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经常会有些同学聚会。席间老同学总会说起那些年我们心目中的许多学霸偶像。
于是不由回忆起一些旧时光，最深刻的是九零年前后上初中那会儿。
我们当地有所名气最大的学校——“平凉师范”。人们习惯叫“平师”。
读小学时，如果村里谁家有考上平师的，那家就恨不得杀鸡宰羊，总要好好地庆祝几天。那孩子的父母走人堆里也顿时会扬眉吐气了许多，腰杆也挺直了几分。
我的老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农村小村里。
那时，山沟沟里长大的我，连县城怎么走都不知道，唯一一次去镇上还是我得了重感冒，村里的医生换汤换药都没辙了，父亲才带着我去了一趟镇上。
那种闭塞和贫困，使得父亲从我念书开始就给我制定了人生的终极目标：考上平师。
在父亲的观念里，考上平师，就意味着跃出了农门，这一辈子就端稳了公家的那一碗饭，从此改门换庭光宗耀祖。
其实父亲不知道的是，那时名气较大的还有平凉卫校，只是上这学的女孩子太少了，考上的又都不在我们这一块，是没听过而已。
终于上初中了。我赶紧向同村高年级的请教平师是怎么回事。
学长一脸庄重：平师是平凉地区培养教师的中专师范学校。
要考平师需得等到上了初三，学校将会进行一次全级竞赛，名列全级前十的学生才有资格去县里集中进行中专考试。
听起来就有点怕怕的感觉。
记得每到六月底，刚进校门的那块黑板上，有天就会罗列出了初三最后一次的选拔赛胜出的学生名单。
榜上的名字用了最醒目的红色粉笔书写，为这专门请了学校最具书法功底的一位老师。
每个名字后面分别缀着每一科的成绩，又按总分由高到低整整齐齐的依次排下来。
每到课间或上下学时间，黑板前总会聚一大堆同学，对着黑板上的名字指指点点，铃声响了才肯散去。
那些名字一学年之内都不会擦去。直到第二年被下一批学弟学妹所替代。
这块黑板俨然成了一座巍峨的高山，引领着学校的一批批学子，向着这座高山奋力攀登，每个人都想象着有一天也登上山的顶峰，仰天长啸或舒口气极目远眺。
然而，我的成绩，总是离全级前十名很遥远。
每次父亲来镇上给我送了馍，总会和好多的家长站那块黑板前看老半天，轻轻叹息一声才肯推着自行车离开。
黑板上的那些名字，其实父亲一个都不认识。
我觉得很是惭愧，对不起父亲。
不管我怎么努力，那些恼人的英语单词总是记不住，那些曲曲折折的数学题的证明思路我总是不得法。
唯一好点的就是语文了，还是被老师批的体无完肤，说我写的字对不起老祖宗发明的汉字。
记不清后来怎么毕业的，就跟着同村的一起外出闯荡了。
只是起初的几年，总觉得人生迷茫。
上学那会儿还算有个目标，虽然那目标最终对于我遥不可及。
年龄那么小，外面的世界那么大，迷茫的让人措手不及。
从小餐馆的服务生到各行各业觉得能挣钱的几乎都试遍了，才慢慢定下自己要走的路。
起初的几年，也还是怕回家，主要是怕见父亲，觉得最不该辜负的就是他。男子汉嘛，怎么也该锦衣才能还家。
回了家，也怕见同学，尤其是一起上过初三的，更怕碰见上过学校榜单的几个学霸，我想象见了面我们该拿什么话题交流，想着该找个什么借口好远远遁去。
好在，没怎么碰到过谁，有一次，远远的看见一位，觉得像，我却已早早转过头去。
聚会的同学他一言我一语，好些多年模糊了的影像都逐渐清晰起来。
那些班里曾经偶像般的学霸，多数还在老家这片土地上，打拼在最基层的岗位。
大多的是小学老师或者乡镇卫生所的医生或者是乡政府的普通职员。
也有大家眼中觉得很成功的，比如谁当了哪儿的一把手。
又有谁很不幸地刚升迁就被组织请去喝茶了。
当然当了领导的是极少数。
不知怎么，又聊到了农村教师医生微薄的工资，起初参加工作的时候三四百，经过二十年工资挣扎到不到四千。
有人就扳着指头算账，说三千多的工资除过日常开销，省吃俭用其实一年最多就能积攒个两万多。大家又一起感慨物价，说现在的两万多啥都干不成，也不敢干点啥。
又说起谁谁谁，结了婚生了孩子买了房都是一屁股的贷款，生活地多么不宽松。
这与我的想象毕竟有些出入。
我曾想，无论如何，那些品学兼优的农家子弟应该能走的更远些。最起码，走出甘肃。
想着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应该呆在这样小的岗位上。最起码，不是乡村小学教师医生。
想着他们的生活收入，虽不止锦衣玉食，也该比我要强了好多，却都不是。
是不是所有的辉煌都要回归于平淡？
我于是想，那些曾经的学霸初中毕业就终止学习，早早步入一个行业，开始工作挣钱养家糊口。
像我，虽文化课一团糟，但在后来的几年里，又何尝不是在社会这个大熔炉里更刻苦更努力的学技能学手艺。
多年以后，不是曾经学霸的你，依然可以在你的行业，做的风生水起。
如此看来，上天的安排也是合理公平的。
我是个天性喜欢自由就不怎么安分的人，现在想来，幸好，我没有成为那时的学霸，现在做着我喜欢的事情。
我的那点自以为是的自卑，早就在我打拼的这几年消失无形了。
当然这个年龄了，就很少再有偶像崇拜的冲动，富豪榜谁靠前了，那个明星又劈腿了，政府官员谁被双规谁又上位了，都与我没半毛钱关系。
我只需要认认真真开开心心做好我手头的事。记得每天按时回家，买菜做饭洗衣，然后看着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开心的上下学就好。
这世间，并不是只有那一条道通往成功和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