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赵瑞龙的印象中，他李哥是个霸道神气的人。李哥给他的信里，虽然都带着对晚辈的关怀，但是字里行间总还能看出几分久居上位者的气派在里头。他当时便奇怪，既然说了是他爹的下属，那对领导儿子，怎么也不该是一副大家长的样子？莫非因为自己是非婚生，瞧他不起，但也不像啊。但是自从昨天知道了他李哥是他亲哥这一点之后，之前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亲哥哥管教弟弟，天经地义啊。
那既然霸道神气，那长得必定也是高大威猛的吧？赵瑞龙是这么想的。两扫八字眉，一身腱子肉，这是他心目中李哥的形象。
赵瑞龙瞅了瞅方才的人给他指的那个方向，那边并排走着两个人。那人说李书记在那儿。
那是哪一个呢？
起码身高这一点上，这俩人都挺合格的。稍矮一点的那个，对着旁边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温和可亲的像只兔子，显然少了几分李哥的霸道劲儿在里头。
矮一点的这个不是的，那显然便是高的那个。那气场足，那高大威猛，那他一定就是他李哥。
现在去认吗？他在心下纠结。不，不行！哥哥显然在谈工作，和同事在一块儿。既然每次和他通信都要搞得偷偷摸摸的，那必定是有什么苦衷，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他弟弟。他是个好弟弟，不能让哥哥为难才好。
赵瑞龙于是决定跟踪，等到他李哥下班了，旁边没外人了，再找机会。
02
赵瑞龙这么一跟，便跟到了一家养老院去。
养老院？是慰问孤寡老人吗？
院子里一位老人家正侍弄着花草，看到他李哥过来，笑开了：
“小金子！”
好响亮的一声吆喝，隔了好远的赵瑞龙都听得清楚。
李哥快步走过去握着老人的手：“陈叔，你还忙活着呢？”
小金子？陈叔？哥哥的叔叔？我的叔叔？
赵瑞龙冲了上去。家里人嘛，没关系。
03
沙瑞金正和陈老续着话，就见一个年轻人从花丛中向他奔过来，嘴里还大声喊着：
“哥哥！”
沙瑞金打了好结实一哆嗦，伸出手臂，阻止住那人，不让他就这么冲进自己怀里。
见过给他陈叔送花送鸟挖地填土的，也见过不要脸冒充他七大姑八大姨的，却从没见过这么没心眼直接跟他攀亲戚攀到三代以内的。
“小同志，你找谁？我们不认识吧。”
赵瑞龙是书中人物，感情比常人更加丰富浓烈，或者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的感情表达比常人更夸张。这是艺术创作中难免的嘛，毕竟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他意识到李哥不愿意认他，立刻就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了，身体不稳地原地晃了三晃：“哥哥，原来你自始至终都不打算认我吗？”
他颓丧地在很热心的他陈叔的搀扶下，坐了下来：“我早该想到的，你每次宁愿给我写信都不愿意亲自见一面。”
沙瑞金脸色一黑，好大的一口锅。
这时，王老从外面买菜回来，先是瞧见了小金子，面上一喜，又瞧见了被老伴儿搀扶着坐下来的赵瑞龙：
这谁家的大胖儿子啊！
要说为什么赵立春将赵瑞龙设计成这么个形象。那原因只有一个——这最符合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对儿子的审美呀。
白白胖胖的一张脸，不会因为岁月而有半分减损的婴儿肥，一双眼睛更是又大又水灵，平常扑闪扑闪的，可每次笑起来却又能眯成弯弯的一道月牙儿。这在他们那代人心里，就是最健康最讨人喜欢一娃啊。
“这是哪家的孩子啊？”
王老凑了过来，问她家老头儿。
陈老抓抓脑袋：“他说他是小金子的弟弟。”
王老想了想：“哦，沙家坝那块儿的呀。小小金子啊，你也是孤儿不？”
赵瑞龙点了点头，虽然无父无母不大准确，但是他爹确实没管过他，就让他这么一个人流落在外面长大。
王老一听，顿时红了眼圈：“小小金子啊，来，来，跟你王阿姨我进屋。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沙瑞金按了按王老的手：“王阿姨，您先别着急。”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赵瑞龙：
“小同志，首先声明一点，我没和你通过信。再者，你说你跟你哥哥只有信件上的交流，从没见过面，那你是怎么就确信你要找的哥哥是我呢？”
赵瑞龙想了想。那个诡异的文档什么的，说出去太荒唐了：“是你说的呀，你是京州市的市委书记嘛。”
沙瑞金愣了下，立马弯下腰来，对着他：“李达康？你要找的是李达康！”
04
“是叫李达康吗？他每次署名都是‘李哥’，我不知道他全名的。”赵瑞龙疑惑地看着突然就热情了几分的人：
“你不是我李哥吗？”
沙瑞金伸出双手，像夹香肠一样将赵瑞龙的手夹在中间，握了握：“我是沙瑞金，是汉东省的省委书记，不是京州市市委书记，我是你哥哥的同事。”
沙瑞金有些好笑：“你是怎么就会把我和达康同志搞混了呢？”
赵瑞龙想了想：“今天上午我去找李哥，我问别人谁是李书记，那人就跟我指了指你那边儿。”
沙瑞金回想了下，他上午的时候是和达康同志散步来着。
赵瑞龙睁大了眼睛，这个不是，那难不成——
“难不成是笑得像只兔子似的那个？他才是李哥？！”
沙瑞金张大嘴巴，因为这个形容而愣住了，半晌大笑了起来：
“哈，还真是的，真就像只兔子。”
05
赵瑞龙坐在沙瑞金的车上，有些忐忑，他原来不是李哥啊，而是他李哥的同事，应该说是领导。
那他方才和他说了那么多李哥的事，是不是不大好？万一李哥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可怎么办？
沙瑞金说你不用担心，我这就带着你去见你的李哥。
06
李达康不愧是李达康，大周末的自己不休息就算了，还拉着他下面那帮人陪他一起加班。到的时候，李达康正在做大风厂员工的工作，帮助他们解决问题。
他和相关部门做了协调，撕了大风厂的封条，让大风厂的工人在找到新厂址前，能继续在旧工厂里干活。
他正坐在小板凳上和大风厂的工人们聊着，便看见了沙书记和一个三四十岁的年轻人一起朝他那边走过来。
“达康书记啊，瞧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07
赵瑞龙经过方才的认错，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情绪。沙瑞金怂恿着，他才一步步向李达康那边靠近。
可他李哥见到他好像并不那么惊喜，不过他也没那么震怒，这应该是好现象，对吧？可对面的李达康只是谨慎地瞧着他，像不知该作何反应一般，这正常吗？哥哥怎么表现得好像完全不认识我？
陌生的男人一步步挪到了他跟前，抓起了李达康的手，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哥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达康同志，”沙瑞金看这两兄弟并不打算拥抱，便大步走了过来：“你的亲弟弟把我给认成你了，跟我跟到了养老远去，说要找他李哥。这不，我就把他给送回来了。惊不惊喜？”
08
赵立春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脑屏幕里自动更新着的小说：
“这啥情况？！”
之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是虚构出来的H省J市，虽然H省J市就是按着京州市的样子去描画的。可现在这些显然不出自他之手的文章里，却对他的汉东，他的京州直呼其名。甚至，按自动更新的文里面，他家瑞龙应该是直接从他自己的电脑里冒出来了，还跑去了京州，去找他李哥去了。
这是真的吗？
赵立春看着大开着的窗户，他儿子真从这扇窗户上翻过去了？
赵立春于是把小惠吆喝了进来，帮他找他的另一部手机，他给他们家瑞龙专门配的手机。
不见了，手机不见了！如果是真的，那手机应该揣在瑞龙的口袋里，他们家瑞龙真的来过了吗？
“小惠！小惠！我们家瑞龙从电脑屏幕里钻出来了。”
“爸，什么瑞龙啊？谁家的？”赵小惠打了个寒噤，从电脑屏幕里爬出来什么的，太渗人了。
“咱家的呀，你弟弟。他从电脑里爬出来了！”
09
“沙书记，这是愚人节的惊喜吗？您真幽默。”
这一点都不好笑。
沙瑞金眨了眨眼睛，达康同志似乎好像并不觉得这是惊喜啊：“他说他经常接到你的信。”
李达康一脸无语地看着领导：“这年头还有谁会写信？”
达康同志这是个疑问句呢，还是反问句呢？沙瑞金有些懵逼地想。
谁会写信？谁会把打印纸装进最普通的信封，连信皮上的收件人都用的是打印，没有笔迹也没有指纹。还能有谁？想要隐藏身份的人，不想认他的人。赵瑞龙越想越难过，忽略了在口袋里叮叮乱响着的手机。他丧气地垂着头：哥哥果然不肯认他。
“小同志，你的手机。”一脸尴尬的沙瑞金没好气地提醒了下一边的赵瑞龙。他又不喜欢这小子了，白让他在达康同志面前丢丑。
赵瑞龙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用管，一个叫赵立春的诈骗犯，冒充我爹。”
10
儿子把自己当成是诈骗犯，边看电脑屏幕边打儿子手机的赵立春很伤心。
快接啊！快接吧！
一定要有人接，一定要是真的。
电脑屏幕上的文字还在继续输入：
“李达康一听‘赵立春’的名字吃了一惊，他抢过了赵瑞龙的手机，看了看屏幕上的手机号，还真是老书记的号码。他惊悚地看了一眼赵瑞龙，接通了手机……”
赵立春战战兢兢地把手机放在耳朵边。
“喂，立春书记？”
对面传来李达康的声音。
“达康啊，”松了一口气的赵立春差点哭出声来：
“你把瑞龙给我留住了，留住了啊。那是我的儿，我的儿，我马上赶去京州。”
11
李达康看着旁边的赵瑞龙，他是老书记的娃？私生子？！
李达康有些头痛，那怎么第一个想起来找我啊！老书记逢人就说我是他儿子也就算了，跟他自己的亲儿子也这么说。
他拉了拉赵瑞龙的胳膊，虽然有些头痛，但是……
“你，跟我回家。明白吗？”
赵瑞龙听到这句话，刷得抬起头，泪汪汪的大眼睛立马变得星光璀璨起来。他边点头边掉眼泪，一下就冲进了李达康毫无准备的怀里，脑袋搁在他李哥的肩膀上，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
“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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