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0.10--196℃复活

“……已转运到地方防疫中心。疫区现已完全封闭。截止目前,确诊2998例,已死亡97例。”
这天早晨,魏纳一如既往地在他的“工作室”里,其实就是一个冷柜仓库,捧着公司给配备的终端机,干复制粘贴的活计。个人终端放在旁边,播着新型病毒爆发的最新消息。
魏纳的办公桌对面是十多排冷柜,靠墙放着一架推车,此外别无长物。隔壁是二级消毒的手术室,一般没人往那边去——开启后就得重新消毒,闲得想扣工资才会去动它。
同事马丁推门进来:“魏纳,这两个小姑娘是刚招进来的,你带教一下。”
教什么?教她们复制粘贴么?
魏纳瞅着面前两个明显刚出校门的小姑娘,有点莫名其妙。“前阵子不是刚裁员吗?怎么又招人了?”
“谁知道呢,你问大老板去。”马丁拎进来两张凳子,“保不齐生意又好起来了呢?谁知道呢。”
俩姑娘一个叫小静,一个叫小冬。都是基础医学专业的,就业方向是社区医疗点维护,可惜这年头医疗机器人已经够智能了,就业饱和。
哪儿都就业饱和,魏纳的老搭档敦克,就在上次的裁员中被辞掉了。老敦克跟魏纳差不多,才六十岁,一家老小全靠他养活,现在估计只能吃低保了。俗话说用熟不用生,既然现在要招人,那肯定优先用业务熟练的老员工。魏纳想着给敦克通个信,让他回来应聘。
但是电话一直打不通,只好先发了封邮件。魏纳关了私人终端,面前俩姑娘还愣愣地杵着。
学历是人家高,魏纳也不知道自己能教什么,就演示了一下如何将上季度冷柜的监测评数据,粘贴在今年的评估表里;再将用户名修改一下,挨个发给冰柜主人的家属。
终端只有一台,且版本太老,公司资料又不允许员工用私人终端操作,两个小姑娘就磕磕绊绊地摸索着老爷机的用法。
“啊……”小冬惨叫一声,“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将同一封邮件群发出去了。
坐在一旁刚要盹住的魏纳抬了下头,只见小冬低头瘪嘴的样子,生怕挨骂地瞅他。
没听小冬解释,魏纳只是摆摆手:“没事儿,数据每年都差不多,没人会看的。”然后脖子一歪,继续打盹。
只是没盹着。敦克也是个胆怯的怂人,说不定明天就能看见他滚过来应聘了,然后他们还像以前那样,在这仓库里喝茶下棋。一个人待在仓库里的这些日子,他感觉自己的血液连氧饱和度都下降了,终日昏沉。不过现在有两个新同事了。
魏纳撑开眼皮,跟两个小姑娘聊天。问她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跟冷冻柜打交道可不是个美差,不如去整形医院,为了维持门面美观,那儿的员工都有整容内部价,小姑娘都爱去。
“可是内部价也好贵啊,”小冬叫了一声,“先整了才给上岗。”
小静笑笑解释,她们本来是想去整容院的,现在就想攒个钱,把那个内部价给攒出来。毕竟这里的待遇是遵守最低工资标准的,一年后就差不多能攒齐了。
是了,现在整容技术那么先进,哪个女孩不想更美一点、再美一点呢。
真是实诚的小姑娘,两句话就把小算盘全交代了。魏纳笑笑,好在他也不是什么人事主管。
·
当天下午,马丁又来了,这在以往不多见。魏纳一直觉得他的工作室是全公司最边远的寂寞之地,鲜有人光顾——虽然这里人不少,百十来号,都躺在冷冻舱里。
现在看样子,魏纳觉得,接下来不会寂寞了,或者也许,会热闹起来了。
“魏纳,那具古董在哪?”
“在后排左数第一个。还没到更换冷冻舱的时候,找他干嘛?”
“干嘛?当然是——”马丁招呼另两个穿着深蓝工作服的人进来,“起尸啦!”
推车被拉到编号A001的冷冻舱旁,魏纳赶忙上前搭把手。
·
“两百零五年前,这位威尔逊先生,签署了冷冻协议书,成为世界上第一例人体冷冻,他的身体在-196℃的液氮冷冻舱里保存至今。现在,医疗的高度发展,已经能完全解决当时威胁他生命的疾病,所以我们决定遵从协议书上的要求,将他唤醒。”——送走马丁,得到魏纳允许后,两个小姑娘正开着私人终端,看公司正召开的的新闻发布会。
有媒体翻出两世纪前的资料,提出质疑——威尔逊当时的主要疾病是肾衰,这两种疾病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有了完备的解决方案,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唤醒。
“记者女士,毕竟谁都没有唤醒过一位古人,”新闻发言人约翰微笑道,“我们当然需要做万全的准备,不仅要准备克隆的肾脏,还有冷冻复苏的动物实验。谁都不会希望自己缴纳了大笔的费用,在未来世界醒来后,还没呼吸第二口,就变成一具尸体。您说是吗?”
“贵公司三个月前因经营不善裁员,而现是否是在……”
约翰打断记者:“我们只是采用了新开发的程序,安装在机器人上,代替了不必要的人力。现在冷冻人体越来越受到广大民众的认可,我公司也必得紧跟科技发展前沿,才能提供更优质的服务。”
而后约翰向镜头展示了A001冷冻柜和柜上的电子温控记录,并介绍了公司审核冷冻申请的条件、冷冻协议内容、冷冻舱的几种型号……
“型号?”小冬茫然地看了看前面十多排冷柜,“魏老师,要不您先教一下我们认型号?下次再有人复活,也好找柜子……”
魏纳比她更茫然,他从不知道有什么型号。不论高矮胖瘦,冷藏柜都一个样。不过听约翰的描述,以后大概会推出不同价位的冷藏柜吧。果然公司生意又好起来了吗?
但是直到这天下班,魏纳都没有联系上老敦克。
第二天,接到上级指示要准备做人体冷冻手术,魏纳带着两个小姑娘重新将手术室消了遍毒,将药品柜里过期的药都换掉。
下午的时候,穿着隔离服的一行人推着一个医疗舱从电梯出来,进了手术室。
这架势,应该是传染病人,没治,打算寄希望于未来医学。魏纳赶紧搬出隔离服,一人发了一套,各自穿好。
上次穿隔离服的时候,老敦克还在,他们还开玩笑说,万一要是感染了,不知道公司给不给提供冷冻的内部价。
手术结束,魏纳带人处理了置换出来的血液等术后废弃物,坐下来休息的时候,看着仓库里又多的那一个冰柜,就摆在办公桌前不远处。柜门上有一个电子记录仪,显示着温度和闭舱时间。魏纳想着,待会儿要去拿一个新的编号牌,插在记录仪下的卡槽里。
第二天,公司对外宣布已经成功将威尔逊先生的身体恢复到正常体温,并且灌入体外循环的血液,替换了冷冻液。待稳定后,即将进行克隆肾置换和心肺复苏。当天下午,肾移植手术、心肺复苏成功,断开体外循环。当夜十点十一分,探测到脑电波。第三天,体外微电流刺激有正常轻度动作反馈,威尔逊先生的最新状态判定为中度昏迷,第四天……
魏纳和两个小姑娘已经完全顾不上去关注这些最近进展了,每天都有七八台的冷冻手术要做,他们忙着消毒,忙着处置废弃物,忙着登记新的编号……终于挨到下班的时候,魏纳都要瘫一会儿,想着,啊,敦克在就好了,真是忙死了。
好在马丁说,隔壁的几间库房都已经装修成了手术室,而且公司打算引进大型医院那种消毒机器人。正在脱隔离服的魏纳顿了顿,想起自己打了好几个补充库存隔离服的申请,都没得到回复。
休息日可以领双份工资,魏纳回到冷冻仓库,不过这个仓库已经放满了,他只是来看一眼,登记一下巡视记录。
“看群里消息了吗?有好几家记者一起攻略了大门保安机器人,现在正在公司楼里乱窜呢!”
“怪不得刚才收到公司内网消息,叫我们待在各自岗位里,不要出去。”
两个小姑娘叽叽咕咕讨论着。这一天上班的手术医生只有一半,手术也只排了四台。他们有功夫坐下来,看一看终端播送的新闻。
记者们真是神通了得,居然穿越了层层门卡,找到了威尔逊先生的病房,隔着玻璃窗拍到了威尔逊先生正倚坐在白色的床铺上输液。公司发言人约翰带人赶来,请各位记者移步,一边解释着威尔逊先生目前身体虚弱,还不能接受采访。
镜头里,威尔逊先生看着他们,瞪着眼睛,似是看不懂未来世界的人。他想躲开镜头般,低着头,缩着脖子,又好奇般抬眼去看探视窗外面的记者们。看着这两百年前先人的怯样,魏纳笑了,真是跟老伙计敦克如出一辙。
尽头走廊的大门打开,一行人推着医疗舱进来,又要开工了。两个小姑娘穿着一样的隔离服,戴着护目镜,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已经十分熟练地开始准备手术器械包。也许过不了多久,公司又会引进新的机器人程序,他们不仅不需要消毒,也不用术前准备、术后归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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