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
5月16日中午，接到母亲报喜电话，说，接到院方通知，父亲下午可以出院。
心里的石头，终于搬掉了。
我终于，没成为“流感下的北京男中年”，经过漫长地挣扎与挑战，终于等到了最好结果。
一场流感，二进ICU，二个月的病程凶险又漫长。
3月20日
一早接到弟弟电话，父亲因感冒发烧后遗症送至抢救室，叫我速速过去。
处理完手头工作，赶去，父亲已经在抢救室里戴着氧气罩，呼吸急促。医生说是流感拖出来的病症。
下午我陪着父亲，和他拉些家常。
3-23日
经过抢救室三天的治疗与观察 ，傍晚看过父亲，精神状态良好。于是，放心回家带娃。
孩子老公入睡已经近十一点了，我躲进卫生听写作微课。电话骤响，心里一惊，母亲打来电话，声音一片恐慌：快来，你爸不好了！！
火速下楼开车，心提到嗓子眼。慌乱中，拿起电话给闺蜜，电话一接通，哽咽着说不出话。踩着离合的腿一直抖抖抖，车子拐弯时拐错车道，车子开过了医院也混然不知。
绕到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口，母亲哭天喊地，说她去倒个小便的间隙，父亲一下子休克倒地，脸和舌头全变成紫色。
叫服务铃，一群医生围了上来，急急推进icu。她说，这次估计人没了，如果这样就死了，你爸也太可怜了。
她一直说，一直哭。
一会儿，我和弟被医生叫去谈话，告知各项事宜，父亲在重症监护室床上，被一群医生围着，各种抢救，生死未卜。
我向医生申请，走向父亲，第一次体会到腿如灌铅，每一步都走得沉重不堪。
我害怕，父亲，再不醒来。
我害怕，父亲，就此消失。
我害怕，从此没了父亲。
母亲继续哭得稀里哗啦，叫我打电话给在老家的叔伯，如果不能抢救回来，按习俗，不论如何要拉回老家掉气。
父亲三兄弟，我躲在重症监护室门外角落给父亲二兄弟打电话，每打一个电话接通后就泣不成声。
从来没有过的脆弱。
如果父亲就此走了，那也太孤独了，他一定会很害怕吧，面对死亡，一定还没做好准备。
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去问主治医生。
医生说情况不乐观，我要求自己镇定沉着，可却哭出声来，双手合手，拜托医生，我父亲还很年轻，平时身体良好，要不惜一切代价，请一定全力救助。
接到电话的闺蜜放下仨孩子，赶来陪我，我叫她转了些钱给我，冷静下来，感觉自己慢慢找回力量。
深夜我两次申请走到父亲身边，在耳边告诉插着各种管子昏迷的他：爸，爸，爸，不要怕，我们都在，会没事的。
他的身体冰冷。意识全无。面无表情。
没多久，在同个城市的亲人都赶了过来，大家眼睛都红红的，弟蹲在墙角，抱着头，也哭出声来。
凌晨一二点亲人们散去，我安排了老家上来的叔婶去酒店休息，尔后陪着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候着，门里面有我的父亲，我一遍遍祈祷他能走出这扇生门。
我暗自发誓：如果让父亲度过这个难关，我愿折寿十年。
凌晨四点，上海的堂弟和婶也赶了过来，我请求医生让我们进去看一下。此时，父亲床位前的医生已经散去，我叫了声：爸，他抬起眼睛看了看，眼神涣散，全不聚焦。
可那一眼，终于让我看到生的希望。我知道父亲已经扛过第一道鬼门关。
父亲还没脱离危险，我却在心里第一次感受到医生的伟大与奉献，医生是多么值得尊重的职业。
3-24
想想我的父亲才六十二岁，平时生龙活虎，一口气可以把车开回六七百公里的老家。
可死神还是在他身边游晃。死神无处不在，可怕。原来一个人不用太老也就会离去。任何一点疏忽都会致命。
整个夜晚，我在重症监护室与宾馆之间不停来来回回。诺大的医院，好像就我一个人，我也忘记了什么叫害怕。
把亲戚们安顿好，也许他们并不能真正地帮上什么忙，可是人到就是一种力量。出事后，发现亲情的可贵。
亲情之所以坚不可摧，那是因为一个电话我就可以来到你的身旁，陪着你。
一夜没睡，可我没有感到丝毫的困意。
闺蜜一早就给我带来吃的，还有一件绒外套保暖，并强制带我去宾馆睡觉，看着她面如菜色，我知道她也一宿没睡好。
听着手机里的冥想音乐，睡了半个小时才觉得自己好累。赶到重症室门口，很多亲友都到了，妈妈在一旁傻呆呆地说着不吉利的话。又说今天都看到监护室里面死去的人很多，估计爸爸也没用了。
大家告诉我要照顾好她。
医生谈话，说今天已经比昨天要好点，我问医生父亲有没有度过危险期，医生直言不讳：现在还极度危险。
看着不远处父亲，躺在那里在镇定药作用下，昏昏沉沉。
心越来越沉。可是转身出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对母亲又开始说鼓励的话。
出icu，蹲在重症监护室门外墙根，小表妹站在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我的泪水从紧闭的眼睛里默默地流了下来，可我不敢哭。
重症监护室门口，每天都上演很多悲苦的故事，每天都有人哭天抢地。
我也想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内心忐忑不安。各种不好的念头，在脑海里万马奔腾。朋友打我电话，可我却全无接听的欲望。一整天，都希望得到神佛的保佑和加持。
万分无助，给我和父亲共同的书法老师（出家师父）发了微信，请他帮我请佛菩萨保佑。
生命，真得只在呼吸之间。
这天，有很好的太阳，我特意穿上了一件橙色的卫衣，早6:00，我对着医院落地窗做了早操，听樊登讲书，我要身上有满满的能量。
微信群里，我和蜜友说：穿最有活力的卫衣，涂最喜欢的口红，听最温暖的声音，我要等最好的结果。
中午二点半全身武装，穿防护服进去的时候，看到全身插管的父亲已苏醒，我开心无比。他嘴里插着管子不能开口，朝我挥挥手，我看到了生的希望。
弟弟说，姐，今天费用四万多。我说，不论如何，多大代价，救他！
3-25
今天一天费用一万三。
原来世界上最贵的一张床是病床。
父亲嘴巴插着管，靠鼻饲支撑。不见好转。
3-29
回看“北京流感下的中年男人”，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这个人的病症和我父亲的一样。探视时间里，我帮他洗脚洗手洗脚。他状态清醒。半小时探视时间到后，挥手叫我们走。
家属谈话，态度和蔼的女医生说我们去年收二十几个流感的都康复出院了。
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3-30
爸爸还插着管子。今天看上去精神状态不错。妈握着他的手，安慰他，并告诉他菜地里的菜都被别人割走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细细帮他搓手心脚心脚背的污垢。
那么害怕麻烦别人的他，只能默默地看着我帮他做这些事。
他用手握紧我的手。告诉我们他好些了。有力气了。
几次咳得气急，仪器一直在报警，护士过来帮他吸痰。看着长长的管子插入喉咙深处，不停吸痰父亲难受的样子，我的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和医生谈话，医生说肺部感染还不容乐观。大白肺现象没好转。
爸，一定要挺住啊。
一个人去看《比悲伤更悲伤的电影》，数度落泪，这世上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莫过于至亲的人生了重病，生死未卜。
一个人哭。不想接电话不想回信息。只是哭。
回到家，儿子在唱歌，我骂他，外公生病你还有心情唱歌？
外公生病我就没有开心的权利了吗？哥哥反驳我。
弟弟说：妈，你不要把情绪发泄别人身上，你要相信医生，你要相信外公会好起来的。
7岁的小男孩，说出很治癒人心的话。
弟弟发微信说，姐，今天两万八。
与弟弟聊钱，我们做好准备，要很多很多钱。负债的弟弟，就算出钱可以找我，可我想他一定压力很大吧。
一贯害怕医院的老公微信问我今天我父亲怎么样？我说要好多好多钱，老公回：有钱，别担心，房子贷款马上下来了。
我带母亲弟弟去寺里找师父。捐了一千元钱。但求心安。
回去，因为心里的各种压力，又开始骂上孩子了。
3-31
每天半个小时探视时间，从不敢错过。
我害怕，每次见面将是最后一面。
今天父亲在我的要求下，在我手心写了个好字。
医生说肺感染还严重，我不懂EMCO，也不懂氧合各种数据。
我也不想懂。
弟媳去寺院祈福，我们去问卦。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听什么有希望，就会去做什么。
胸口好堵，堵成一座山。
4-1
今天父亲想用笔写字，可手沒力气。字歪歪扭扭不成字，于是放弃。
又上了血透机，过滤病毒，肺纤维化。
医生过来的时候，父亲伸出双手，主动要求绑手。
他配合医生的样子让人心疼，医生说他很配合医生的时候，他流泪了。
他示意，嘴巴好难受。
今天一天费用三万。icu真是碎钞机。
老公说：没事，有钱。一百万也要治。一千万也要治。只要活下来。
这是最美的情话，心里涌起感动，这个男人爱钱，可他更爱我。
朋友说再这样下去要二手准备。
不要。如果真的挺不过来，该怎么办？
4-2
今天父亲一身冰冷。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护士说发烧了，已经用冰袋冷敷了。
写字吗？我问，父亲摇头。
难受？他点头。烦躁？再次点头。
害怕不？他摇摇头。
虚弱无力的样子，让我的心又沉入海底。
妈不停质疑，脸皱成一团。
出去和弟电话聊，要不要做最坏的打算，真不要盲目乐观。他说医生都说指标上有好转，没事的。
老公找熟人问医生，也如是说。可我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
4-3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你的孤独无人能够替你承受哪怕父女，夫妻。今天父亲从四楼拉到一楼做Ct，躺在推床上，配置各种氧气装备还是气喘如牛。
当天，Ct结果出来，医生说略有好转。
开心。
送父亲回icu后，带老妈去超市专卖店买了一身新衣服。
4-4
“我想吃饭，医生说家属在就可以拔了管子了。我要大便。”父亲会写字了。很大的进步。
大便拉了很多，在床上。医生护士护工过来清理。毫不嫌弃。
我想吃东西。是啊，十几天都挂水，鼻饲，终于想念人间烟火味了。
今天嘴巴终于拔了大管，嘴巴里吐了很多脏东西。父亲口齿不清地想要说话。说很多话。
4-5
清明节。
中午icu探视。憋了半个月的父亲，今天嘴里说个不停。“钱有什么用。身边的一瓶水都拿不到。”
4-6
父亲强烈要求转普通病房。说害怕，鬼哭狼嚎的夜。想要吃东西。胃口极好。
他回普通病房，说重回人间的感觉。听他和弟弟交待起工作事宜。
我告诉闺蜜，喏喏，他又想赚钱了，想着能帮儿子一点是一点。
人哪。
4-11
这次的重病让父母都改变了很多。
4-12
接到电话，一早换个床单，父亲肺破裂了，气胸，又进lCU，急促喘息，全身开始抽搐起来。
4-13
老家的亲戚，张罗帮忙做迷信活动。父亲人缘好，舅妈经常打电话，电话里哭了好几次。说那么好的人，一定要让他活下来。
4-15
去问卦，说父亲运气不好，去业障，舅舅舅妈他们在老家做迷信，让我用手机当夜潜入icu，我照办。
无任何宗教信仰的我，选择相信。
打开手机免提，舅舅在那头叫魂，姐夫回来回来……
4-16
还没好，要不要转院？当医生的叔建议。
4-17
今天父亲呼吸好难。说话很累很累。
医院用了肺纤维的药，一小瓶近千元，三天的量
叔叔建设说要给他转院，这个邵逸夫医院是私人的怕技术不够，怕他icu出不来，治着治着就没了。
爸爸说：绝对不转，转就是送死，如果出去了就直接送我回老家吧。
舅妈说广州钟南山院士在的医院应该是最专业，叫我打听一下。
我没那么大能耐，这个时候，我也不敢冒这个险。
4-18
好些了，探视间，我叫他和叔视频通话。
他因刮胡须刀的问题又生气了，和母亲吵架，病中的人脾气总是很大。
一贯强调的母亲让着他。
4-19
今天探视隔壁床一会儿就拉走了。
也是肺纤维化。很年轻，重症监护室门口看到，孩子才几个月。
4-20
我带了沙县老鸭汤，父亲很喜欢吃。
说手有力气了。
4-21
今天，医生说肺纤维化，现在脆的不行。要小心。
母亲端过来水太烫了，父亲大发雷霆。
母亲小声反驳：热一点好，他说：那整瓶开水倒下来好了。
他眼眶发红。忍住不耐烦。
出了门，母亲各种担忧，考虑起若父亲走后，自己的身后事。
“他死了，我也要在杭州。这病老不好，到底是坟不对，还是医生用药不对，到底有什么解决法？
钱花了那么多，你们当子女的受累。
如果真不行，要提前把他带回老家。
我还年轻，可以找个工作养自己。”
开车回家的高架路上，我崩溃了。放声大哭。
回家看西藏生死书。
4-22
和妈吵架。重症监护室门外，因为我说你要对父亲好些，多多理解他。
她怒斥：我理解他，谁理解我？喏喏，你看他手机里有这么多和女人们的合照，我一个星期都让他出去两次。
……
我也烦不胜烦。我不想做父母感情的裁判官。
强颜欢笑去看父亲，他说可以把菜种下了，还教弟弟怎么洒肥，说出去就可以吃现成的了。
4-23
第一天在医生鼓励下，尝试在病床边上坐，可到底坐不住，气吸不上来。
父亲浓浓的挫败感。
4-24
今天很乖静静地躺着，吃东西。
4-25
弟，妈，我，买面包给他吃。医生说他是表现最好，最配合的患者，
近日，有望转普通病房。
4-26
“你没空，不用天天赶”，躺久了，父亲看上去不耐烦。医院里老公走了关系，医生给了单间。
今天可以坐在床沿，却咳得厉害。
我说爸你一生节俭，老了却高消费了一回。
5．1长假没几天后，终于转回普通病房，已经可以，下楼走走了，大家都心花怒放。
5-13
当天，准备出院，又说心脏不好，血管硬化，得心脏搭桥。
我赶过去，心如乱麻。
所幸，手术顺利。
当晚，又转回普通病房。
16日终于出院，带回家一麻袋的药，开始新的生活，一个流感，二进icu，我的父亲福大命大，终于扛了过来。
终于，这个父亲节，我还可以在心里深情道一声：阿爸，节日快乐。
此次生病，让我感受很多人对父亲的尊敬和关心，我也感受到好友们对我的爱。人间自有真情在，要想知道谁对你真心好，生次病就知道了。
爸，愿你经此一劫，劫后余生，学会为好好为自己活，余生好贵，请一定别浪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