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
随着一声沉闷的汽笛声，一艘渔船徐徐离开了江源市的3号码头……
——
一个小时前，按照惯例，在放完辟邪的鞭炮，全体船员拿香跪在甲板上，朝海神妈祖的塑像祭拜，祈求此次出航，鱼获丰收、人员平安顺畅……
妈祖是江源地区渔民的守护神，也是整个中国南部地区渔民的守护神。每逢出海时节，每个船老大都会带领自己的船员向妈祖进贡香火寻求庇护。
此时船老大李志权跪在首位，双手持香，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吴哥，你觉得这玩意有用吗？” 刘鹏低着嗓子问着一旁的吴贵，两人跪在一行人的最后面。
“求平安嘛！心诚则灵。人还是要有点信仰！” 吴贵拿着香，低头回应到。
“信仰？你还跟我谈信仰？信仰能当饭吃？”
“你……我……” 听到他这样说，吴贵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正打算回应，却被一声严厉打断。
“TMD，后面的人给我把嘴闭上！不知道现在在干嘛啊！” 说完李志权回头瞪了一眼吴贵所在的方向。
吓得两人赶紧收声。
……
祭拜仪式结束后，收起锚链，鸣放汽笛，这艘编号——江远渔33604的远洋渔船便正式起航，消失在黑色的海面中，几艘小艇也随即跟了过去……
33604这次的目的地还是一如既往——西印度洋、莫桑比克以东的渔场，捕捞金枪鱼、青鱼、鲣鱼……等经济价值高的渔获。
国内海域早已因为上世纪八十、九十年代，过度的围网捕捞，和环境污染，导致近海渔类资源匮乏，无鱼可捕的局面只好让宏发公司，把目光投向公海，辽阔的太平洋、印度洋、甚至南极海域……
——
距离上次炒老板鱿鱼，吴贵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有出去工作了，由于自身文化水平不高，每次都拿着三四千的薪水。如果仅仅是为了零碎开支，倒也还过得去。但要想以这样的收入来应对现在的房价、医疗……实在是太困难了。
父亲走的早，母亲又逐年衰老，身体也不是很好，吴贵没有兄弟姐妹，家里的生活开支除了吴贵平时打工的收入，就全靠那不到2亩的土地。眼看着就要跨入三十的行列，由于自己条件不够好，一直也没能娶上媳妇，吴妈平时是能省就省，想多攒点钱，好给他说一门亲事。
可靠着自己那点收入，外加地里扒食，又能攒下多少钱呢？不说别的，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那可就……吴贵自己也着急啊，母亲那么大年纪，还在为自己的事操劳。
这天，吴贵正在田间侍弄那些庄稼，黝黑的脸庞渗透着密密麻麻的细汗，不远处母亲佝偻的背影也正在地里忙碌……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我就不信还活不下去了！”
吴贵掐掉手中的烟头，走到田埂边，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前几天才看过的招聘app，打算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屏幕上下滑动，却还是那几条老旧的信息。
正消沉间，却发现弹出一条信息。
“本公司长期招聘海员，赴东印度洋，捕捞金枪鱼、青鱼、海兽……待遇从优，合同期两年，无任何费用，月薪7000-10000，平均一年可拿10万，提成另算……”
看到那几个字时，吴贵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一年10万，两年就是20万，再加上提成，两年下来少说也有30多万。哈哈，看来老天还是没有放弃我啊！”
“可这？靠谱吗？”吴贵转念一想。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拨通了下面的招聘号码，打过去一问，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说公司正在招人出海作业，地点就在江州市。
简单了解情况后，按照对方的提示，要了地址、并填写了一张电子申请表。
结束后，吴贵还是有点犹豫，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把手伸进裤兜，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却发现里面一支烟都没有。
“嘭！……唉！”扔掉手中的烟盒后，吴贵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管了，去吧！”
……
忙完地里的活，回家后向母亲说明缘由，吴贵便开始收拾行李。
“今天就走？那么着急干啥！”吴妈在一旁问到。
“早一天走，就能早一天到达江州，也能早点上船，早点挣钱，我把工资账号留您的，到时候每个月您去银行取……”吴贵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到。
“这一走就是两年，太久了吧！那朋友可靠吗？咱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又没出过海，听说那海里风浪大的时候，有时能直接打翻船……老话说得好，欺山莫欺水啊！……” 吴妈还是有些担心的问到。
“妈，没事，只要能挣钱就行，两年一晃就过去了，那是我很要好的一个哥们，没问题的。再说了，现在轮船都是钢铁制造，特别大、又很安全。而且船上都有卫星电话，想您时我随时都能给您打电话，倒是您，可一定得注意身体。”
吴贵头也不抬，继续回应到。其实他也不敢完全确定，但眼下他只能这么说，如果母亲从自己嘴里听到一丝犹豫的语气，肯定是不会让他走的。
“那……那好吧！你啊！再多带点衣服，到了江州后，记得给我报平安。上船以后，也要常常给我打电话，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
……
临行前，吴贵给自己曾经的一个同事——刘鹏，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并邀请他一起出去。
刘鹏刚结婚不久，一听这一去就是两年，就有点不愿意，但架不住吴贵软磨硬泡，加上条件的确吸引人，考虑到两人以后的生活，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吴哥，真的吗？这事靠谱吗？” 刘鹏也想辞掉目前的工作，可又担心找不到更好的去处，听吴贵这么一说，当然特别高兴，可一想到一去两年，心里又打起了鼓点。
“怎么不靠谱，要是不靠谱，我还能叫你？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了，今天就走，你真要去，咱们就在江州市碰头！”
“好，既然吴哥你这么说，那我就相信你，不过，我能不能叫上我表哥，他最近也闲着……”
“好吧！随你，反正我今晚就走，你们如果要来，就早点……”
“好嘞！”
……
挂完电话，吴贵带着一些简单的行李，步行前往镇上，他脚步轻快，内心有一丝兴奋，挣钱的欲望从未这么强烈过。
知道他这一去两年，路上肯定会有花销，吴妈偷偷在他行李包的内衬里，用布包了5千块钱放里面，但此刻的他并不知情。
带着行李走路到镇上，接着坐车到县里，到达县城已是晚上，得找个地方住下吧！四处一问，住宿一晚30，太贵了，吴贵舍不得花那个钱去住旅馆。
在不远处的两栋房子之间的过道里，打了个地铺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接着坐车赶到市里，紧接着再乘坐火车，奔波两天一夜后，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国土最东面的江州市。
此时正值四月下旬，家乡寒气未过，而整个江州地区却已慢慢笼罩在炎热的气候中。一下车，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
这几天都在马不停蹄的赶车，身上早就臭了，吴贵咬牙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冲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本想休息一下，消除这几天的倦意，却怎么也睡不着。实在是太热了，风扇呼呼啦啦的吹着，也只不过吹来阵阵热气……
第二天，刘鹏带着他的表哥黄晓龙，来到吴贵住的地方，三人简单寒暄后，便顺着之前打听到的地址，找到公司。
到了一看，原来是一家中介公司，而真正的就业公司不在江州，而在离这里几百公里外的江源市。
填好资料后，中介公司要求每人缴纳4万块的中介费，三人一听头就大了，来的时候并没有听说有这事啊！
“我们就是来挣钱的，怎么还要交钱啊？”吴贵对着接待的女人说到。
“这是公司规定，公司介绍工作给你们，你们当然要缴纳一定的费用，这是常识。而且我们保证对方能录取你们，让你们上船。”接待的女人坐在桌子的另一边，面无表情的说到。
“可4万块钱太多了，一时间让我们去哪儿弄？”刘鹏接着说到。
“那……这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反正公司规定就是这样，你们想想，要是能上船，到时候挣的钱跟这点小小的4万块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反正你们自己考虑吧！一条船的名额有限，估计这几天就能招满。”说完，接待的女人起身，去往里面的隔间。
三人默默来到外面的走廊。
“4万块太多了，现在上哪儿弄这笔钱？凭什么要给他们拿……吴哥你说，现在怎么办？”刘鹏第一个说到。
“干脆咱回去算了，钱还没挣到，就得往外拿，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黄晓龙也在一旁说到。
吴贵没吭声，他透过走廊的窗户，看向远处的大海，深深的吸了口烟。
“咱去……”良久，吴贵背对着两人说到。
两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吴贵，张大了嘴巴。
“吴哥，一开口就要4万块啊！我……”刘鹏正要继续往下说，却被吴贵打断。
“我也知道不少，可咱们要挣钱啊！走了那么多天，现在又回去，怎么跟家里人开口。再说了，回去能挣到钱吗？但凡有一点办法，你我又怎么会出来……而且，刚才那个女人说的也没错，咱去了勤快一点，两年时间一到，挣的钱跟这4万比起来，差多少？”
“理是这个理，不过这4万块……”刘鹏还是有些为难。
“你小子打了好几年工，这些钱还没有？如果没有，我是绝对不信的。”吴贵回过头，对着他说到。
“我……”
“晓龙呢？想不想挣大钱？”吴贵侧着头，对旁边的黄晓龙说到。
“谁不想挣大钱啊！只是……”黄晓龙放低了声音。
“没有只是，大丈夫拿的起放的下，要看全局。想挣钱，咱们就去交钱办手续。”吴贵提高了嗓子说到。
三人各自跟家里打电话要钱，吴贵这几年挣的钱，全都交给吴妈。自己身上根本没留多少钱，他跟几个要好的朋友兄弟打电话借钱，却被人家纷纷婉拒，不是说自己没工作，就是自己刚把钱借出去了，要么就是自己也在借钱度日。总之、大家都一个态度，那就是不借！
“说什么兄弟，狗屁，都TM是白眼狼……关键时刻一个都帮不上忙，亏我平时还那么相信他们。”吴贵撺着拳头，心里骂了一句。
可是骂归骂，这钱还是要想办法凑出来，吴贵不得不用自己身份证，去一家贷款公司，贷了一点钱。对方丝毫没有过问他的家庭、工作、收入……很痛快的放了款，唯一不足的是，利息有点高。不过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了，能凑齐钱，再赶紧出去挣钱，才是最重要的。
加上自己的一些钱，总算凑够了4万，刘鹏跟黄晓龙也东拼西凑的准备好了钱。
三人交完钱后，就被安排用大巴车送往江源市（其实就是过路车，并不是专车）。出发前中介公司又收了每人200块的车费，说这个钱公司能报销，不过要自己先垫付，并给三人开了发票。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三人带着行李离开了江州。
中国的船员劳资市场并不是成熟而开放的，形形色色的劳务派遣公司成为了中国远洋轮行业链条中一个独特的存在。
六个小时后，大巴车停在江源北站，车站外面早就有一辆车等候，说是公司人事部派来的，将三人送往的一家酒店门口，又被另外一辆车接走……又如此重复两次后，三人终于被带到目的地，江源市最大的捕捞公司——宏发渔业有限公司。
“吴哥，这公司靠谱吗？搞得跟间谍一样。”刘鹏拿着行李，小声对吴贵说到。
“先进去看看吧！咱三个大男人，怕啥！”吴贵冷冷的说到。
进去之后，简单体检，便开始接受海上捕捞知识培训，过程很顺利，这让三人之前因为频繁转车，而惶惶不安的心得以舒畅。
但吴贵怀疑，所谓中介公司，只不过是这家捕捞公司的下属部门，变相收取中介费也许才是真正目的……
不过吴贵并没有深纠，只要能顺利出海，挣到钱，这些都是小事。
出海带太多东西没必要，吴贵在员工宿舍整理行李时才发现，临走时吴妈放的那5千块钱。
“喂！妈，你为啥要悄悄把钱放行李箱？”拨通电话后，吴贵直接问到。
“我要是直接给你，你会要吗？”停顿了一下，吴妈又接着说到。
“你就拿着用吧，出门在外，有了钱，也不至于处处那么艰难，个钱难死英雄汉啊！……”
…………
那一刻，他更加坚信，这一次出去，一定要多挣点钱……
培训结束后，吴贵他们被分配到编号江远渔33604的渔船上。
这艘渔船是从国外引进，自动化水平较高，拥有自动冷冻舱室，不需要太多人员，就能完成捕捞作业，全长39.8米，宽7.6米，排水量568吨，航速11节……
船长李志权、属于宏发公司的正式员工，江源本地人，是这艘渔船的固定人员，大副周波是从其他船调过来的，二副权志军通州人，属于应聘。轮机长付田以前在商船上工作，因为跟公司一个中层干部有过接触，便来到这里工作，他们是公司的固定人员，这次也是他们第四次出海。
普通水手则属于招聘，每次出海都需要招聘一批。船上的人际关系，再同生共死，也都是萍水之交，封闭环境里的孤独感和人际冲突是促使很多人离开的原因。
除了吴贵三人外，还有从宜城市过来的温建国、刘玉民……等四人，除此之外，还有伙食长田老六、以及兼任翻译、医生的岳勇、姜涛、还有大学生赵骏、王维等人。都是一些工地的工人、农民、汽车司机、退伍军人、个体户、服务员……
田老六本来不是这艘船上的伙食长，原来公司配属的厨师因为家里突然有事，回家去了。而公司别的渔船人员编制也没多余的人，是李志权给田老六打电话，让他来填补这个空缺。
因此田老六对李志权感恩戴德，认为是他给了自己这个机会，便处处维护他。
姜涛负责采购药品、赵骏、王维陪田老六采购食材罐头、淡水（船上有海水淡化装置，之后的物资也能在沿岸国家采购，因此并不需要准备太多。）
出发前，一行16人吃了在岸上的一家餐厅吃了最后一顿晚饭。
“这次吃过饭后，以后大家就要在海上生活了，下一次要在陆地吃饭，可得是两年以后。来！我李某人敬大家一杯！” 说完李志权举起手中盛满啤酒的杯子。
“对，一起生活两年，就好比当了两年兵，那大家就都是兄弟。干！”
温建国以前当过兵，对于这种吃大锅饭的生活特别有感触。
“干……”
晚饭后，李志权去吧台结账，却发现账单早已被吴贵付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是船长，理应由我来买单。”
“没事，大家往后都是一条船上的兄弟，再说这钱留着也没用，在海上也没地方花。”
“哦……好，那就谢谢啦！”李志权略微醉意的盯着吴贵，看他嘴里说出兄弟两字，哼，小菜鸟……
……
在江源市的另外一边，宏发大厦28楼，宏发渔业公司的总经理2835办公室内。
“哒哒哒……”
“进来！” 一个背朝门口的背影说到。
“张总，事情都已经办好了，22条渔船都已准备好了。大船一过边检，小船就会把那些没有海员证的人，悄悄送过去。”说话的是秘书刘燕。
“嗯！人都可靠吗？”背影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都是这次新招聘的人，底子干净！”
“嗯……告诉他们，大船一定要开到指定地点，再放小船过去，趁天黑分批次走。”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