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姐姐
罗曼蒂克的消亡，the wasted times。2016最有腔调的华语影片，非它莫属。
三四十年代的老上海，这个背景就足够迷人和复杂。导演的野心很大，描摹乱世群像，呈现特定时代断面下的人性、情感、家国、民族、世相、命运，这个愿望本身也和这个题材一样足够宏大。据说片子剪了好几版，片名一改再改，上映期一调再调，可见导演有多少信息想要传达，犹疑不定，取舍两难。
于是，上映之后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导演和观众各有解读。本片口碑两极，“看不懂”是一种典型反馈，不明觉厉者有之，奉若经典者有之，后悔花了钱又花了时间的，估计也不在少数。
但我还蛮喜欢这部片子，单是那种腔调那种精致，就已足够迷人。
任性的导演不按逻辑出牌，时间跳跃，莫名烧脑。好在有人帮忙捋顺了时间线，还分析出很多隐藏的细节，按先后顺序给我们还原了事件的来龙去脉，谁为什么杀了谁，谁又喜欢谁，谁在报复谁。
只是，理得清的是关系，理不清的是感情。
王老大（倪大红饰）喜欢交际花小六（章子怡饰），一把年纪还认真为她离了婚，却完全管不住她招蜂惹蝶。或者应该说，他其实也没想认真管，只要别闹的太过分。
想必当初她吸引他这个江湖大佬的，除了貌美如花，也有这种一般人没有、也不敢在他面前随便秀的混不吝爱谁谁的劲儿。
只是王老大宠她，却不懂她。
锦衣玉食算什么，只要她想要，哪个大佬都可以给。
于是陆老板（葛优饰）出场，他是王老大最信任的弟兄，也是整个黑帮家族的管事人。原型是不是杜月笙咱不管，葛大爷还是你大爷。
陆老板很忙，但忙中不乱，很有腔调。
江湖上的事，他得管。
一顿早茶的功夫，就云淡风轻解决了工厂弟兄被绑架的事。剁了对方头目情妇的一只手，满绿的翡翠镯子犹在，愈发衬出那断臂残血的恐怖与荒凉。
是的，别人家的女人，有什么要紧。不懂规矩的江湖仇家，他和他的女人都死不足惜。
娱乐圈的事，他也得管。
白小姐（袁泉饰）贵为电影明星，台上无比光鲜，台下却是弃妇一枚。丈夫事业扶不上墙，搞个外遇还被抓包。大明星亲自登门求助，陆老板做个顺水人情，帮她老公解围（支边）也帮戴老板收房（包养），一举两得（或者更应该说是一石三鸟？），简直不要太完美。
哪怕他也爱看白小姐的戏，但这种仰慕并不妨碍他如此“妥善”安排她的人生。
风月场的事，他还得管。
谁叫这个不断惹事生非的十三点是他大哥的女人呢？更要命的是，谁叫他也喜欢她呢？
跟大哥不同，他懂她。说别人都是逢场作戏，只有你是真花痴。
跟大哥一样，他也喜欢她的任性。那句“你还真不把我们当流氓啊”，句式很葛优，宠溺的态度溢于言表。
小六是交际花出身，她太懂自己的魅力了。
明明是风流快活被抓包，还娇声诉苦好无聊，问他你带我私奔好不好？
明明是屡教不改见谁睡谁，遇到准备来帮大佬收拾她的陆老板，只嗲声说一句“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我”，他就真的再也下不去手，还帮她向大哥求了情保了命。
大佬王仗义，还大度地吩咐，多给她点钱。
到底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待遇完全不一样。他们要让她活，哪怕不再能任性地活，至少也要体面地活。
对自家的事，他必须得管。
照拂家人，体恤下人。招人纳贤，不动声色。
可是他对自家的女人小五（阿娇饰），却从未这样用心过。因为有恩于她，小五侍奉陆老板尽心尽力，整日独守空房也还是忠心耿耿。为了帮他向背叛大家的二哥复仇，小五甚至毫不犹豫地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这位姨太太的命甚至还不如管家王妈（闫妮饰）。王妈死了好歹还有陆老板为她报仇，说小了这是面子，说大了这是气节。而自家人小五只是里子，或者说是个棋子。
只有交际花小六，独得恩宠。
他们都爱她，包括陆先生那个比上海人还像上海人的日本妹夫，渡部（浅野忠信饰）。
人前，他优雅，讲究。他说上海话，娶上海女人，生上海儿子，打上海麻将，胡上海牌。他对上海的热爱就像个谜。他简单称日本人为同乡，就像说起隔壁省的浙江。
但胃不会骗人，真正喜欢哪里，就会喜欢哪里的食物。
人后，回到那个幽暗的日料店里，他才是真正的自己。那个精心制作日式料理，用心喂猫的居家暖男，转身就变成一个阴暗扭曲的虐待狂。
三年前，他受托送小六和她的影帝情人离开上海。路上一言不合就杀了司机和影帝，在汽车后座上强暴了她。
从此，她被囚于日料店的地下室，成为他一个人的慰安妇。
做了吃，吃了做。他给她穿各种和服，她配合他各种体位。
她曾说，我不要博爱而伟大的男人。陆老板负担太重，他要照顾一大帮人，他没有那个命，不能带她浪迹天涯。
她说，我只要自私而偏执的男人。避开所有人，带她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有没有看到？因为渡部这个神秘的日本男人，她竟然得尝所愿了，不过是以这种极端扭曲的方式。
渡部真的爱她吗？我想是有一点的。
一个隐忍多年缜密布局的日本间谍，他应该知道带她回上海有多么危险，要避过多少耳目，才能隐匿这样一个活人。他同时也是个日本军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战争机器，在日军进城之后他曾一样毫不犹豫说要杀了她，却在最后一刻又放了她。
每个男人都爱她，都想过杀她，又都舍不得杀她。
她美丽，轻浮，人们都以为她任性胡闹，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其实她很清楚，只是她以前不曾得到。
她曾经喜欢过陆老板。曾经而已。
他为了让她开心，让她替换了大明星白小姐去演电影花好月圆。我甚至怀疑，白小姐老公的事，都是陆老板找人做的连环局。
他是真宠她，可她却在电影说，我不再喜欢你了。
但陆老板却并没有忘记她。战后，他辗转在各个收容所里找她。
几经背叛，惨遭灭门之祸，他家破人忙，再没那么多人可以照顾。
几番浮沉，经历非人体验，她沉默寡言，眼神里只剩空洞和麻木。
他们南下吕宋岛，在日本战俘营里找到渡部。面对他的倨傲，陆老板不惜当面枪杀了渡部的大儿子，也就是他自己的亲外甥。以小儿子性命交换，渡部终于接受引渡，出来受死。
是啊，国仇家恨，他怎么可以不死？
这迟来的报复的快感，陆老板却留给了小六。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只是扣动扳机的时候，她有没有想过，曾经也有一个这样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却没有珍惜？
那一年，在他一反常态突然性起狂暴袭击她的身体之后，面对淡定清理作案现场的他，她举枪对着他半天，却始终没有开枪。
他数次挑衅回望，带着睥睨的眼神。
他知道，她舍不得杀他。
也就是在这一刻，屏幕外的我忽然闻出了色戒的味道。
他比易先生阴暗，她却没王佳芝勇敢。
尘埃落定。
所有该了结的，都了结了。
所有该消亡不该消亡的，都消亡了。
影片最后，陆老板去了香港。
别问他为什么是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