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一棵树<五>

我的朋友今天向我说起暗恋过许多年的人。

“我听别人说他的新女友了,好像是头发长长的一个女生。”

“我听说他前段时间骑车时受伤了,二十五六岁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

“我到现在为止最后一杯酒是跟他喝的,三年了,从他走的那天开始我就没喝过酒。”

“我讨厌别人提起他,这样我会感觉像被一个大锤子打在脑袋上一样。”

我认真回复了她的消息,安慰她,劝她,甚至用我能想到的一切借口意图说服她那个人其实不过如此,但是我心里知道,那是没有用的。

我生命里也有一把重锤,在某一次聊天里砸到我的头顶,砸在我的胸腔。尽管好像他们跟我说话时已经小心翼翼。

我比谁都知道用来安慰的语言从来都是软弱无力,而用来离别的语言却往往掷地有声。

继续说那几年的事情吧。

九月二十一号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八点半下课的晚自习,大雨就在八点二十几分不期而至。外面滇楸的树叶碎了一地,风大得撑伞也没有用,雨水都能斜斜打在身上。我只穿了一件薄衬衫,风吹来有点冷,但是我此刻也顾不上冷,我只想赶快回家,淋湿了的衣服回家再换就好了。我这样想。

走在逸夫楼往学校门口去的路上,在一中里上过学的人都知道,那条路又直又宽,两边种着樱花,春夏里会开一树粉红,还有红色的花朵也许是叫做木棉,最多的是悬铃木,现在正是秋天,悬铃木结出圆圆的小球,可是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

路灯没亮,路上的人少得可怜。住校的学生还有两节晚自习,大部分要回家的学生也等着雨小一些再走,只有三个和我一样归心似箭的男生走在我前面,三个人合撑一把伞,我虽然看不清,但我猜他们肯定连脑袋顶都已经湿了。

突然,一阵风猛地吹起,伞几乎要被掀翻,一道亮丽的闪电好像把世界撕成两半,我还没做好闪电之后必有惊雷的准备, 雷就炸响了,我紧紧攥住雨伞,前面的三个男生在雷声里吱哇乱叫起来。至于吗,三个大男生挤在一起还吓成这样!我心里嘀咕。

“我们素姐的胆子比三个老爷们的加起来还大呢。”身后传来声音。

我看不清楚那是谁,雨声大得我也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不过叫我素姐的应该是杨之帆吧。我试探的问:“杨之帆?是你么?”

“和素,你不是不近视么,这么近还认不出来我啊。”那个人影走近了。

“是梁言青啊,我不近视,但是我夜盲。”

他突然做出小太监状,弯着腰,朝我伸出手:“娘娘,要小的搀着您吗?”

“……不必了,这种平路本宫可以自己走。”

“诶?你就穿这么点衣服啊。”他看着我。

“早上出门天气挺好的,谁知道会下大雨。”

“你快把我的外套穿着。”他一边说一边把外衣脱下来。

“不用,你外套一脱不就只剩一件短袖了么?我这怎么说也还有个袖子,你别说什么男生不会冷啊,我才不相信。”我看他穿着短袖的身体在大风里显得从未这么的单薄。

“穿着吧,我就住在学校门口,五分钟的路程。”他不由分说的就把衣服披在我身上。

我也没有再推辞,穿着他的外套,他虽然没有杨之帆那么高,但衣服也是宽大大的,衣服袖子已经淋湿了一只,他的体温和雨水的凉意奇妙的混在一起,好像要发生某种化学反应。我突然想起最近刚看的一本小说里,楔子是这样写的:“是否,你踏过的青木石桥,会残存惊艳的温度,温暖我的凉薄一世。”

踏过的青木石桥尚且残存惊艳的温度,何况是一件温暖的衣服呢?

打住,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一会儿思绪收不住又要想到外星人侵略地球去了。我用力甩甩头,把这些想法赶出去。可是另一个想法又涌进来。

我突然在想,那个梁言青喜欢的女孩子,她此刻在干什么呢? 她在教室里跟同学聊天吗?她在走廊上看这场大雨吗?还是她跟我一样走在雨里呢?最好不要,因为我现在正穿着本该是她穿的那件衣衫。

“那个……梁言青,那个姑娘呢?”我问。

“啊,你说肖羽虹啊?她住校的。”

“你们俩一个叫青,一个叫红,可真是登对啊。”不知我为什么非要说这句话。

“哈哈,不是啦,我是青没错,但她是彩虹的虹。”

“青色就是彩虹的颜色之一嘛。”我莫名松了口气,虽然我根本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

一路无话。走到学校门口,梁言青说:“和素,路上好像停电了,你看得见路么?我送你吧。”

“不用,我妈妈会来接我,你快回去吧。衣服我洗了再还你。”

“那你小心啊,我走了。”他像往常一样背对着我挥挥手。

我也挥挥手,挥完才发现他背对着我根本不会看见。真傻啊。

第二天是周六,是杨之帆的生日。

礼物我早已经提前送他,他说想要风铃,我给他做了一个,风铃坠子用的是装着蓝色沙子的小瓶子。他拿着四处得意了很久。最后被我暴力镇压。这种丑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看啊!

杨之帆带我们到一个农家乐,他邀请了他的其他班的朋友,我大多见过,只是由于脸盲一直记不清谁是谁。我认识的有坐在我前面的于晓简,杨之帆的同桌郭宇,8班的班长,以及梁言青。

那个农家乐是我第二次去。初中毕业聚会时就是在那里,院子里有一个大笼子养了几只猴子,我上次去看的时候,一群猴子也看着我,时间久了我就觉得是我被关在笼子里,一群猴子来看我,一种猴子统治了世界的感觉,这种感觉还真是压抑啊。当我拿着烤肉从笼子旁边路过,一只大猴子突然伸出手抢了我的烤肉,我最讨厌跟我抢吃的行为了,是猴子也不行!

但是杨之帆并不知道我和猴子们的这番过节,他站在笼子旁边喊:“素姐,来看猴子呀,小的那只很可爱!”

“一点也不可爱。我讨厌猴子。”

“这样啊,那我们去钓鱼吧。”他提议。

一行人就一人坐一个小板凳在农家乐的鱼塘边钓鱼。当鱼漂还没有一点动静时,天上就飘起小雨,我们只好躲进屋子里。

“来打牌吧。”有人提议。

我们围坐一桌,杨之帆拿来几个杯子,又抬来几箱啤酒,“这么夸张啊。”我说。

“素姐,没事,你输了我帮你喝。”杨之帆拍拍胸脯。

游戏规则是一热六张牌,自己将它们分成三组,每组分别一张、两张、三张,三组都是比大小,但比的标准不同。第一组最小的人喝一杯,第二组喝两杯,第三组喝三杯。第三组的规则复杂,我没太听懂。我问旁边的梁言青:“意思是尽量别输第三组,因为第三组喝得最多,实在不行就放弃第一组来保证第三组是么?”

“对。”

“但是第三组的规则我不太懂。”

“你靠近点,一会我帮你看着。”他说。我这时才注意到他的嗓子有点哑,大概是感冒了。

纳西族有一句谚语,翻译过来就是“不会打牌的人反而会赢”。我就是那个不会打牌的,可是牌一直不错,加上梁言青一直在旁边帮忙,我一直没怎么输,后来我已经掌握了规则,玩起来更加顺手。

一个下午下来,梁言青输得最少,我次之,于晓简和郭宇已经大喊饶命,脸红得不像样,最后一把牌,戏剧化一般的,我的六张牌怎么组也比不上别人的大,我输了六杯酒。

“素姐,你别喝那么多,虽然你到现在脸都没红一点,不过我们几个大老爷们一人帮你喝一杯。你喝一杯就好了。”说着杨之帆率先拿着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几个跟我打了一下午牌的杨之帆的朋友也拿着酒一饮而尽,虽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我还是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最后一杯酒,我刚拿起来,就被梁言青拿了过去:“我也喝一杯吧,我一直没输,到现在都有点渴了。”

“切,嚣张。”我笑道。

我好像看到他的朋友们脸上闪过讶异的表情,但是闪过得太快,让我怀疑那是我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十分钟后我牵着于晓简去农家乐后面的山坡上醒酒,雨已经停了,山坡上种着很多梨树,秋天把梨树叶子变成红色,云雾蒙蒙的,也仿佛是红色,天地间一股青草老去的味道。

“小素,你酒量真好。”她说。

“一般啦,运气好而已。”

“小素,我觉得杨之帆对你好好啊。”于晓简突然说。

“没有吧,他对谁都一样。”我说。

“喔,这样啊,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呢,只要他看见你,就要激动地讲个不停。”

“他就是个话唠,上辈子肯定是个哑巴。”

于晓简就为了“哑巴”这两个字笑了很久,大概真是喝多了。她眼睛弯弯,真是可爱啊。

我也想过,如果他不是杨之帆,那他对于我这个刚认识一个月的人,实在是太好了,好得奇怪。

他会把他家里的事情告诉我,最后总是加一句:“别告诉别人哦,老梁也不行。”

他会在打球的时候,如果我从球场边路过,他即使是在比赛,也会大声喊:“嘿——素姐——我在这儿——”然后我在一些人奇怪的眼神和一些喜欢他的女生刀子一样的眼神里仓皇逃走。所以我几乎不会去看他比赛。

比如他的自习课基本是在我作为旁边的空位上度过的,“素姐你吃午饭了么?”

“吃过了。你没吃是吧?”

“你怎么知道。我中午打球去了。”他说。

“不吃饭不好。”

“你总吃泡面也不好。”他一副大人的样子。“而且我不吃饭是因为我没有饭卡。”

“你没有饭卡这件事能怪谁?”我没好气道。

“嘿嘿,怪我自己啦。”他笑:“素姐,这样吧,我每个星期都把饭钱交给你,你把它存在你的饭卡里。然后中午我去打球,你去食堂买饭,我们俩午自习一起吃。”

“我不想去食堂。”我说。

“素姐,你去嘛,你最好了。”他又开始撒娇,他肯定知道我就是受不了他这招!

但是后来他每天都吃午饭,我再也没有吃过泡面和面包。

可是我经常在买饭回来的路上,路过球场的时候听见他大喊素姐的声音,然后我假装不知道他是在喊谁的四处看看别人。

比如他会跟他的朋友们介绍我“这就是我说过的素姐”,后面加上一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的优点。

然后就有一些我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的人在路上跟我打招呼。

比如他从来不打伞,他也没有伞,但是每次下雨他都会问我:“素姐你带伞了么?我帮你借一把。”

或者是他去买奶茶买零食的时候,站在阳台上喊:“梁言青——你陪我去,你带上伞!”然后他回来的时候,奶茶零食都有大部分是给我的。

比如……

但他是杨之帆,他是自来熟,他热情得没边,这些事是他干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素姐,我来当你的同桌吧。”有一节课他突然转过来说。

“帆,你要抛弃我了么?”郭宇突然琼瑶女猪脚附身一般。

杨之帆哈哈的笑,然后他们一起演起了莫名其妙的紫薇失明的桥段。

但是第二天,早晨上学时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杨之帆噘着嘴:“素姐,我不能当你的同桌了。”

“为什么呀?”

“你看。”他努努嘴。

我座位旁边原本空着的位置,此刻坐着一个男生,我走过去,他站起来让我,客气的笑着:“你好,我是越柠,刚转学过来,班主任老师让我坐在你旁边。”

杨之帆

我回忆你总是

人间喜剧

是上帝细致描摹的雕塑

是最接近太阳的神诋

是精灵和风居住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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