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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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您吉祥。”

夜二郎抬了抬眼皮,顺手磕了磕银烟杆儿,吧唧着嘴里,有股苦味儿。打招呼的是个会来事儿的,回身儿取了泡好的茶碗,盖子一掀,清透顺着烟气钻进夜二郎鼻孔。

“二爷,您赏脸儿。”

端着茶的手上有功夫,只见指尖被热气蒸的通红,脸上的笑也没变样儿,手也丝毫不见抖。

夜二郎放下银烟杆儿,伸手接了茶。

北街的夜二郎,祖上是乘皇家阴凉的,具体干什么事儿谁也不知道,夜姓的不多,家里有点儿势头儿的老富贵人家儿的老祖宗辈儿应该都知道,夜这个姓,那传的可是叶赫那拉的旁枝儿,祖上受过大恩,被赐了姓儿,因为犯忌讳,所以改了字儿,取同音。

说回这夜二郎,到他这辈儿,也不算没落,但毕竟已经不是皇帝在位的时候了,势头儿不比以前,可是老人儿们留下的面子还在。夜家这辈儿的二小子,样貌上瞅不出来是个多出奇的孩子,少年间得了高人指点,学会了些灵巧手段,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可是也没让他吃过苦,养出的好性子倒是结交了不少朋友。

夜二郎挣钱的本事是这算命问事儿的本事。小时候总盯着门外的老树咯咯笑,厨房里也总有夜二郎生啃满嘴鸡血的时候,有时候发癔症,眼梢儿吊着,眼睛带着绿光呲牙嚎叫,家里人吓坏了,以为孩子傻了。好容易将养到七岁的时候,府门外面路过的牛鼻子老道站住脚,跟家里老太爷说,家里有仙儿,这仙家来头大,命格儿重,附在家里人身上,要是不伺候好了,仙家不乐意了,玩儿完的不只被附身的人,灭门这事儿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咱们说的仙儿可不是白衣飘飘跳诛仙台的那种,东北农村,有这样一种说法,花皮黄皮不老皮,这三张皮可是万万伤不得的,那是三种动物得了机缘,修不成正儿八经的神佛,也成了会法术有本领的仙家。花皮就是花狸猫,传说是那种被换太子的,黄皮就是黄鼠狼,不老皮就是东北话讲的长虫,也就是蛇,可这蛇也分大小种儿,大的叫蟒,小的叫蛇。要说附在夜二郎身上的,是位修成仙家多年的公黄皮子精,在夜二郎还小的时候,有事儿没事儿逗着孩子玩儿,孩子小,就知道傻乐,可随着孩子年纪大了,身上的黄仙儿也越来越厉害,孩子本身要是没点儿本事,根本扛不住仙家。夜家老太太心疼孩子,狠着心让夜二郎年纪不大就出门学艺。等学成了,正式出马拜了仙家,认了这位师傅,正式挂牌儿看事儿。

要说夜二郎身上这位仙家,本事不小,一般的事儿根本不在话下,年月长了,夜二郎的名头也就传了出去,一根银烟杆儿,走南走北,家里选阴宅看房子,批命算日子,夜二郎名头倒是响过了夜家,有求着看事儿的人家儿,见到夜二郎也都尊称一声二爷。

这回来请人的是个包工头儿,姓王,个儿不高,黑红的脸,五短身材,看着就像个地缸,可是明眼人都能看见那衣服下面揪扎着一块块硬肌肉,气力不知道有多大。只见这人端着茶水杯,笑得谄媚,弓着身子请夜二郎出门给看看要动工的工地。

夜二郎瞄了瞄包工头儿,接过茶水,暂时算应下了事儿。“说说吧,什么事儿。”茶盖子刮了刮浮在水面儿上的茶叶,嘬一口,茶香沁脾。

“二爷,这回是请您去给看看我那块地,想动工,烦您再给算算日子。”

“地在哪儿?”夜二郎放下茶碗儿,又拿起银烟杆儿,往烟袋锅儿里盛了点儿烟叶,大拇指按了按,旁边儿伺候人的丫头划了火柴点了烟。

“城内胡家胡同到城南那片儿。”包工头儿没敢坐着,哈着腰回夜二郎的话。

“那片?”夜二郎呼出一口烟,“王老板,您这是挣钱整疯了,死人的钱也想捞一笔。”烟气笼了夜二郎,让王老板都看不清楚夜二郎的表情。

王老板又往前凑了凑,“二爷,您也知道,要不是之前都赔干净了,我哪敢在那片地上动手脚。”

胡家胡同往南到城南那片地,老时候儿是埋过不少人的,那块地是城脉的一个节点,城脉就跟人身上的脉一样,城脉也有穴位,穴位通了,血脉就通,穴位堵了,血脉也就堵了,镇得住这城脉的动荡,大富大贵太容易,可若是镇不住还要强硬开发,这扔进去的就不是人命可以填的了的。可是没有人嫌钱烫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在这块地上动手脚挣钱,可是刚开头儿的工程说死人就死人,好多攒足了劲儿想动一动城脉的人都禁不住这一茬一茬的死人,工程就都成了烂尾。

再说这死了的,大多是来城里打工的农民工,没什么本事卖着力气想挣钱,到头来钱没挣到,命倒是搭进去了,说是枉死的也不为过。人头留下的多了,总传出些见过鬼的说法。地,是一块要么大富大贵的地,要么是一块要人命的送命地。

夜二郎想了想,“你回吧,这事儿应不应再说。”看事儿讲究的是请仙家,仙家厉害,就能让你把好事儿坏事儿都看明白,可这次,王老板要动的可是城脉,仙家镇得住这城脉还好,若是镇不住,不仅仙家受难,自己也得跟着遭罪,这仙家遭了难,就不可能让被附着身的人好过。三种仙家里面儿,就数黄皮子精最皮,要是孝敬的节礼少了还跟你闹脾气呢,更何况这次要费这么大的精神头儿,也得问问人家仙家乐意不乐意。

转身回了里间儿,在布置好的香堂里燃了传音香,夜二郎跪下嘴里默默叨叨,过了一会儿开始打哈欠流眼泪,这是师傅来听见夜二郎的传音找过来了。夜二郎心里把看地的事儿跟师傅一说,师傅眼睛贼溜溜的一瞟,也没说同意去还是不同意去,只说让夜二郎先去看看,夜二郎应下了,跟王老板商量好了日子,动身往城南去。

日子是好日子,可出了门儿,就开始刮风,这风也邪性,透着骨头的凉,夜二郎紧了紧身上的夹袄,明明不是冷的季节,太阳也在天上照着,可就跟亮着的灯泡似的,一点儿热乎劲儿都没有。夜二郎掐着指头,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确定没定错日子。

往城南走着,王老板脸色开始变,最开始只是满头的汗,可越离城南近这脸色就变得灰黑,印堂带着死气,夜二郎心想坏了,这是冲撞了城脉了。当即往回走,可是这王老板就像钉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动脚了,旁人又拉又拽,可王老板就跟镶在了地上似的,突然一声嚎叫,让所有人都停下来拉王老板的手,只见王老板的脚还贴在地上,脚踝往上齐刷刷的断掉,森森白骨裸露在外面,可是王老板没停住往城南走,那双断脚就留下地上,不知名的力量拽着王老板,没了脚,骨头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唰啦唰啦,王老板走过的地方留着两条血迹。

所有人都傻了,瞪着眼睛看着王老板的腿被磨的越来越短,王老板哀嚎着往回爬,指尖磨的都是血,脸上口水和着尘土,带着死气。

王老板的随从有胆子大的,跑过去捞起王老板就往回跑,夜二郎大叫着让随从放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随从的脸人眼可见的速度黑了起来,眼睛向外凸着,脸因为喘不上气憋的黑紫,脖子上多了个黑色的手印,掐着随从的脖子,随从伸手抓挠自己的脖子,抓了满手的血,眼看着就要憋死了。这边随从手一松,王老板就掉下来,这次再没有人敢去拉,王老板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地上往回挠,可是却离夜二郎他们越来越远。

随从就死在了夜二郎的眼前,脖子挠漏了好大一个洞,血流了一地,翻过眼白的眼睛直愣愣的瞅着夜二郎夜二郎像被定住了一样,动也动不了。

忽的一下,随从笑了,脸上的死气还在,脖子的洞也在留着未干的血,就直直的看着夜二郎笑了,随从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脖子已一个快要折断的角度挂在胸前,晃里晃荡的,慢慢蹭着往夜二郎的方向去,夜二郎被定住动不了,使劲儿一挣噗通跪下来。“不知是冲撞了哪路神仙,仙家饶命。”夜二郎不住的磕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随从站定,似是被夜二郎身上的什么味道熏到了一样,“这王姓者不配为人,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天伦,动了城脉用别人的命填坑,枉死的民工夜夜哭嚎不得转生。”

夜二郎没停下磕头,“仙家明察,我本是不知情,被他请来看地算日子的,可绝不知他这些龌龊勾当。”

那随从笑声凄厉,“如今你看到这些当然不肯承认,可城南多了那么多枉死的人,都是这王姓畜生造下的孽。”

夜二郎磕头告饶,“仙家放过我,现在我已知道这城南地的厉害,以后定不叫人来扰仙家,仙家放心,那些枉死的魂我负责请人超度,都将他们送走,不打扰仙家可好。”

随从吸了吸还挂着血的鼻子,“原以为你与那畜生是一伙人,没想到你身上也有朋友,这位朋友很是有本事,若是我今天收拾了你,得罪他我也没好处。”

“谢仙家绕我一命,事后小人一定会送走那些亡灵,还仙家一片清净。”夜二郎跪着不敢看随从。

“罢了,有今天的事儿,也够你长长记性,记着,城南这片动不得。”

“是是是。”夜二郎忙不迭应着。

话音未落,随从便软了身子倒在地上,脸上也没了那吓人的表情,夜二郎松了口气,这位仙家想必是已经走了。

回了家,夜二郎发了连夜的高烧,可他不敢耽搁,花了大价钱请了高僧为亡魂超度。事情都了了,烧也没退,药石无医,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快不行的那几天,夜二郎心里明白,这次的事儿,怕是躲不过去了,师傅也是一去不返再也没露过面,怕殃及家人,只留了话,城南动不得。

夜二郎就这么没了,在看事儿人的圈子里,都知道是因为犯了城南的仙家,仙家折了夜二郎的寿路,自此,城南再无人敢动,夜二郎的名声也跟城南的厉害仙家绑在了一起。要是有初出茅庐的看事儿先生不懂事儿,老人儿都拿夜二郎的事儿教训他们。

城南有风吹过,细听,还有呜呜咽咽,可是具体在说什么,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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