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三 独木桥下的痛
九十年代的公路交通工具,主要还是客运汽车,一般的乡镇也就早中晚三趟车。各单位的公职人员,因为公车也有限,个人有车的屈指可数,所以像邮政,工商等一些单位的外勤,主要还是乘坐大客车。
最近有几天,那些通勤的人,就开始在车里议论纷纷,说我们单位出了一个外号叫“小酒仙”的人,据说是一个小姑娘。说得神乎其神,说能喝一二斤白酒。后来就传得不靠谱了,无论谁,说起来都像亲眼所见,都像跟在一起喝过一样。
我其实从年轻时就有点自命不凡的酸腐,总是有那么点清高。我自己沉浸在自不量力的情怀中孤芳自赏。这种类似市井小民的闲言,无论说者跟我多熟,我都不屑与之共论。我谨慎不与其同流合污,降了我原本也不高的姿态。
我也好奇,既然是我的同事,又是年轻人,那一定就是我们同期工作的人,那么就不能不琢磨她的身份了。
我以为这也不是什么雅号,四处打听又恐有扯口舌之嫌,然久思无解。
吃完晚饭,我织毛衣,小李子洗衣服,小叶子坐在门口看书。
“南南,最近他们都议论那个,你知道是谁不?”小李子说。
“什么?”我抬头看她。
“小酒仙。”
“哈哈!”我笑着继续手里的活。“不知是谁?”
“我真佩服。”
“啧啧!”
“特别是女的,厉害!”
“你真是的,那有什么佩服的,对身体不好不说,女孩子,多危险。”我瞪了她一眼。
“也是。”小李子笑了,“小叶子,你同学这几天总去单位找你,你知道吗?”
“知道。”小叶子头也没抬。
“她说她是大学生?”
小叶子没搭茬,把书往凳子上一放,开门走了出去。
我俩面面相觑,互相摇头,这是什么意思?
小叶子这两天请假了,最近情绪也不好,不爱说话,整天除了看书就睡觉。她还在墙上写下李清照的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她越来越愤世嫉俗了。
今天就一个早班车,中午清洗完车就下班了。一进胡同,就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人。
“姑娘,你可回来了!”一个老太太见到我过来说,“你们屋那个姑娘,哭了一下午了。”
“哭?谁呀?”
这时,屋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想怎么的, 啊?都是自己选的路,你能怨谁?”
“不用谁管!谁也不用管!”
是小叶子的声音。我急忙冲进屋里。
小叶子坐在地上,头发凌乱,满脸通红,分不清是汗水和泪水,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旁边站着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
“小叶子!”我上前就去抱她,中年妇女见状也过来帮忙,好不容易把她弄到炕上。
“活不起就死,没意思……”她嘴里嘟哝着,翻来翻去,不一会儿睡着了。
“两位是……”
“我是小叶的爸爸,这是她三姨。”
“哦,叶叔啊,小叶这是怎么回事?遇到什么事了吗?”我说。
他看了一眼小叶子,确定她睡着了,就回身坐在椅子上说:“高考落榜后,我是主张让她复习一年的,她因为家里困难没读,她说认命了。前些日子,她一个上电大的同学来找她,说电大毕业也包分配了。那时候都认为上电大没用,谁知道会这样,小叶一听就崩溃了,她当年犹豫来着。这又后悔,又不甘心。她总觉得不适合目前的工作,所以就喝酒,醉了跑她三姨家,我现从农村赶来,她又非要回这来。”
“叶叔,别着急,过两天就好了。”我见她爸爸着急的样子,就劝道。
“咋能不急?”她三姨说:“这都多少天了,天天在单位喝酒,不管是谁,跟谁都敢喝,这不是虎吗?”
“在单位!”我心里一惊,难道……我瞬间明白了。
叶叔和她三姨千叮万嘱地走了,唉声叹气,一百个不放心。
我看着小叶子,天已经渐渐黑了。
对于高考落榜的那种万念俱灰的打击,我又岂能不知。就好像瞬间跌入无底深渊,世界之大都似没有容身之处,一种无路可走的彷徨与绝望。十年寒窗苦读,我们身上肩负着父母的寄托和期望,甚至整个家族的希望。其中的艰辛和压力,没有经历的人又岂能知晓。
像我当年,我觉得劲用到了,努力过了,认命了。当我告诉父亲我放弃了的时候,他当时没有说话,母亲后来说,父亲夜里偷偷地哭了,我至今都不敢想象父亲流泪的样子。
曾经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
真的认命了吗?我?小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