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雪落的声音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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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雪,冬天便索然寡味,中国文化也会少了许多趣味与浪漫。

岑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盛开的,是天寒地冻中塞外的春天。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独钓的,是一种怀才不遇的孤独。白居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询问的,是一份志趣相合的温馨;刘长卿“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归来的,是一种夜阑人静的喧闹;韩愈“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飞舞的,是诗人噪动不安的诗情。高启“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闲卧着的,是一缕超凡绝俗的悠香。

我们所熟悉的许多故事,都与雪有关。柳下惠雪中美女坐怀而不乱,孙武啮雪咽毡苦志牧羊,宋陶穀雪水烹茶问美姬,王冕雪天赤脚登山欲成仙,王子猷雪夜乘兴访戴,袁安大雪日独眠僵卧,王恭披鹤氅涉雪行走,孙康冬夜映雪读书,杨时程门立雪,林冲雪夜上梁山,刘玄德雪天顾茅庐,这些都是极好的事。

谢太傅寒雪日举行家宴,酒香茶香酝酿成浓浓的才情,谢道韫漫不经心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便惊艳了满院的雪花,直飘到现在。大观园中,空中扯棉搓絮。琉璃世界,玉树琼枝琳琅满目,白雪红梅相映成趣,一群脂粉香娃们咏梅猜谜,击鼓传花,割腥啖膻,揎拳掳袖。烤鹿肉,饮美酒。绣口一开,便吐出满园的锦绣繁华。

如果没有雪,哪来如此美的故事!

美国哲人桑塔耶那在哈佛教书时,有知更鸟飞来,他向学生们说:“我与阳春有约!”说完便冲出教室,去感受春天。 我也有过无数个这样的冲动,只是不是春天,而是下雪的冬日。每当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便心潮起伏,情思涌动,不能自已。一下课便冲入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去和轻盈优雅的雪花来一次浪漫的约会。我宁肯错过一个春天,也绝不想错过一个雪天。

我喜欢酒至半酣时,满披一身雪花,在风雪中漫无目的地走。乘兴而行,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就如当年的阮藉驾着牛车随心所欲地走一样。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回。独立山顶,看万里雪飘,感受一份苍茫。静坐寺中,听千里雪落,感受一份幽静。我还喜欢在雪花中疯跑,循着古人的脚印,去追寻一种洒脱。

生活中许多美好的事,都弥漫着雪的记忆。

师范时的一个下午,我们男女同学十余人,欣然前往南郭寺。在寺前唐槐石桌旁小憩,三杯两盏淡酒下肚,便晕晕乎乎,天旋地转。转至山上,白雪飘飘洒洒,纷纷扬扬,满眼雾凇沆砀,玉树琼枝,到处一片晶莹,宛若仙境。我们在一人深的蒿草中吟诗放歌,跳跃翻滚,肆意酣畅,忘乎所以。恍恍惚惚中,只觉吐气如兰,满眼柳弱花娇,红飞翠溢,白蝶曼舞,我们似乎回到了古代,山涛、嵇康、阮籍、刘伶影影绰绰,扑面而来。

毕业后每至雪日,便约二三好友踏雪而行。一次晚饭过后,我和小林瑞强踩着暮色出了校门。置身学校后面的田野中,云影横空,月华如水,天与云与山与地,上下一白。万籁俱寂,只听见雪花的轻吟浅唱。面对如此美景,我心胆澄澈,忽然想起一个人,便情不自禁地仰起头,随口说了一句:“如此美景,当与佳人共赏!”瑞强小林一怔,随即大笑,追根寻底,非要问出“佳人”谓谁,弄得我好不自在,只好一笑了之。今天,那晚的“佳人”我早已忘却,可那个雪后的晚上,我一直记着。

一次晚上十点左右,天寒地冻,外面群犬乱吠,我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夜深狗静,忽然,我听见白蝶轻落树上,轻盈而美妙。内心一阵狂喜,忙翻身起床,披衣而出。白雪簌簌,校舍、树木浓妆淡抹,披着满身雪花,静默不言,素雅高洁。雪花中,西面角落里周亮宿舍的灯还亮着。推开门,周亮还在看书。周亮憨厚老实,儒雅好学,不甘心在这逼仄贫穷的地方荒废青春,一直在考研。周亮抬起头,冲我笑笑,我说:“下雪了,去走走?”周亮合上书,我们便出了门。我俩披着满身雪花,沿着大路走,边走边谈,从上沟村走到磨儿村,再从磨儿村到上沟村,来来回回,不知走了个多少个来回。夜深人静,山朗树疏,白雪飘舞,天地间,就我们两个闲人。如当年的苏轼与张怀民独享月光一样,那晚,我们怀着人所不知的快乐,独享了一晚上的雪花。

雪,不仅丰润浪漫了中国文化,同时丰润浪漫着我的生活。

今日,又到了落雪时节,期待邂逅一场白雪,让雪花落满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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