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地狱

  在这一须臾我知道:我完了,我离死不远了。我站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望着蓝天。

  “该死,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终于醒了,脑子还有点疼,整个人有点昏昏沉沉的,我只能卧在床铺,捂着胸口用最轻但又最悲痛的嘶吼道。其实按照地狱的法律,大帝开国之日为公元0年,现在是公元18年。我是公元3年诞生,如今十五岁。但最大的问题就是,地狱的所有公民在十五岁以后,都有了独立冒险和成长的任务,这是大帝制定的律法。如父王所言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我十五岁了,就在昨天过的生辰,我们七兄弟和匆匆一现的父王度过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夜晚。狂欢至深夜——尽管地狱没有白天黑夜,但我知道那已经很晚了,因为其他人都已经入睡。我想我喝醉了,正因为我喝醉了,我大概才想起了我最深处的痛苦吧?我没告诉任何人,喝醉了一个劲的哭一个劲的陪酒,我也忍住没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二哥仁善、六哥仁乐。那就是:我拥有一个鲜红的、跳动的、健康的心脏。

  是的,那就是心脏。尽管整个地狱的人都没有这玩意,但我的脑子明确的告诉我这玩意就叫这个名字。我甚至连父王也没告诉,如果就因为我是个怪胎,就可能遭受剥夺我七皇子的身份,那我才不会去告诉他。我有一颗健全无比的心脏,它供给血液,我全身流淌着沸腾的血液,我时常听见血液在身体里欢乐的奔腾和心脏有力的抽动。无论是在夜间,在睡梦,在朝堂,这宛如梦魇一般的声音如影随形的跟着我。地狱的所有人都是死人,所有人的右上胸腔都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洞,穿透了身体——父王也是。而我的名字竟然叫仁心,所有人都觉得只是父王随随便便起的名字,和其他六个人一样。但只有我感到了一丝难以抗拒的异样,所有人都不知道心为何物,但我知道。那父王呢?

  父王是黄泉大帝,亦是世间第一个生物自然死亡后诞生的一缕死气。这是银河系第一百颗星球,父王命名为“地狱”。我们七兄弟,分别在父王开国立命后,依次诞生。这些都是从小我在父王开设的学堂中学到的,整个地狱都有类似学堂,由父王亲自设立,一天一节课,由父王亲自挑选出的老师,当然他自己也是总指导。尽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要亲自跑东跑西去各个学堂亲力亲为的给地狱子民上课,那太过亲和了不是吗?我很担心父王的威严和形象毁了。

  问题还是久久的徘徊。哪怕我思考了这么些时间,在床上痛苦的嘶吼,此时此刻,我心脏的跳动比从前十五年跳的都要剧烈,仿佛胸腔就是一层薄薄的膜,就快要抑制不住心脏往外冲的抽动。“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是活着的?为什么我有心脏?”更让自己感到可怕的是,自己的右胸腔和所有人都一样空空如也,可自己的左胸膛中孕育着一颗心脏,一朵谁也不知道独自盛开的玫瑰花。

  门被打开了,五哥仁欲进来叫我起床了。老五的宅子就在我旁边,硕大的宫寝,我们七兄弟的宅子的分部却依然井井有条。第一排依次是老大老大老三,第二排老四老五老六。而我独占第三排,我为小幺,七子仁心。正前方就是五哥的大宅,他为人心思最为活络,特别喜欢流连于俗世,放荡不羁。因为我俩挨的近,他没事就来找我去俗世吃喝玩乐,顺便再睡个美女。昨天大家都喝的七七八八,他倒是依旧无法按耐自己的欲望,大清早的又来骚扰我。

  不过,我可没什么闲心。我已经十五岁了,到了游历和冒险的年纪,我不去,父王也会赶着我外出的。想到这,突然觉得和五哥去俗世逛一圈也颇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小七,这回你总该答应我了吧?你都十五了,今天五哥做东,带你好好玩一回?”五哥仁欲倒是一进来就只言来意毫不遮掩,真是符合他的个性。我捏了捏额头,有些无奈,“我可真是思考了有一会呢,今天是个好日子,你这主意我觉得不错,现在就走?”

 

  俗世其实就是除了皇室朝廷外,广阔的地狱土地。由于皇子的身份,心底总归有些心高气傲,因此称“俗世”。

  我的天,无论是一次还是两次,还是无数次的来到俗世。我总会被地狱的民风和气氛惊讶到,整个集市除了竞技场,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些日用品店铺,还有整齐排列的住宅区。随处可见有些人一言不合就去旁边的竞技场进行争斗,无关乎利益和赌斗,仅仅是想斗,想打,就去打了。双方点到为止,打完还会贴心的为受伤严重的一方疗伤。整个地狱都弥漫一股肃重好斗的民风。这大概就是父王所言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吧。

  我们来到了离主城最近的一座小城市——谛裘。城门口排列着数百地狱精兵,整齐到令我发指,父王曾说,他们的整齐是精细到脚趾头同步的地步。就这样一丝不苟,刮风下雨也耸立。

  路上除了随处可见的争斗,剩下的就是酒馆,日用店铺。其中除了竞技场,酒馆要数第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地狱子民相互结交,互相欣赏,一言不合便相约酒馆喝酒买醉至不醉不归。小的时候我不觉得,长大了,随着我体内这一个怪物越发的成熟,尤其过了昨天,十五岁的我对地狱的一切都生出了一丝由衷的嫌弃。

  我觉得这些就是野蛮人的行为,我的脑子中仿佛构建出另一个文明的世界,和地狱截然不同。

  “咚”..“咚咚咚...”一阵格外猛烈的抽动声突然回荡在我胸腔里。“咚..咚咚咚..咚咚”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突然有点腿软,我感觉这层薄膜马上就要被突破,我觉得我的胸腔被撕裂了,我觉得我的心脏也快炸裂了。我就这么呆愣的停在路中间,五哥却已经完全融入隔壁的酒馆和无数女人男人喝酒了。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我在哪儿,只知道我的意识无限的向下沉沦,沉沦到大地里,渗透进地狱的泥土里,最终突破星球。我看见了整个银河系,成千千万的星球仿佛天神向大地洒了一把芝麻。而我的后方是父王的地狱,一颗完全黝黑的小星球。而我的目光在心脏的抽动声的指引下——它似乎脱离了我的身体,直至银河系的尽头,我看到了一颗蔚蓝的星球。它的周围还有一颗巨大无比的火红星球和另一个小巧精致的乳白色星球。我的心脏在这个星球上漂浮,在顷刻之后,一个猛扎般的冲向了这个星球,随后突然消逝。在那一刻,我分明清晰的听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这个星球上传出,在召唤着我,在吸引着我,我的心脏竟然和遥远的尽头的另一个未知星球融合了?

  下一刻我的意志又回归到了地狱。我好像是昏迷了,醒来的时候躺在一户人家的床上,根据周遭的实木家具,我分辨出这应该是一户俗世的普通人家。

  脑袋胀痛,脚底发软,这一切就是我现在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上午刚酒醒的模样。“你醒了?”一名看起来粗矿,胡子拉渣的中年人映入眼帘,“我刚刚和王莽兄弟争斗完,便看见你晕在路中间,便顺路扛回家了,咋了?被人打伤了?根据律法,在公共场合伤人、争斗是违法的。你可以去告诉朝廷。”中年大汉的声音却意外的柔和,他似乎说了很多关心我的话,我却一个子儿都听不进去。“上帝,父王,大哥,谁来告诉我,谁来救救我,我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我满脑子仅剩下的思维就是这个问题了。我不停的思考,而后一声不吭的离开了大汉家,没有一句道谢,我对地狱的任何事物都发自由衷的喜欢不起来。

  回到了宫寝,五哥还未归家。三哥仁谋却开始召集各个皇子,想要邀请我们去三哥的宫寝进行聚会。三哥善于计划和谋略,兄弟们间的一些小计谋,或是捉弄某某,皆是三哥出谋划策。并且由于三皇子的地位,三哥仁谋在我们兄弟间的地位仅次于大哥仁魔。

  “这一切都太糟糕了。我压根没缓过来,又要去聚会了。我连路都走不稳,可不可以不去...”我立马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三哥的聚会一般情况下老大也会到,我要是敢不到,估计就惨了,哈哈哈,老五估计听到这个消息哪怕喝的烂醉如泥也得赶紧飞到三哥的宫寝吧。”休息了一下,我便直接踏上去三哥宫寝的路。

  “如今最小的小七,仁心,也满十五岁了。我今年已经十八岁,老大老二长我几个月,也是十八岁。其余的不是十七就是十六,也都到了外出游历的年纪。此番聚会我的目的就是讨论一下我们七兄弟共同组织一次游历冒险,我想父王一定乐于支持。”

  在二哥的宫寝里,七兄弟魔、善、谋、欲、情、欲、乐、心齐聚。各自流露出不同的表情,但基本上一致同意了这项计划。

  过了两天,大哥仁魔身穿父王亲赐的黄泉甲,狰狞的部件笼罩了他整个身躯,他带领着我们去离主城最近的一片遗迹——这是父王开国前就存在的遗迹,就在谛裘城的旁边。我们七兄弟长驱直入,竟然没有丝毫阻挠,所有障碍和屏障在碰到我以后便轰然破灭,大家仿佛都没有看见,只有我看见了,只要我往里走一步,轻轻触碰,遗迹里常人视为天坎的天然屏障便破灭了。哪怕身为同胞,此时此刻我对其余六个人也心生不屑,“果然是一帮死人,完全由父王的死气孕育出,智慧低下,我则完全不同。”我竟然丝毫不觉得这样亵渎的想法有违常规,我的内心仿佛已经不属于地狱,我是活着的,我和整个地狱的一切别人都不一样,不一样!

  我们一行人渐渐的向遗迹中心靠近,所有规则都在我面前消失。其余人仿佛也感受到了不对劲,最浮躁的五哥仁欲开口道:“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要不回去吧?”只不过大哥回头淡淡的瞥了一眼,露出铠甲缝隙中嗜血疯狂的眼神,五哥就立马闭嘴了。

  我们走到了尽头,遗迹中突然竖立起一座墙,却丝毫不觉得突兀。墙中一团缓缓发光的光团镶嵌其中。在这一刻突然我的左胸膛无比剧烈的疼痛,钻心蚀骨的痛苦弥漫开来,心脏明明已经不在,但在这一刻我却感受到又一次丝毫不亚于之前昏在街上的那次的抽动。同时间,在看见光团的那一刻,我心中对地狱莫名的憎恶和对所有地狱存在的不屑,突然猛的被放大了无数倍,我的双手开始颤抖。我不自主的抽出靴子里随身绑着的匕首,在大家都惊讶于这一切的时候。

  我动手了。

  我先狠狠的把匕首捅进离我最近的五哥,他最浮躁,最胆小,死气最足,我尤其厌恶他。径直刺入脑袋,除了仁魔,其余人可没有穿甲戴盔。仁欲一个翻身便倒底不动了,没有一丝鲜血。是的,没有鲜血,恶心,丑陋!我愤怒的想到。接着趁大家还没缓过劲来,我疯狂的扭转身躯,活像一个发狂的野牛,拿着匕首向四周的兄弟们挨个捅、刺。

  热气在空旷的遗迹身处升腾,这是我杀了老二到老六后,留下了唯一痕迹,还是我疯狂过后累到不行喘出的热气。这帮废物没有温度,也没有血液,死了也不留痕迹。离我最远的还剩下仁魔,我有点害怕,到此时此刻我又突然毫不畏惧了,我悍然挥舞着匕首冲过去,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随着那光团的一阵蠕动,里面似乎传出一阵不可抗拒的意识,这股意识传过了老大的黄泉甲,下一刻,仁魔便挥刀自杀。死前黄泉甲支撑着他的身体,永远屹立不倒,身后横七竖八躺着尸体。

  光团随后对我传出最后一段意识,因为随后我就离开了这一切。

  “我..地狱..之心...你..不属于...地狱..”

  一股巨大无比的阻力将我弹出了遗迹,弹出了地狱,我又回到了银河系中,这回是我真实的身躯。我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隐隐有些兴奋,我终于离开这腐朽的一切了。远处尽头那颗蔚蓝的星球中还有我的心脏,我知道我未来的路。

  我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在吸着我过去,我的身躯开始加速,我的重心开始失去,在我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刻,突然身后黝黑的星球我原本的家——地狱,上面浮现出一张人脸,一张模糊的人脸。尽管十五年我没见过父王的真面目,但我知道这是父王,地狱的君主。

  “诞生于我体内最后一丝生气,最后一丝对地球人间的留恋,我的心脏,你终于被我永远排出....”

  老大是父王的魔气所化,老二是父王的善心所化,老三是谋略心计,老四七情,老五六欲,而我..则是父王对生命的最后一丝留恋,也是父王的心脏所化。我幡然醒悟,为何自己叫仁心,为何自己最晚诞生,为何自己从小对地狱的一切心生厌恶。我也明白,父王自那颗蔚蓝的星球逃离出来,创建了地狱的一切。挖掉了整个地狱的人的心脏,甚至自己的,经营了一个死亡秩序的世界。

 

  我突然醒了,又是在人潮涌动的大街。这次没有任何人把我扛回家照顾,我看见目光狡黠的行乞者,闻到刺鼻作呕的化学工业味。突然一个喝的烂醉如泥的老人趴到我身上,问我有没有兴趣和他寻欢,我趴在地上吐了出来。

  在这须臾间,我知道,我完了。

  我来到了真正的地狱。

  “求求你..让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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