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日一场大雪刚停，积雪未化，四处都是一片莽莽皓白。沿途树木凋敝，枝墨叶枯，延伸出来，挑着一线蜿蜒的白，随风抖索时，城门上的雪沫子便簌簌地打着旋飞落，露出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平阳。

这平阳城里，有一位酒娘子，酿得一手的好酒。

有一个爱喝酒的乞丐老是爱来这喝酒，但总是不给钱，一直欠着。

酒娘子有个十来岁的儿子，时常蹿去茶楼听书，听书听久了，便开始向往起了江湖。小少年听说，那个时常欠他家酒钱的乞丐是混过江湖的，于是就偷了壶竹叶青和桃花酿去找乞丐。

小少年很是殷勤地将两壶酒摆在乞丐面前，笑着央求：“酒给你，你给我讲讲，江湖是怎样的呗？”

乞丐拢了拢身上的厚棉衣，睨了眼小少年摆在跟前的酒，手在空中停滞一秒后，拿起竹叶青灌了一口，就开始答非所问地讲起了故事：

“以前有个大侠，名满天下。后来认识了个不靠谱的朋友，朋友却老是给他惹麻烦，于是大侠每次都无奈至极地给他收拾烂摊子。再后来呀，大侠就死了，江湖就很少再有人记得他了……”

小少年眨巴着眼，问：“大侠是怎么死的？”

“救人死的，”乞丐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救的人活了，他死了，他这辈子......还真是无愧‘大侠’二字。”

小少年歪着头又问：“那......他那个朋友应该很伤心吧？”

乞丐晃了晃手中的酒，说：“大侠的那个朋友呀，只是在大侠的墓上撒了一壶竹叶青就走了。”

小少年突然皱起了眉，问：“那大侠的朋友......就没有哭吗？”

乞丐摇了摇头，道：“没有呢。这朋友，连滴眼泪都没掉。”

小少年突然站了起来，愤懑地骂道：“这朋友没心没肺！”

乞丐点着头应和着说，“是啊是啊，可不是没心没肺吗？”

愤懑完后的小少年又重新坐了下来，他想了想平日里说书先生讲的江湖的故事，又问：“那大侠应该会有个徒弟什么的吧？”

乞丐笑了，“挺聪明的啊！当然有的，而且，大侠的徒弟啊，如今像他一样......名满天下了啦！”

兴许是自己猜对了，小少年兴奋地使劲点头，然后突然又摇了摇头，“不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江湖是怎样的呀？”

乞丐似笑非笑地望了小少年一眼，又灌了一口酒，“少年人，我已经告诉你了啊。”

小少年懵了一下，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乞丐刚刚除了扯了个不算精彩的故事，其余的什么都没说啊。于是有点生气地哼了声，愤愤地站起来拿走了另一壶酒，走向对面那个人满为患的茶馆。边走还边愤愤地嘀咕着：“与其听你说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还不如去茶馆听先生讲宁少侠的故事呢！听说宁少侠最近可是铲除了一山头作恶的劫匪呢。”

【二】

乞丐望着小少年的背影，默不作声，只一仰头，把剩下的酒喝了个空。

纷扬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从风雪中朝着乞丐走来，待人影走近，才看清那原来是一个负剑的青年，戴着斗笠，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乞丐一时有些恍惚。

青年走近，将一壶竹叶青放在乞丐面前，说：“前辈，我已经帮您把酒馆的债给结了，听酒馆的娘子说你总是买竹叶青这一种酒，就顺道给您带了一壶。”

乞丐笑嘻嘻地接过竹叶青，说：“谢谢宁少侠哎，听说你最近铲除了一山头的劫匪，厉害啊，倒是有你师父当年的几分风采嘞。”

宁少侠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那些人都是瞎编的，其实那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匪窝。不过，前辈现在怎么这么喜欢竹叶青了？记得以前你来找师父，都是喝的桃花酿的？”

乞丐拔开了酒塞，闻了闻酒香，“没怎么，就是......现在突然喜欢了。”

宁少侠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就跟师父一样，这么淡，有什么好喝的。”

乞丐低头无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就是啊，你师父怎么就喜欢了呢？明明......这么淡，没我桃花酿好喝......”眼圈却不觉地红了。

【三】

其实乞丐想告诉小青年的，就是这样的一个江湖啊。

当初是大侠为乞丐收拾烂摊子，现在是宁少侠接着替乞丐收拾烂摊子了。

可是，大侠就是大侠，宁少侠就是宁少侠，总归是不同的。

大侠喝竹叶青，乞丐喝梅花酿，那种醉后相互争执竹叶青和梅花酿到底哪种好喝的时光，却是不会再有了。

江湖，充满着人气，却又不是人，它永远都不会死，也永远都不会老。而下一个江湖，又会是一个新的江湖。

儿女私情有，快意恩仇也永远都不会少，知己好友死了，倒壶酒就算了，哭什么？带着好友的那份活下去呗。

看看未来的江湖，喝喝当年他喜欢的酒，哪一天死了黄泉路上见了朋友，就给他讲讲，他死后的故事。

再说了，大侠是死于救人，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死，不冤！

曾经是名满江湖的是大侠，现在名满江湖的是宁少侠。

江湖太大了，它永远都不缺少人啊。

【四】

乞丐到现在都还记得，大侠一身白衫沾雨，腰间挂剑，伞上芦苇在灯火下巍巍摇摇，他笑道：等我老了，我的徒弟一定会像我一样，名满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