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过了几场夏雨，凉快了几分，此时正值暑假，各大音乐厅都推出了不少欣赏类的演出，尤其所谓弘扬传统文化的节目不少。头些天看到中山音乐堂就有一出京剧折子戏赏演，忽然的兴起，想去看看。京剧或者说其他类的戏曲，记忆里只是在小时候在一些年关时节看过一些现场的演出，其他就只是电视，春晚之类的媒体上影像视觉了，而我一直认为，所有二十世纪之前产生的表演性艺术门类（戏剧、音乐等），非亲临现场，是不可得真实、真切的体验的。
我不是传统戏剧迷，京剧于我只是有了解的兴趣和好奇心，顶多是个伪戏迷，一如我看世界杯只看射门集锦一样，无法经历那种完整的沉浸式的体验，所以看场折子戏是一种快餐式的消费，好似外国人在外国吃到的中餐。然而，即便是如此，我仍然是被这集锦式的快餐迷倒，眼睛、耳朵都得到一番惊艳满足感。
《三岔口》《李逵探母》《穆桂英大破天门阵》是今晚的三出折子戏，阵容是强大的国家京剧院，演员是不用说的俱佳、太佳。我听不懂西皮二黄和西皮流水的区别，但那婉转程式的腔调和乐师们的起和转承的梆子点，分明在用最中国式的方式讲述人情世故。我亦看不懂钩花脸谱上那些纹样图案的异同，但那美伦的扮相和雅致的云手，让一个门外汉的眼睛暴食一顿视觉大餐。蓝旗白袍的穆桂英在锵锵锣鼓声中一个亮相，那一瞥顾盼里的嗔怒，眸子的不言自威，生生被惊到了，怎么能如此这般的宛转流云，妙龄生花。
多年来我曾一直不理解那些电视电影里，民国年间的大佬流氓，军政要人为何对妆后完全看不出真人样的伶人那么痴心无赖的着迷？今日得见一如此扮相，如此亮相，恍然大悟而真心同感，那水一般的眸子从舞台上直视而来时，那瞬间突来心动的错觉弄得浑身的麻酥。这种感觉绝非照片图片可以传递，而在迷离时更会错觉已穿越，以为身处民国年间那文人伶人、流氓枭雄纷乱的年代。
老祖宗用二百多年的光阴打磨出这么一套唱、念、做、打的程式，在戏里讲述着红尘，逃避着人世，构造出他们认为最为完美的桃源世界，此为一大成就，已无可企及。如不继承，不发扬，似乎说不过，饶不了，可真的能继承，能发扬吗？我非常的怀疑这点。
文化这东西是个整体，现在时兴说一个词“文化生态”，文化与生态二者是鱼水关系的依存，没有了生态环境会如何呢？木心先生曾这么论述过《红楼梦》里的诗词： “红楼梦中的诗词像是水中摇曳的水草，美极。若是捞出来看，就干巴巴了。”什么意思呢，这就是一个文化与生态的关系，这文化，无论诗词还是戏曲甚至民俗，得放在那个生养它的环境里才是美极、和谐极的，如果那环境生态已被摧毁或者消失，文化只会有两种结果，要么自生自灭的消亡，要么被人为地保护起来成为化石，如塑料干花般供当下人消费，当然如果钱使得足够，塑料干花也可以绚烂艳丽。如同今晚这皇宫旁惊艳了我的折子戏。
常说人心不古，却偏又要延续古旧之事、之物，心不在古，事何其续？此等纠结大抵为现今文化传统保护继承又总不得要领之根结。戏看完了，正在音乐堂外徘徊纠结这些无聊的担忧，一时尚女子挎包翩翩而来，脸上尚有戏妆残余，哦，这可能是方才台上的那位穆桂英，不过此刻的身段、步伐都已不在，活脱脱一现代妙龄女子，不对，就是一纯现代女子，活脱脱的是方才舞台上穆桂英才对。我怔怔望着她从眼前盈盈而过，走向停车场她的座驾，一辆奔驰跑车，开门入座，点火给油，穆桂英在跑车的轰鸣中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