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过往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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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十周年的聚会通知在同学群里已经发出来了,是由留在原来大学所在城市的几个同学负责发起组织的。彬毕业那年就留下来了,自然也是组委会的成员之一。

在收到聚会通知后,班级群里讨论都非常热烈,纷纷商量着活动细节和自己的时间安排。只有燕一直没有说话,猜到缘由的同学心里都清楚,她和彬是当年班里自产的唯一一对,从大一下学期起一直持续到毕业后几年都很稳定。

燕来自南方沿海地区,自己家开有工厂,学习成绩也不赖,温婉中带着含蓄,与人说话时声音没发出之前两腮就开始泛红,很有江南女子的独特气质,在系里男生熄灯后的聊天会上还多次进入系花评选前三甲,是典型的“话题女生”。

彬就是本省人,从穿着就可以看出家境一般,还经常骑个二手单车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四处打工做家教。不过模样比较清秀,挺能写文章的,校报上和运动会上都经常能够看到他的稿子,戴个黑框眼睛点像徐志摩,学习成绩好到经常和老师一起发文章。做事很稳重得体,也很能服人。

当年还是燕倒追的彬,经常给彬在图书馆抢座位,到食堂打饭还以没带餐票为由找彬一起吃饭。彬原本不打算在大学谈恋爱的,一直有意躲避。只是听说有一次下雨天,燕站在校门口撑着伞一直等彬家教回学校的场景最终还是把他就范了,从此在学校图书馆或者湖边的草地上同学们就经常可以看到他们俩一起的身影了。

他们俩的结合,也曾经引起过不少人的嫉羡,尤其是燕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出色,很多系内外的男生都不愿意放弃对他的追求,也各自使出过自己的攻略想拆散他们,甚至出现过宿舍楼下烛光示爱的猛烈攻势,不过燕都采取冷处理方式予以拒绝,像磁铁一样紧紧地和彬吸在一起。

经历了这个城市第四个漫长的冬季之后,天天围在一起疯喊的同学们开始变得寡言少语了很多,教室和公寓里原本大进大出的场面开始有些冷清。原来抱着的课本换成了各种简历或考试资料,预示着一个新的毕业季即将来临。

燕比较喜欢平稳和有规律的生活,决定先考去上海的名校硕博连读,读研期间离家也近,可以多陪伴父母,毕业后再根据彬的工作地点选择工作的城市,或者回到母校当一名老师。彬作了两个准备,在努力考取国内最知名大学研究生外还同时准备了当地党委组织部门的选调考试。关于他们俩的未来,彼此都很有信心,凭借各自出色的成绩和努力,即使分开也只会是短暂的。

在接下来那个栀子花盛开的季节,校园里充斥着相机的喀嚓声和行李箱刮擦地面的咕咕作响声。大家都不愿意多说话,只是车站里挥手的动作变得异常迟缓并有些微颤。燕顺利地去了心中的名校继续读书,彬在研究生考试面试时被刷了下来,但是如愿地成为了一名选调生并在学校毕业典礼上作了发言,只是去了当地偏僻的农村。

彬和燕约定这次离开不相送,因为彬就留在了当地,这里还有燕的“家”,燕就像回去过寒暑假一样。不要让彼此太伤感,更不能说再见。

在燕硕博连读的五年里,电话和网络连接着身处在最发达的城市和最偏僻农村的两个人,尽管偶尔也能见面,但一年也就一到两次。当然,彼此离开后也会因为一些小事产生矛盾甚至猜忌,但他们强大的内心力量还是让彼此走过了五年,即使期间燕被交换到国外学习的两年时间里也没有改变过,继续刷新了大学同学中的恋爱长跑奇迹。

燕即将毕业时,顺利地收到了母校招聘的邀请函。彬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回到了这个城市的政府机关工作。就在同学们为他们祝福并准备喝他们喜酒的时候彬却在单位组织的一次体检中查出了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燕的父母明确反对他们再在一起,并在上海给燕联系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工作。虽然燕想极力争取却还是拗不过父母的意愿,燕最终留在了上海。彬保留公职在家治病,两人从此以后也没有了直接联系,只是两年后彬从一个同学那里得知燕和一个研究生时的同学结婚了。

群里的不少的同学都在@燕,想得知她是否能够回母校参加时隔十年的重聚,直到第二天,燕才在群里回复:知道了。为了免于尴尬,大家也没有过于询问燕是否能参加的详情。

十年再聚首的日期终于到了,昔日一起聊理想、谈人生的同学到底过得怎么样?曾经熟悉的校园和城市如今是什么模样等等让大家都非常期待,也很激动。酒店楼下站的都是先到的在等后来的,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非常热闹。

临近天黑,全班37人已经到齐32人了,有4人在国外或临时有事,已经提前告知回不来。只有燕没有明确答复,大家不由自主地看着彬,彬知道是什么意思。立马说到:我也不知道,大家进去吧,马上开餐了。大家看到彬这样说也不好搭话,一拥而进准备进入等待已久的聚会活动正式开始了。

包厢里的气氛和这个夏季的天气一样热烈,喝酒的鼓劲声和嬉笑声如同当年班级篮球赛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大家都沉浸在这十年才有一次的美好时光里。不过彬还是时不时地会往门口张望一下。

就在大家正喝得手舞足蹈的时候,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裙,长发飘飘,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子提着行李走了进来。大家回头一看,正是燕,顿时发出一阵尖叫,立马蜂拥而上去迎接。只有彬像木讷一样,只是痴痴地站在桌边上没有动。此时的他或许很想第一个冲上去给彬一个久违的拥抱,或许他也想立马跑走,跑到大家追不上的地方再痛快的哭一场。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样的场合与情景他什么都不能做。

几个女生把燕领到彬的旁边坐下,似乎十多年前时的生活让大家也成了习惯,认为有他们俩的地方就应该让他们在一起。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他们俩也没有拒绝,只是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和羞涩。

燕的到来,也让那一桌的气氛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同坐一桌的同学们端着倒满各式酒的酒杯开始往其他桌的同学那边嗨皮去了,也是给这难得一见的昔日情侣足够的空间。

“真没想到你会来,过得还好吧?”彬首先打破沉静开口说。

“嗯,还好。因为大家很久没见了,我也想回来看看”。燕说话声音还是那么轻柔。

“听说你是三年前结婚的,我一开始没有收到信息,所以也就没有来参加你的婚礼,不好意思。”彬过于客套的话里藏有其一贯的双重意思。

“你的病恢复得挺好的吧?”燕转换话题问道。

“嗯,谢谢你的关心,我在家休养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就好了,现在连药物巩固都不需要了。现在我是专业运动员级别的身体了。”

燕从彬的话里似乎读到了由爱变恨的些许敌意,她的内心十分复杂,有很多话想对彬说,可是几次都欲言又止,他熟悉彬的脾气,在他生气的时候是什么也都听不进去的。此时恰好大伙都准备散去了,他们俩都故作微笑与大家打招呼一同离开。

晚餐后同学们都相约到组委会的大房间里聚集。大家都三五成群地在一起或打牌、或者聊天、有几个老吃货还是不改秉性在大口地吃零食。彬被邀去打牌的那一桌,燕和原来的室友叙旧。两人看似忙碌的情形下也掩盖着对多年后再次见面的渴望与尴尬,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包括其他在场的老同学。

过了11点后,燕借口旅程太累和昔日一室友回房间休息去了,向大家道晚安时也没有单独和彬打招呼,这让彬既觉得反而有些失落。

一起打牌的几个同学在燕离开房间后向彬表示:严重看不下去了。说你和她这么多年一起容易吗?你是得了病,可现在好了。她是成家了,可你问过她过得幸福吗?人生几十年长着呢。你为什么现在还不成家,大家都知道你心里还有她,还在等她,可她可能连这个都还不知道。你们这样子值得吗?你值得吗?

大伙的一席话直接点到了彬的痛处,没有给他留任何辩驳和解释的余地。彬没有生气,反而拱手作揖状道:谢谢同学们,真心感谢大家,我知道大家是为了我好,我很感激,我会认真处理好这事的。说完也就回房间了。

第二天的活动是程序式的,也是大家共同参加的。早餐后一同回到母校参观校园。看到昔日学习生活了四年的旧地,回想起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曾经的欢笑与哭泣在重新见到当年的实景时显得那么清晰与沉重。教学楼、图书馆、操场、食堂、宿舍楼和草地都还是和十年前的模样,只是烙上了一些岁月的容颜。进出的年轻学弟学妹们微笑地看着大家身穿的聚会文化衫,因为曾经共同的校园必定预示着他们之间一定会有过的共同点,这个共同点就叫做母校。

几个泪点比较低的女生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拍合照时眼圈都是红的。彬和燕的思绪就更加复杂,这里不仅是他们各自梦想起飞的地方,还是他们共同的爱情开始和出发的地方,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在猛烈地击打着各自的内心。这里保存着他们曾经的甜蜜,又记录着爱情长跑的不易和艰辛,同时又像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的现在。

特别是当大家走进图书馆参观时,一楼自习室往东第三个窗户靠墙的座位记忆来得更加深刻,那是燕最喜欢的位置。不过燕有睡早床的习惯,每次都起来比较迟。彬天没亮就起来给燕抢座位,把座位擦得干干净净,在桌子的左前方还会放上燕最喜欢吃的奶油面包和豆浆作早餐,然后自己再去做家教或忙功课。这也是个幸运的座位,燕正是从这里实现了自己成为一名名校博士的梦想。

微笑、痛楚与难以呼吸的急促从校园里的任意一棵曾经一起坐过的树下或彬给燕买她喜欢吃的零食的小卖部就可以完全实现,完整得不留任何缝隙,真实得不容你有半点猜疑。

彬站在座位旁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燕的身影,燕也没有拒绝,四目对视时都没有立即躲闪,足足超过近10秒才将目光移开对方的两宇之间。

原本定在聚会酒店的中餐在大家的提议下改在母校三食堂,那是离班上原来男生住的3舍和女生住的5舍最近的食堂,也是大家大学期间天天必去的地方。食堂里的格局没有大的变化,一楼还是开放式的,二楼同样安排有小炒。菜品也基本维持原来的样式,甚至有个工友师傅还是原来的,大家一眼就认出来了,倍感亲切。虽是重吃食堂饭,但也正由于过往的味道太熟悉,汤汁里浸透着全是记忆,坐着满满两长排的同学都没怎么吃,形式远远重于内容。彬点了燕最爱吃的牛肉炖土豆,燕点了彬最喜欢的苦瓜炒鸡蛋。

下午以班级的名义与昔日恩师开了一次座谈会,彬在座谈中得知原来教导和栽培自己的老教授已经离世了,甚是自责与伤感,准备聚会后去他的墓地祭奠。

老教授是个非常古典的知名学者,在国内学术界都有影响,治学严谨、孜孜不倦,话语不多,也不太愿意与人交往,孤傲中透着高冷。对彬却关爱有加,曾经对彬说:你们这一届是我的关门弟子了,作为老师,我很高兴遇见你们这批同学尤其是你,因为你懂我;作为学生,你也应该很幸运能遇见我,因为我能给你更多你想要的知识和阅历。

在四年的学习中,他们既是师徒、也如同父子。彬继承了老教授所有的学术精华,包括谈吐举止的神情甚至走路的姿态,却抛弃了他对名利纷扰的不屑,反而如饥似渴地眷恋并努力挣扎着。

燕和另外一名博士同学一起作为同学中学有所成的代表作了典型发言,不过发言都是中规中矩的,主要围绕着想念——感谢——期望的三段式展开的。耀眼的学历,完整的生活和可以预期的美好前景让老师和同学们都很是赞许和羡慕。

晚餐时,燕从彬紧绷的脸上看出了他对老教授不幸逝世的悲伤,主动过去安慰道:“不是说走得很安详吗,教授走的时候已经快80了,以他对人生的态度,一定是很坦然的。你没有陪他那是因为你的身体当时也不允许啊,他不会责怪你的。明天我陪你去看他”。

燕的一席话让彬宽慰了许多,不过晚餐他没有喝酒,改用饮料代替与同学们继续难得的重聚时光。

突然有同学提出晚餐后去当年班级经常一起K歌的地方继续寻找记忆。同学们一致附和,几个当年的“金嗓子”甚至按耐不住了,要求赶紧吃完后前往。

K歌是当年大学时俊男靓女们课后最喜欢的去处之一,如同每所大学都会有一条后街一样,那里安放着自己曾经的青春。20岁左右年景的单纯、躁动与不安都会由某个特定的地点来承载,尽管时过多年仍不会遗忘,而一旦再次触及就会变得立体起来并带有温度。

原来经常聚会的包厢已经经过了很大的改装,不过门牌号没有变,还是202,代表着当年彬他们入学的年份2002。202也是整个歌厅面积最大的包厢,因为靠近厕所,设施也很一般,当年价格最便宜,晚晚场包场只需要60元,这与当年那个以农村学生为主的班级消费能力是非常相符的,所以202的门口也曾经多次出现彬他们全班同学黑压压地站在走廊上等着11:30晚晚场开始的情景。

还是老规矩,有女生在场的K歌现场,男生一般是很难拿到麦克风的。为了扭转这种不公正现象,当时男生也曾集体“维权”过,不过作用不大。因为女生说:球场是你们的,我们每场都给你们加油,还要想办法激发你们的荷尔蒙。K歌就应该是我们的,你们负责让我们唱得更完美。这样一说,男生也觉得有道理,后来就比较安分地吃零食当听众了。

经过女生们独唱、合唱、集体唱等各种唱法全部唱累后,开始唱班歌的环节。当年的班歌是一首老歌,却也是唱响了一个时代的歌曲——《真心英雄》。

从歌曲的开头“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开始,原本热烈嬉笑的场面就开始变得庄重起来。十年了,离别后的彼此曾经带着对未来的梦想经历过太多的艰辛与不易,大学毕业时的单纯与青涩在真实社会里的滚滚洪流中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每个人都经历了人生的蜕变,都是遍体鳞伤,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所以一起再唱当年的班歌,既是对过往峥嵘岁月的深情怀念,也是对自己未来的再一次宣誓。每个人都唱得特别投入,眼圈里噙满泪水。

班歌过后,男生低沉的歌声开始在包厢里环绕开来,歇斯底里的怒吼中夹杂着浓厚的沧桑感,歌声越来越成为宣泄苦闷的方式。几人唱过之后,开始轮到彬点歌了,大家都以为彬会唱那首他最喜欢唱的《北国之春》,因为他曾经是因为这首歌而自学日语的。可彬却点了一首《漂洋过海来看你》,这首歌也是他和燕之间的秘密之一,彬曾经答应只唱给燕一个人听。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漂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为了你的承诺,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着不哭泣........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一生和你相依.......”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那么清晰的场景,如此深情的告白。

对彬来说,他不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当年燕在英国做交换生时,还在乡镇工作的彬为了能赶在燕的生日前与之相聚,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了往返英国的路途上,为了给燕带她最喜欢吃的蜂蜜,还在机场被关小黑屋一个整夜.........

彬继续深情地唱着,字字都击中了燕的内心,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回放一样不加抗拒地涌现出来。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眼前的情景慢慢抽空,心中原本对彬树立起来的隔堤被瞬间击垮,十多年累积的爱与自责如洪水般倾泻而下。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感,奋力站起身来,冲向了彬的怀抱。泪水是这一刻最好的表达,两人拥抱着嚎啕大哭起来。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一夜,彬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时间越是难得就总是过得越快,聚会活动进入到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了。上午集体参观母校所在的城市,午餐后就将结束本次活动并各自返程。燕因为下午也将返回上海,所以就和彬一起请假了,同时也代表班集体前去祭奠老教授。

老教授的骨灰被安放在城郊一处非常偏僻的小型公墓里,本来凭借他在学术上的突出贡献是完全可以进入当地革命公墓的,但他生前有遗嘱,不喜欢过于热闹,希望安静并离泥土味重一点的地方。后面治丧委员会领导和家属都遵其遗嘱,并把老教授毕生的109本著作一同安放。

站在老教授的墓碑前,彬重重地跪了下去,哭得像个孩子。燕没有立即去安慰他,他知道老教授对于彬的重要,此时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尽快地把悲伤发泄出来。因为彬曾经对她说过,他的父母给了他的生命和完整的躯体,老教授给了他支配躯体行动的灵魂和延续生命的方向,而他和老教授都是精神世界比现实世界更重要的人。

一番痛哭之后,燕扶着彬就地坐在墓地边的台阶上。彬向燕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到教授的情形,那时教授还没有给他们一年级新生开课,是因为彬在学校一份杂志上发了一篇文章被教授看到过,教授对文章非常感兴趣便找他见面。

“那时教授高高瘦瘦,身躯挺拔,精神矍铄,披着一件生褐色的大衣显得他更加单薄,虽然两鬓斑白,但看似只有50多岁。他面色红润,面带微笑,问了我名字并给了一本他最新的著作后就没和我多说话,只是用那潭水般宁静的眼神望着我,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对我的关切和期许。”

“我记得那时你还经常去教授家里,我往你宿舍打电话总是找不到人,有几次还生你气了的。”燕也一同回忆道。

“是的,自大学以来,你们俩是我最爱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人,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彬坚定地说。

“现在教授已经走了,我也订好了下午的飞机票,我们能好好地聊一聊吗?”燕略有些胆怯地问。

彬转过头望了一眼燕,燕微低着头,不停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四处转动的双眸充满着渴望却又显得惶恐。彬知道燕想听到什么,也知道自己必须给彼此一个方向。十多年了,这个一直在自己的生命里占据着最重要位置的女子现在终于坐在自己的身边,他多么地渴望此时的两人能像脚下的石头一样永远凝固并静立着,那也是他们曾经的承诺。毕业分开后的几千个日日夜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燕,关注着燕,甚至认为自己的任何努力都是为了将来和燕在一起并生活得更幸福。他也深信燕对他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否则昨天晚上也就不会同意他。

可燕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昨晚上看到燕的小腹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他猜想燕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之间还有未来吗?昨夜的欢腾到底是燕对过去的补偿还是他们之间感情的新起点?自成人以来,如沐父恩的恩师已去,现若再放弃燕,自己的将来会是如何的苍白,而没有自己的燕又会真的幸福吗?

一连串的肯定与否定反复循环地拷问着彬,刚燃起的一点点希望的火光又被自己瞬间掐灭,掐灭后又重新复燃。但他必须开口说话,不管结果如何,既为了自己,也为了燕。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抑郁吗?”彬直接了断地问道。

“不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吗?”燕疑惑地望着彬。

“那是在你博士毕业的前一年,我被借调到县里从事写材料的工作,后来给领导发了几篇有影响的署名文章。有一天,那个领导找我谈话,说关注我很久了,对我很满意,希望我能做他的女婿。他只有一个女儿,我知道如果答应的话将来我的仕途肯定会非常顺利,我也可以成为众人中的佼佼者。可是我不能放弃你,不能放弃我们的未来,我拒绝了。拒绝的后果就是你知道的,我又重新回到了乡镇,并且在处处设置障碍的条件下工作,给我的工作量也极大,从那时起我就被人称为精神不正常。你正在紧张的准备博士论文,我也不敢告诉你,在无处诉说的心理压力和极大的工作压力下我后来就真的抑郁了。不过庆幸的是我在抑郁初期还是考出来了。”

“你当时不是说自己很喜欢农村,你过得很好吗?原来你是在骗我。”听完彬的说话,燕已经哭成了泪人。

彬让燕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是一种幸福的感觉,而对已有家室的燕来说也是意味着背叛。彬非常清醒地知道,他们两人要想有未来,必须很好地解决燕的问题。尽管从彼此感情上来说,彬和燕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燕与自己现在家庭成员共处的时间,但也正因为如此,彬不能让人觉得他们在亵渎爱情,他开始把话语朝着解决燕的现实处境的方向引领。

“你们是怎么结婚的?你孩子多大了?”

“当初我的父母催得急,我的年龄也不小了,我当时真的以为你的病好不起来了。他和你有点像,尤其是背影和你很像,所以我当时觉得既然不能和你在一起,那就和一个像你的人在一起吧。孩子刚刚满一岁,很可爱的。”燕的声音压得很低,头也不敢抬,像个罪人。

燕的回答让彬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当自己对燕有孩子的猜想得到亲口印证时他几近窒息。他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重要,也可以设象到一个完整的家对于孩子的不可替代。他的心里变得越来越痛苦,他很想让彼此到底该怎么办的难题交给燕自己来解决,因为燕才是关键,但那对于一向没有多大主见的燕来说过于苛刻,甚至有些残忍。

“这样吧,如果你能够和你的丈夫分开,我愿意接受你和你孩子的全部,如果你不能......”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我会给你答复的。”燕立马用手捂住了彬的嘴,怕他继续说下去。她不想听到那句话,因为自从他们大学在一起后就约定谁也不许破坏那种美好,哪怕是假设性的也不行。

彬和燕回到聚会的酒店时,大家都已经到齐准备开餐了。眼看着马上就将到来的再次分别,同学们心理都有不舍,十年虽不算太长,个个都才30出头,但人生多变,世事多变,五湖四海的昔日同窗挚友谁也说不好是否还能再相见。吃饭的场景再次变得有些沉闷。大家随意吃了几口后就借有同学要赶时间为由而纷纷结束了午餐。

不过这次的送别比十年前还是坦然了许多,上一次的拥抱和挥手改为了更职业化的握手,原来说的“一定要保重自己”改为了“常联系”。不管你是留恋还是不舍,车还是往相互离开的方向远走了。也不管你还有多少知心的话没有说完,下一次当面说的机会谁都无法左右。

彬开车单独送燕到机场。夏日的午后刚刚下过一场阵雨,路旁的鲜花虽然娇艳了许多,但湿漉的空气在炙热的太阳烘烤下显得更加闷热难耐,这是这个城市季节的必然轮回。机场大厅内,匆忙而过的人们,或许都有自己的方向,匆匆起飞,匆匆降落,带走了太多别人的故事,也留下了很多自己的回忆。在这钢铁洪流里,上演着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与重逢。燕紧紧地站在彬的身边,她很想时间能够过得再慢一点,让自己和这个心爱的男人多呆一会儿。这是一个多么可爱而又可怜的男人,十多年来对自己初心不改,即使自己已经结婚生子但他不但不责怪反而愿意全然接受,生命中能有一个如此深爱自己的人一定是得益于上苍的格外垂青。

机场的广播已经进行第三次催促了,离别真的来临了。燕强装着微笑,对彬说:“我先走了。”彬也回以微笑,挥了挥手,因为他知道此时纵使千言万语也阻挡不住燕往前走的脚步。燕走进安检处做完安检后,她忍不住再回转身,想看彬,可是后面排队的人已经挡住了视线。人潮中,她踮着脚,伸长着脖子,却也看不到彬了。这种悲伤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从脸颊滑下,滴落在这人群纷扰的机场。

一个星期后,彬收到了燕从上海寄来的信,这是他们之间一直常用的交流方式,因为燕喜欢那种墨水的淡淡清香味和娟秀的字迹透过发黄的纸张带来的温度感。这次的信封中装着燕的一束头发,信纸上还有几滴血迹。燕在信中写到:

亲爱的彬:当你拆开信封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写这封信的目的了,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大小事情一直都是你做主,因为你很有主见,但这次我想由我来决定,我们分开吧。是的,我很爱你,这次的见面也太美,让我们彼此都无法抗拒。我是幸运的,你让我真正地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遇见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幸事。可我还是离不开我的家庭和孩子,我知道,你肯定会对我的孩子很好很好,可对孩子与他父亲的这份残缺,请原谅我承受不起,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所永远无法做到的。在人性与母性面前,我必须选择后者。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对你太残忍,对我们的过往和将来也都是一种逃避,所以我剪下了我的头发,在信纸上滴上了我的血,我起誓我们若能有来生,我一定做你的新娘。最后,请允许我,你最爱的人,再提两个请求: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同时,把我们这次的拥抱留给我们的过往,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永远爱你的燕。

彬并没有流出眼泪,只是静静地杵坐在书桌旁,他准备把自己和燕之间的事情写出来,并作为老教授的第110本书,书名就叫《留给过往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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