模糊,可那句言语至今记得。

回到学校时,脸色依旧煞白,老师劝我回家养病,我却说不用,想想也是坚强。

说件好玩的事,似乎没跟人说过。那会儿低烧,走路时总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羽化而登仙。看着周围人、周围物,都在转,感觉世界像假的,仿佛只要我伸手一摸,那幻象就灭了。

后来,在一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种类似场面,剧名已记不清晰。只记得,一男一女,进入山洞,寻一高人,在一洞穴处,两眼相望,前世今生,因果循环,迎面而来。

那高人说,他在此几十年,这种境遇只一二次,却没想到你们第一次来到此处就遇见……

我想,就是那种感觉,以自我为中心,站在那里,我就是世界的轴心,他们围着我在转,有主角,有配角,还有千千万万个陌生的路人……

当初,一直以为,那是一场劫,劫后,便开始与别人不一样,后来才明白,那只是一场低烧而已,而所谓的与别人不一样,从小时候便开始了。

小学二年级,老师拿一篇课文,来问下面学生,喜欢哪一个自然段,理由是什么?他们说喜欢第一自然段、第四自然段、或者最后一自然段。

老师问我,喜欢什么,我说我喜欢的不是自然段,而是全文!

至于,理由,我早就忘了。

反正,我是最怕低烧的,像给脑细胞套了一层保鲜膜一样,与世界有了隔阂。不知身处是梦,还是现实。

这次,却打算接受它,认它是一种修行,《羊皮卷》里说,当我病痛的时候,我要加倍工作。于是,折腾自己,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

写备忘录,下班打卡,买洗衣粉,买感冒药,做饭,跑步,充电,洗澡,写作。

公园里,人们两两排成一行,纵深一列,长长的队伍,围着中心湖,走了一圈又一圈。湖面上波光粼粼,杨柳依依处,有人在跳广场舞,一直觉得这是种生活态度,无关乎年龄,却被别人看作是步入老年的标志。

唯一一次跑步没有戴上耳机,想多感触一下外部世界,或是什么都不想,或是又想了什么,比如我写作,也许不是度别人,而是在度自己。

跑完停下之后,汗水才往外冒,不敢任性脱下外套,抬腿在石阶上,做两组拉伸动作,感觉身体才像被打开了,明明跑下来应该是累的,却又像得到解放一样轻松自在。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旋律,八十年代的老歌,闻声循去,湖边一位老人在独自练习,不知耍的是不是太极,望着黑暗中的白衣背影,悠然惬意。

不知自己老了时候是否这般模样,不敢畅想,对于时光而言,也愈加不敢浪费。

那就快点回去吧,快点读书写字,快点完善自我,说不定,在这个过程中,低烧也就悄悄变好了呢。

走在黑夜的街道,一路保持静默,只道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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