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闻死亡

——我不恨死亡,因为我没有办法终止它的脚步和为你复仇,而我终将如此,追随而去!



小时听爷爷他们讲过,有人做梦梦到一群穿白衣服的人举着幡,摇着铃,撒着无数的纸钱在路边站成长长的两排,说是在等着自己。那个讲梦的人说大概自己不久就要死了。

人老至将死而未知何时会死,却又要无时无刻不面对死亡的登门造访,死就成了每天要面对的说不出的恐惧感却又不能逢人便说的可笑事情。你不能和亲人说:我要死了,我很害怕,很孤独,像梦见了黑白无常的迎接。这很可笑,要死的人是一个老人,不是一个少年,所以无法表达的死亡成了最孤独的感受,自己每天面对迟迟不到却又可能随时到来的与世永别。

事情过去了三个月,人们一时间起伏不定的思绪已经平静如常,亲人也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想起某些人的死当时我没有感觉。认为死是常事,后来想起了有关的事情泪会想要流出,我不是悲伤只是感叹,原来死不必轰轰烈烈,因为我们活着多么沉重。

在极为普通的村子里,生老病死也毫无浓墨重彩的地方。可是半年内死了三个,使周围的人们震惊错愕。我未在家,只是事后知道了一点消息。后来从南方回到家,在菜园找到正在干活的母亲,我粗略地问了一点自己存在的疑问。

一个是家门口的邻居,九十多岁高龄,死前无甚病灾,可谓令人羡慕的死亡。只是现在突然回忆起来,我小时他给我扎过风筝,别的没什么交集。我工作后回家给他买过烟,他吸的是走街串巷卖的最便宜的散烟,但烟瘾很重。死前的最后一个冬天他还是一如往常的健康老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内心或家事我不得而知。女儿刚会蹒跚走路,他每每招手唤女儿过去,拉着她的小手逗逗她特别亲切,我觉得有种老少之间说不出的生命交替的感慨。生命如此新鲜,最后又如此残忍。

随后隔了一条胡同的瞎子阿桂死了,他瞎是五十多岁因眼疾无钱医治耽误所致,无儿无女,一辈子未婚,村里所说最为可怜可悲的打寡汉。他年纪八十多岁,算是寿终正寝的潦草一生。我给他过鸡腿鸡肝,出于可怜。他每天在马路边的老人堆里听他们讲话,晒晒太阳。两个胳膊抱着他的竹竿,他的眼总是睁着的。没有给他更多几次吃的,是我现在的遗憾。有时在家有卖热豆腐的,卖烤红薯的,我都会回想起他。

说来很巧,这三个老人按辈分我都叫大哥,只是我从未这么开口过。第三个是我最为感慨的,他年纪比母亲略小几岁,不到六十,我从没想过他会这么早去世。他家的柿子,这两个秋天都送给了我们,秋天我恰好有段时间在家,他去叫我摘柿子,说柿子红了,媳妇儿子,孙子孙女没有人在家。我拿着梯子便去,他家在我家后面,小时没有那堵围墙的时候串门非常方便。有次也是秋天田地收获,他家没人我去偷枣,他们回来时我手忙脚乱地从树上跳下来钻进了鸡窝。那枣可真甜,那鸡窝也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就这样母亲给我举着筐子,他给我扶着梯子。那柿子树像刚载了三五年的样子,果实也不甚多。此时尽管果实红了,叶子还青翠厚实。为了防止鸟儿啄食,只有在这个时候采摘,捂上十天半月就可以吃了。

我怎么会知道他那时已经得了不治之症,突然从外面打工回来在家的那两年,原来是因为如此,大概有种绝望的等死的感觉。不过平时在广场上见他,他并没有表露出来,更未提及。

在他死前的半年里我和他打过两次交道,都是他对我的帮助。然而那个时候我并未听母亲说过他的事情。我要去做生意,朋友和妻子都不在家,他开着我家的电三轮送我去的镇上车站,那个时候11月的天很冷了,他把我的行李从车上接下来,告诉我年轻人干点自己的事情是好事,要好好干,努力争气。我听了之后前途未卜的心情好多了,心想一定能成功。半年后我回来了,家里没人,还是他去镇上接的我,我说生意不好,不想做了。他说没关系,真不行就换个工作,机会还多的是。

至今大哥的话萦绕耳际,那时应该得到安慰的人是他,他却鼓励了彷徨的我。我想要有本事后感谢他的接送之情,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是的,失败了可以从头再来,唯有生命死了不可以再见。

要死的病不用东奔西跑的去求医问药,也无法医治。亲人会劝你放宽心境,能吃就吃,该喝就喝,这次真的是什么事都不要往心里搁了。当你已知要死,只有日渐消瘦,坦然面对。

在死之前还能有机会回忆一生,是最后的恩赐,还是细细的残忍?

病死,老死,自尽,为他人而死,其他意外之死,人们在这五种死法里各有宿命。

从我的出生到现在,时光带走了多少身边熟悉的人。它总是腿脚麻利,追得上你的匆匆岁月。

光辉岁月属于一代人,死亡同属于一代人,像镰刀割倒麦子,像镢头砍伐玉米。古老的大地上写满沧桑,风吹雨打,埋葬了多少死亡,也生出了无尽的幼苗。

19/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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