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四肢像是被空气中的悬浮颗粒托起来，变得越来越轻盈，化蝶了么？一颗坚强的心被嗔念痴念欲念层层包裹得严严实实， 忘记本来的血肉模样，红红散着热气，有力不紧不慢跳动着。所有的伤疤已经看不到了，红尘里那颗心已落入尘土中，在夜半之时因为口渴而清醒。
你睡了么，还是心碎了？
这句话轻轻地隔屏送来，她发来的。像空气中的悬浮颗粒一样有些不真实浮在那里，看不见的黑夜看不见的手指和感觉不到的字体，依旧静静地托着那颗不紧不慢的心。打开床头的头，穿鞋，拿水，拧开盖子，喝下去。温温的水顺着舌尖贴喉壁滑下去，胃、内脏、四肢都滋润到水的味道，清清的。
等待，只是一碗解渴的白开水。
起来点一支烟，外面的天色还没有亮起来，但心已亮起来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好好想想她。二十年前你的样子的确记不清了，大眼睛，双眼皮，笑起来白白的牙？在人群中只知道认识她，并无交集，至于她的样子，或许只是一个普通背影，或者连背影的记忆也没有。
考试、挨批、反抗、火爆，这些和青春捆绑在一起的字眼和我一直紧相随，对于未来我还没有任何打算。只是有一次在班里考了倒数，班已经是年级中最差的班，且又考成倒数。老爹忍无可忍，终于发话，再这样下去读完三年就结束。少年过渡发酵的荷尔蒙于是戛然止住，转而开始逆天奋斗，猛啃书本。
学生时代的情感很简单，成绩好的学生被神化，那些偷偷塞进我书本里的小字条都被我不屑一顾地扔进垃圾桶里，不知道揉碎了多少少女的心。夜自习的读书声中可以听到我有些狂傲的笑声，我不清楚别人怎么看待我也不想浪费精力在这上面，没有出路何来奢侈？年少的心大得天空都装不满。她在哪里她有哪些表情爱好或难过，我们就像两个旋转的陀螺，或许转过彼此身边或许根本没有。
她关注过我么?我没问过也没在意过。工作、结婚、生子、再离婚，重新回到当初孤身一人的样子，这颗棱角分明的石头圆滑地搁浅在河滩上，和那些鹅卵石没什么两样。情感就像女人的头发，风一吹，四处飘扬，一团黑黑的样子交织在一起。从无到有再到一无所有，一个人扛过来也不怎么觉得累。人生在世不就是折腾么，你折腾我，我折腾她，直到一盘棋下得密密麻麻也没分出个胜负。
离婚后我就开始到处行走，沙漠戈壁荒滩平原，一路风景一路美女，风景走心美女走人。我的漂泊和琴声不需要人懂，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最多的时候我一人可以整两瓶白酒，舌头控制不住说个不停心却不会醉。这世上有太多一样漂泊着的孤独灵魂，我只是其中一个。那个初心，被我丢在大漠戈壁，风干了眼泪风干了岁月。
那一次表演结束后和哥们喝酒，我说半斤以下的人早点撤离此桌，话音刚落下，她却像个惊慌失措的小鸟跑过来给我敬酒，说我的琴声里藏着一个音符。我那首欢快的曲调下掩藏着的忧郁音符竟然是被她发现了，那是我深藏其中的伎俩，只是一直没遇到我的子期。那是那天晚上唯一特意跑来给我敬酒的人，我的半斤还未到位。
我们很早就认识只是从来不曾交集，她看着我的眼，我裂开嘴笑了。她大胆地直视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个音符不是C是F调，和所有其他音符都不在一起，眼神孤立而倔强。我像往常一样极力掩饰企图保持沉默，她不依不饶找到我从前的同学老师找到我现在的伙伴同事，论证我的沉默只是个伪命题。就这样我们重新认识了对方，确切的说是我重新认识了她。我们相聚很远工作行业也完全不同，说实话我有些怀疑她是有意为之还是诚心诚意。每逢我的演出会，她到我的城来看我的演出，就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穿着一件红上衣。那次我到她的城市演出，她换了一件白衬衣，撑着一把小伞走过满是水的水泥地，她笑着告诉别人她是我的师妹，不让我难堪。从第一天陪到最后一天，那次中秋节她放弃家人陪我一起吃顿饭后才回去。
石头缝里长出一颗小嫩芽。我以为我的后半生会一直在河滩上被风吹被日晒，但她的笑就像雨后的晴空漫过焚烧过的草地。她知道我的牙疼知道我每日喜欢的节目浏览的网页知道我刻意掩盖的不在乎，但对于她我真的不知道多少。她有很好的听力，听得懂我的琴音，藏在其中的小蝌蚪一个一个被拾起，就像一片片青叶浮上水面。当我明白一直为我送花的人是谁时，也是她因为家庭和孩子而最终放弃这份情。
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遇见她，她像一个凭空而降的精灵，把笑脸给了世界把苦痛留给自己。我依旧流浪依旧在各个酒吧里歌唱，看着空荡荡的前排座位，没有她的笑脸，终于明白想要的相遇可遇而不可求。
二十岁迷蒙三十岁坚强四十岁果敢五十岁想不起二十岁的样子，在她的城市里我只守着一个拐弯街角。错过了时辰便是错过了，有些等待只是一个人的等待。可谁又不知道，一念既出，万山无阻。忙碌的时候就站在窗前点一支烟，想象着和她一起去看最美的风景。夕阳灌满葡萄酒的红，我蹒跚着脚步从西走到东，再从东走到西，她曾经带我来过这里，这是她的城，离她最近的地方。影子被寒风吹得越来越长，那张分不出是谁的脸在昏黄的路灯下开始逐渐模糊。
你睡了么，还是心碎了？一句话的问候拨动起心底深处的弦。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这生活，一半回忆，一半是继续。最难的是你懂了等待，却不知道何时相遇。我知道她的问候她的牵挂她的迫不得已，这颗心既然已经在风里就让它继续待在那里。口渴了想要一杯水，那就起来喝点水，至少不要让自己枯萎。只是一句问候，敲响了黎明，在渐渐升起的晨曦里我看到一滴露珠沿着边缘缓缓地滚落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