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夜,那一片随风零落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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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你是上天恩赐予我的天使,我想与你走到地老天荒。

她说,你是我的索命无常,我要让你陪我下地狱!

                           

广西河池山区的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韧着劲儿半个多月了都没消停过,令人有种窒息般的烦闷。

向大国木然地伫立在楼顶,任凭蚀骨的风雨将他紧紧包裹。此时他仰望着迷濛的夜空,犹如一头重伤的狮子,绝望的哀嚎在死寂的小山村里回荡,受惊的夜鸟扑楞楞地飞离枝丫,消失在凄风苦雨的夜空中,如同他那早已游离躯体的灵魂……


                            一

2011年,广东新会。

杏眼桃腮、肤若凝脂,高挑的身姿袅娜娉婷,牛雪梅在纬邦制衣厂的众多女工中,总是显得卓尔不群。无论在厂内还是厂外,她总是成为众人倾目的风景。

牛雪梅是经过表妹介绍来到纬邦厂做车位工的。两天后,表妹因为家事匆匆辞工回了广西。初来乍到,人地生疏,牛雪梅一下子有种不知所措的茫然。再加上车位工的工作枯燥乏味,且工时又长,刚开始的那几天,每天都要加班到十点,甚至十二点。高负荷的工作令牛雪梅苦不堪言,她曾想马上辞工不做,但想到每天还算不错的收入,想到一贫如洗的家庭,她咬咬牙最终坚持了下来。好不容易捱过了一个月,牛雪梅也慢慢适应了工作节奏,适应了厂里的生活氛围,闲暇之时和工友谈天说地,嬉笑怒骂。打工的日子,苦并快乐着。

星期天是全厂最欢腾的时候,因为每到星期天都不用加班。

这天又是星期天,吃完晚饭后,牛雪梅立马急匆匆地洗澡洗衣服,因为她已和一个好姐妹约好,一起去江门市区看夜景,放飞心情。可当她兴致冲冲地去叫那个好姐妹时,她却说身体不舒服,去不了了。牛雪梅的心情倏然间跌入底谷。

“阿梅,准备去哪玩,有什么好节目?”当牛雪梅满怀惆怅地走出生活区时,背后有人向她寒暄。

牛雪梅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那声音,每天都在充斥着她的耳朵。

他叫曾建,和牛雪梅同在一个车间,就坐在她后面的车位。来自江西,五短身材,披着一头几乎齐肩的长发,配着那削瘦的三角脸,有点像时下网络红人窃.格瓦拉。曾建个性张扬,幽默风趣,是闻名厂里的开心果。平时由于车间管理比较宽松,于是曾建可以一边做工一边嘻嘻哈哈地抽科打浑,说些令人忍唆不禁的话。而车间主管也任由着他,也算是给这枯燥乏味且劳碌的工作添加一注兴奋剂吧。

对于放浪不羁,夸夸其谈的曾建,牛雪梅谈不上有好感,当然也谈不上讨厌,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好玩,平时也鲜有交集。

“没去哪里,随便走走。”此时牛雪梅头也不回,只是淡淡地回答曾建的话。

“我正想去江门潇洒潇洒,,正好缺个伴,一起吧,难得不用加班,出去放松放松,人嘛,该玩就得玩,该乐就得乐,李白那个老人家都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走,不要浪费了这美好的周末之夜。”曾建站在牛雪梅面前,笑嘻嘻地,张嘴就是一大串。

“你在这等我,我马上推车出来。”看到牛雪梅似乎在犹豫,曾建说着就一路小跑前往车棚。

和谁去玩都是玩,去就去呗,大家在一起做工,谅他也不敢使什么坏心眼,牛雪梅心想。

牛雪梅坐上曾建的摩托车,沿着车水马龙的新会大道朝江门缓缓使去。

从后镜窥视着身后楚楚动人的牛雪梅,曾建心花怒放,沾沾自喜,看来给侄女那两百元总算没白费,目的初步达成。他的侄女就是那个原先和牛雪梅相约去江门玩的好姐妹。

从广西大山走出来的牛雪梅,第一次来到这传说中繁荣昌盛的广东,而侨乡江门,也是是广东最富庶的地方之一。她早就听说江门市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花天锦地,热闹非常凡,心里一直期盼着闲暇之余能够到那里去领略他乡的都市风景。可自从她来到这里后,就一直呆在厂里,几乎就没出过厂门。可今晚,那个心愿眼看着快要实现了,此时车后的牛雪梅心如撞鹿,激动地期待着,憧憬着。

终于到了市区,一切如传说中的那样,一切如牛雪梅想象中的那样。他乡的都市在光怪陆离的霓虹灯下流光溢彩、美奂美仑,喧嚣中带着诗意,繁忙中带着闲情。眼前的一切使牛雪梅如同置身于如梦如幻的仙境当中,美得让她沉醉,让她窒息。

在那个周末的晚上,曾建荣带着牛雪梅从长堤风貌街,再到东湖公园,凡是知道好玩的地方都去了,一路欢声笑语,一路兴致盎然。累了,到网吧小憩一会,玩玩游戏,饿了,到西餐厅吃吃点心,喝喝咖啡。牛雪梅感到,这是她这辈子为此过得最写意最开心的人生时光。

那一夜,牛雪梅和曾建直到凌晨四点才回到厂里。躺在床上的牛雪梅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脑海里浮现着今晚经历过的一幕幕,都市的美景,更多的是那个放浪不羁的曾建,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举一动。对于那个男人,牛雪梅从来就没上过心,甚至从来就没正眼看过,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愫来得让她猝不及防。

在此后的几个星期天晚上,曾建的摩托车后面都坐着牛雪梅楚楚动人的身影……

正如曾建处心积虑的那样,牛雪梅终于投入了他的怀抱。

牛雪梅和曾建的恋情如同在纬邦制衣厂投下两枚原子弹,轰动了全厂上下。其貌不扬、不修边幅的曾建,妍资艳质、倾厂倾城的牛雪梅,他们竟然相爱了!一棵姣好的白菜竟然被这样的猪给拱了!一时间,各种讥讽,各种惋惜铺天盖地,更多的是羡慕嫉妒恨。

而每当看到出双入对、如胶似漆的牛雪梅和曾建时,曾建的侄女总是露出深深的隐忧。

                     

                          二

对于牛雪梅来说,曾建虽然没有任何令人称道的外貌,但她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他对她的爱,这就足够了。因此她并不理会别人的世俗眼光,她爱曾建,爱得热烈,爱得纯粹。她觉得他就是她终身值得托负的良人。

那天傍晚下班时,牛雪梅听到厂门外吵吵嚷嚷,有大人的叫骂声,也有小孩的哭声。

“走,我们也去看看。”看到工友们纷纷出去看热闹,牛雪梅拉着曾建向门外走去。

“曾建,你这没良心的混蛋,你给老娘滚出来!”

这声音牛雪梅听得真切,她惊诧地看着身边的曾建,只见曾建一脸的慌乱,不敢正视着她。这时一个怀抱女孩的妇女冲开保安的阻挡,怒火冲天地冲到曾建面前,放下怀里的女孩,噼噼啪啪就扇了曾建几个巴掌。

“姓曾的,老娘在家辛苦操劳,照顾老的,又料理小的,你竟然在这里和狐狸精鬼混,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啊?”那妇女怒不可遏,接着又狠揣了曾建几脚。

曾建完全被打蒙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他捂着发烫的脸,满眼怒火地盯着妇女身边惊恐万状的侄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牛雪梅惊得目瞪口呆,她如木偶一般呆立着,此刻的灵魂似乎已游离了她的躯体。

“你就是那个狐狸精吧,哟哟哟,这张骚脸果然蛮销魂的!难怪把这丑八怪给迷倒了!”曾建的老婆戏谑地看着牛雪梅,恨恨地说。

牛雪梅搭拉着头,紧紧地抿着嘴唇,十只手指不停地互搓着,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贱人!我让你骚!”这时曾建的老婆像一头发怒的狮子,挥着手向牛雪梅的脸上抓去,

牛雪梅一下子被扑倒在地,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地庝痛。曾建的老婆仍不罢休,她扯着牛雪梅的头发,使劲地将她的头往地面狠撞。

“喂喂喂,快住手!要闹出人命了!”这时几个保安扒开重重围观的人群,把发狂的曾建老婆拉开。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叹息的,嘲笑的,幸灾乐祸的。但此时的牛雪梅什么都听不到了,她伏在地上,一片恍惚,感到这世上的一切都凝固了,包括她血管里的血液。

这如童话般的爱情,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原来山盟海誓、卿卿我我的背后,竟然是彻头彻底的谎言与欺骗。付出一切的一腔深情,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结局。牛雪梅此时的心如同被一把钝口的刀凌迟着,蹂躏着。

                        三

牛雪梅和曾建如梦如幻般的爱情在曾建荣老婆的怒吼中瞬间演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恍恍惚惚中,牛雪梅不知道怎样就来到纬邦制衣厂后面的葵湖边。倒映在澄澈湖水中那张被曾建荣的老婆抓得血淋淋的脸,此刻还在火辣辣地疼痛,牛雪梅泣不成声,她感觉自己正在流淌的心血,正如湖中的那一抹残阳,染红了这一面湖水。

“想开点,千万不要做傻事。”

伤心欲绝中,背后传来富有磁性的声音,牛雪梅缓缓转过身去,泪眼婆娑中,她看到一张憨厚朴实的面孔,这是工友向大国。

向大国是其他车间的车位工,平时和牛雪梅没有交往过,只是偶尔在生活区见过她。而对于牛雪梅,他当然并不陌生,毕竟是独傲群芳的厂花。在厂里众多的女工友当中,向大国唯独对牛雪梅有种特别的关注。或许因为她是厂花吧,漂亮的女人引起男人的关注是正常的,特别是像他那样的单身男人。也或许因为同是广西老乡吧,老乡之间往往会有种别于他人的亲切感。但不管是哪个“或许”,向大国知道他对她只能有那种默默地关注,当然也只能是仅此而已。因为他心里明白,其貌不扬,性情憨厚甚至有点木讷的他和天资丽质、貌美绝伦的她,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好像他们的家乡——河池到钦州那般遥远。

而向大国对于牛雪梅来说,真正认识他的是在每个月的会堂领奖台上,向大国每个月都是厂里的优秀员工。对他的认识,也是仅限于此。

向大国默默地在牛雪梅不远处的草地上坐下,这是他与她第一次最近距离的相处。牛雪梅停止哭泣,她抹了抹眼泪,木然着望着那即将沉入西山的残阳。而向大国则静静地看着半湖瑟瑟半湖红的湖面,不知在想着什么。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呆坐着,直到夕阳完全消失在远处黛青色的山尖。

“天要黑了,我送你回厂吧。”眼看夜幕即将降临,向大国扭头对牛雪梅说道。

“我现在已一无所有,哪还有什么脸面回去?”牛雪梅此时情绪平稳了下来,幽幽地说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

“家里和厂里,我是不敢回了,现在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

“这样吧,我的弟弟在大泽做工,他有间租房,交了一年房租,才住两个月,上个月他辞工回家,不再来了,所以我就在那里暂住。不如你先在那里住下,再慢慢作其他打算吧。”向大国说。

“那好吧,谢谢你,麻烦你了。”牛雪梅想了想,犹豫片刻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去大泽,然后我再让我表妹去你的宿舍把你的行李拿过去,你放心,我表妹是我们厂的厂长助理,你其他的事我会托她帮你办理的。”

“大国,我……。”牛雪梅看着向大国,一脸的感动。

纬邦制衣厂离大泽镇大概有来回十公里左右的路程,牛雪梅就在那里住了下来。

在始初的三个月,向大国每天中午和傍晚都在下班的时间赶去大泽,做好饭菜给牛雪梅后再赶回厂,风雨无阻。他知道,牛雪梅刚受到伤害,情绪很不稳定,需要有人给她照料。其实向大国也不知道这样为她奔波劳累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对她这个老乡的同情怜悯还是对她这个佳人仰慕已久而衍生的一种情愫?

而牛雪梅之所以接受向大国的帮忙,原因却显得简单而纯粹,被欺骗被羞辱后的她,对外,已声名狼藉,厂里再也无法容身,虽然厂里也有朋友,但又哪有脸面再面对她们?对内,她已心伤累累,心力交瘁。她就像一只受重伤的猫,需要一个可以容身的角落来疗伤。而向大国对她来说充其量只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对他没有什么可忌违的。而且向大国憨厚老实,对她不会有任何非份之想,他的租房,也正是她想要疗伤的那个角落。

                            四

三个多月后,牛雪梅那波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她在大泽工业园进了一家制衣厂,同样是没日没夜的忙碌着,昏天暗地地拼命着。但她喜欢这样的忙碌,享受这样的劳累。忙碌与劳累或许能让她遗忘那段令她不堪回首的初恋。

牛雪梅是在厂里开伙食的,但她还住在租房,因为离厂里不远。而向大国也不需要再天天往大泽往返了,但每到星期天晚上,他还会到租房去坐坐,陪她聊聊天。

两个同样是单身的年轻男女,是不是相处时间久了就会产生感情?这也许是因人而异,因事而别吧。

对于牛雪梅来说,向大国虽然话不多,但每说一句话都会给人一种靠谱可信的感觉,不像那个人那样夸夸其谈不着边际,这让牛雪梅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全感。和向大国相处的这几个月,牛雪梅那虚空的心日渐充盈了起来,开始变得阳光开朗。

从她走投无路的那天起到现在,向大国对她如至亲般的照料,使牛雪梅对向大国萌生了深深的感情。而这是一种报恩式的情感还是那种纯粹两情相悦的爱情,牛雪梅也不知道,因为她不知什么是爱情,原先那段所笃信是爱情的所谓爱情将她凌迟得体无完肤,所以当她对向大国萌生情愫的时候,她也在迷惑着:这回,难道是真的爱情吗?但不管怎么样,只要他爱她,让她不再受到伤害,那就足够了。

而对于向大国来说,牛雪梅一直都住在他的心里,但以前只是想想着她而已,能够远远地看到她一眼那已经足够了,就连能和她说句话都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而现在他和她竟然能够鼻息相闻地相处着,这是上天对他的垂怜还是他们的缘份使然?向大国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真的深深爱上这个女人,这是出自内心的爱。至于爱她的什么?是她的美貌还是……他当然说不清,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你根本就不知道你爱她的是什么,爱,是一种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看不到摸不着的、来自内心深处的一种原始的情感。对向大国来说,牛雪梅就是老天恩赐予他的天使,他要用一辈子去疼她爱她阿护她,和她走到地老天荒。

又是一个星期天晚上,吃完饭后,她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默默地看着她,千言万语尽在各自含情脉脉的目光中。

那晚,向大国没有回厂里……

第二天,向大国又搬回大泽。不久从纬邦厂辞工出来,和牛雪梅同在一家制衣厂做工。

没多久,牛雪梅怀孕了,向大国紧紧拥抱着牛雪梅,喜极而泣。

半个月后,向大国和牛雪梅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举行了简单但热闹的婚礼。简陋的婚房里幸福洋溢,微微有些裂痕的墙壁上挂着他们的结婚相片,相片里,春风满面的他,笑意焉然的她,满满的幸福惊艳了这个穷乡僻壤的一草一木,一鸟一石。

洞房花烛夜,牛雪梅情意绵绵地躺在向大国那宽厚的怀里,眼里闪烁着幸福的泪花,心里感慨万千,这辈子,纵算生活再苦再累,只要有他在身边,也就甘之如饴了。

婚后第五天,向大国和牛雪梅又回到广东新会,向大国让牛雪梅在家里养胎,不让她再劳累。对他们这对新婚燕尔的爱侣来说,那个间租房就是他们的爱巢,他们的家,只要有爱,哪里都是家。

                            五

2016年,广西河池。

向大国有一个年迈多病的父亲,一直由弟弟照顾着。在牛雪梅怀孕七个月后,向大国带着她回到家乡河池。一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家,二来他不能再继续让弟弟困在这个小山村里,也让他到广东去闯一闯。

没多久,牛雪梅生下了女儿佳佳。这个贫困的家再次喜气盎然。

从此,向大国白天到镇上打散工维持家计,晚上回家照料父亲和妻女,一家人其乐融融。

时光如同白驹过隙,平平淡淡的日子转眼间就过了四年。其间向大国的父亲已过世,佳佳也上了镇上的幼儿园。为了减轻向大国的负担,牛雪梅也跟着他到镇上给别人盖房子。也希望通过夫妻俩的努力,尽快改善家庭入不敷出的经济状况。虽然牛雪梅也是出身农家,而且在这里生活的这几年,平时也下田种地,上山砍柴,喂养牲畜什么的,这些农活对她来说可以承受得了。但这种拌浆搬砖的苦活累活她却从来没有做过,一天下来,她的手脚已磨出血泡,腰酸背痛。每天收工回到家,感觉全身就像散了架,疲惫不堪。但为了家庭的前景,为了能让女儿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为了向大国不再那么辛苦,牛雪梅只能咬咬牙坚持着。

然而不是所有的辛苦付出都能得到丰厚的回报。两夫妻一年下来的艰辛劳作,并没有使这个贫困的家有立竿见影的改变。由此牛雪梅明白,想要彻底改变现实,继续困在这原本就贫穷落后的地方是永远不可能的了,必须要走出去。

“阿国,我们还是回新会吧,还在制衣厂做,虽然时间长了一些,但收入比在这强多了,而且再辛苦也没有现在干建筑这样辛苦”这天收工后,牛雪梅认真地对向大国说。

“反正现在小叔在广东打工,家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出去后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而且佳佳也上了幼儿园,我们可以一起努力上班挣钱,我们这这种囧境很快就可以改变了”。看到向大国低头不语,牛雪梅接着说道。

“这个打算我也想过,但是你知道的,阿爸才去世两年,按照我们这里的习俗,父母过世,长子必须要在家守孝七年,我要是出去了,那就是大逆不道,我不能做这种让人指点脊梁的事,所以我们现在不能离家出去。”向大国的语气有种让人不可置否的味道。

“你这个榆木脑壳,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乎这种封建的旧俗!你也不想想,我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就想这样贫穷潦倒地生活下去吗,难道你就不想改变这种状况吗?真的没点志气!”牛雪梅来了脾气,冲着向大国一阵嚷嚷。

“你说什么都没用,总之就不能出去。”向大国却不愠不火,慢悠悠地提着潲水桶喂猪去了。

“你……”牛雪梅忽地站起来,指着向大国的背影怒目圆瞪,气得说不出话来。

牛雪梅了解向大国,像牛一样的犟脾气,只要他否定的事,谁都别想掰回来。所以她知道,她想要出去广东是不可能的了。

尽管向大国那不可理喻的执拗打断了她想去广东谋生的念头,尽管她心中有怨气,第二天她还是跟着他去工地做工,继续重复着那她原本所不能胜任的工作,毕竟,生活还在继续。

当牛雪梅扛着一块夹板经过马路边的时候,两个年轻男子迎面走来,在她身旁停了一会,然后走了过去。

“哟,这个大妈身材杠杠的,而且前突后翘,凹凸有致,蛮性感的,只可惜年纪大了,否则我一定泡了她,哈哈哈哈”。

“可不是,看她的模样,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只是却做这种粗活,唉,可惜了。”

“如果现在稍作打扮,一样可以靓丽照人,风韵犹存嘛。”

他们那肆无忌惮的话犹如一把尖锐的锥子刺进牛雪梅的耳膜,也刺进了她的心里。她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自此她的心情也萧瑟了一整天。

夜深了,向大国早已鼾声如雷,佳佳也甜甜睡去。牛雪梅斜靠着床头,睡意索然。白天那两个登徒子的话一直缠绕在她的脑海里。

大妈?我真的成大妈了吗?我才二十六岁啊,难道真的那么老了吗?

牛雪梅从台面上拿出布满灰尘的镜子,擦了擦,面对镜子,她的心猛然紧缩了一下,赶紧闭上眼睛。再看看这双粗糙不堪且布满老茧的手,两行热泪从她那黝黑的两腮消然滑落。在这个家生活的这几年,牛雪梅从来就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悲戚。

自从嫁给向大国后,虽然生活清贫,但牛雪梅仍然感到幸福,因为向大国对她的爱始终一如既往。特别是在这一年多以来,虽然每天都做着让她难于承受的工作,但她始终坚持了下来,无怨无悔。因此她坚信,只要他们同心协力,他们肯定能改变家庭的现状。

然而从昨晚向大国的态度来看,牛雪梅心里明白,在这个家,她永远看不到希望了。再加上今天的遭遇,支撑着她的信念终于崩塌了。

这一夜,牛雪梅彻夜难眠。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盘问自己:人生苦短,难道我就这样听天由命地在这穷乡僻壤沉沦下去吗?我还年轻,还有未来,难道就甘心把这宝贵的一生葬送在这个永远看不到希望的家?不!我不甘心!我再也不能折磨自己,这些年来,我已经受尽苦累,我要学会善待自己,我要去追求我想要的人生!牛雪梅擦去腮边的泪痕,眼中迸射出坚毅的光芒。

至于如何去追求她所需要的人生,其实牛雪梅此时却是一片茫然。

从此,牛雪梅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除了去幼儿园去接送佳佳,家里家外的活儿再也不动一指头。她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床头柜上也摆满了各种化妆品。每天除了睡觉,就是捧着手机玩弄个不停。

对于牛雪梅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向大国并没有说什么,只有任劳任怨地默默承受着家里家外的一切活儿。他知道,这些年来让她受苦了,对她,他感到深深的愧疚。

                            六

这一天,向大国又出去做工了。牛雪梅又百无卿赖躺在床上玩手机。

这时手机响起,这是一个陌生的外省号码。牛雪梅以为是骚扰电话,直接挂了。可这电话接着又响,她又挂,一连几次。

“阿梅,是我,接电话。”这时来了条信息。

是谁呢?正猜测,那电话又响起。

“阿梅,还记得我吗?”牛雪梅接了电话。

牛雪梅浑身一震,是他!竟然是他!想不到会是他——曾建!这声音,牛雪梅又岂能忘记?

牛雪梅惊得目瞪口呆。

初恋,无论是花好月圆的正果修成还是撕心裂肺的各自天涯,都是令人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人生光景。

牛雪梅与曾建那段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爱情背后,竟然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欺骗,他把她肆虐得体无完肤,撕心裂肺。

虽然最终向大国成了牛雪梅的归宿,但在婚后的这几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牛雪梅偶尔也会追忆起她的初恋,偶尔也会想起那个伤害她的人。她恨他,那是肯定的。但这种恨,又似乎有别于其他的“恨”。

牛雪梅当年和曾建分手后,直到现都不知道他以后的一切,当然也不想知道。可她万万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打电话给她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沉默良久,牛雪梅冷冷地说。

“我问小红拿的。”

小红是牛雪梅当年在纬邦制衣厂的朋友。一直和牛雪梅有联系。

“找我干什么?”

牛雪梅和曾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声聊着。

曾建告诉朱雪梅,当年他并不是成心要欺骗牛雪梅。他确实是已有妻女,但在认识牛雪梅之前已经向老婆提出离婚。在见到牛雪梅后,他就深深地爱上她,觉得牛雪梅才是他这辈子所要追求的人生伴侣,他对她是真心的,是真的爱她,本来打算和老婆离婚后再告诉牛雪梅,没想到他的老婆却突然出现了。

曾建还说,在那场风波过后,他就和老婆离婚了。这几年一直在打听牛雪梅的消息,因为他还深爱着她,无意中伤害了她,他很痛苦很愧疚,所以决定找到她,弥补过去对她的伤害。今天无意中在街上遇见前工友小红,才知道牛雪梅的手机号码,也知道了她现在的情况,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和她联系了。

曾建又说,这两年他通过炒股,赚了一大笔钱,现在有房又有车。他恳求牛雪梅回心转意,给他一个救赎的机会,他发誓一定会给牛雪梅幸福美满的生活,不会让她像现在这样受苦。

曾建这番情真意切的表白让牛雪梅凝结在心底的冰块渐渐消融,心间涌起莫名的暖意与兴奋,她似乎对人生又看到了希望。

这一天,牛雪梅和曾建聊了两个多小时,似乎他们已经回到了那卿卿我我的从前。也在这一天,牛雪梅作出了她人生中的第三个重要的决定……

                            七

晚上,向大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里,看到冰锅灶冷,佳佳正啃着包子。而牛雪梅却躺在沙发点忘乎所以地玩手机。

“你怎么还不做饭,我都饿扁了。”向大国一腔怨气。

“饿就自己做去,没看见我正忙着吗?”牛雪梅头也不抬。

“你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我就变这样了,你又能怎么样?”牛雪梅猛地坐了起来,瞪着向大国吼道。

“好好好,你继续玩,我自己做,行了吧。”向大国唉了一声,摇摇头,接着忙去了。

“怎么过怎么过,过不了就离婚,反正这种苦日子老娘受了!”

牛雪梅不依不饶,气啾啾去走进卧室。这时手机响起,曾建的电话。

“怎么这么久都不回信息?”

“那个人回来了,正吵着呢”。牛雪梅余怒未消。

“这样的日子你还怎么过啊,你要尽快过来,我日夜都想着你,等不及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想我了,再等几天好吗,明晚我就和他摊牌,等办理手续我马上过去,你要做好迎接我的准备哦。”牛雪梅怒容尽消,一脸的柔情蜜意。

第二天因为身体不舒服,向大国没去开工。

“阿国,我们离婚吧。”中午吃完饭的时候,牛雪梅说。

“你说什么?”向大国一脸惊愕,送到嘴边的筷子顿然停往了。

“离婚,我要和你离婚,听清楚了吗?”牛雪梅瞪了向大国一眼大声说道。

向大国放下碗筷,瞪目结舌。

“为……为……为什么?”怔了片刻,向大国结结巴巴。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不管为什么,我都不会和你离婚!”向大国也来了火气,提着潲桶喂猪去了。

晚上,下雨了。

寒风夹着冷雨把锈迹斑斑的铁门吹得啪啪作响。斑驳的墙壁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一片迷矇。

向大国和牛雪梅坐在桌子旁,各自阴沉着脸相对无语。

向大国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猛咳了几下,呆呆地看着墙角的蜘蛛网,眼神满是哀伤。他的脚下已扔了一地烟蒂,刺鼻的烟味弥漫着整个房间,这是向大国平生第一次吸烟。牛雪梅斜靠着椅子,漠然地望着墙上的结婚相片。

“如果你同意离婚,明天我们就去办,好合好散。”牛雪梅看着向大国说。

“我坚决不同意离婚,为的不只是你,还为了佳佳!”向大国扔掉烟头,接着又点上一根。

“难道你还不知道,其实我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这种同床异梦的夫妻生活还有再维持下去的必要吗?”

牛雪梅猛然站起身来,一把夺过向大国嘴里的烟,使劲扔在地上,怒不可遏地朝他吼道。

“不管你同不同意离婚,我都要离开这个家!”

向大国耷拉着的脑袋,再次沉默。

“从婚前到现在,这几年来我对你怎么样?”良久,向大国坐直腰板,看着牛雪梅正色问道。

“凭良心说,一直以来,你对我确实关爱备至,你为我付出真的太多太多,我很感动,也曾感到很幸福,。”她的神情平和了一些。

“本来,有这么一个爱我疼我的老公,有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按理我应该知足了,可是你要知道,人生苦短,不能太苛刻自己。而这些年来,我们劳碌奔波,累死累活,可到头来,我们又能改变了什么?对这个家,我真的彻底绝望了,真的已经心力交瘁了,我不能再沿着这样的生活轨道继续走下去,我必须换另外一种活法,否则我真的要崩溃了,所以我必须离开这里。”

“而且你也要白,贫贱夫妻百事哀,爱并不是感情的全部,所谓‘有情饮水饱’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爱不是生活的全部,也不是婚姻的一切,只有精神财富与物质财富相扶相承才能营造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牛雪梅抹去眼角的泪。接着又说道。

“这些年来,你为这个家任劳任怨,受尽苦累,受尽委屈,而我却不能让你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我很愧疚,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自责,虽然我已经尽力了,但这并不是我推脱责任的理由,对不起。”向大国看着一脸哀怨的牛雪梅,满怀歉意。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作任何意义了,既然你也承认我对这个家的付出,那我们就好聚好散吧,与其彼此继续拖累,不如放开彼此,各自解脱吧,这也许是我们最好的结局。”满眼期待地看着向启国。

向大国又点燃一根烟,打开窗户,窗外的风雨如决堤的洪水猛灌进来,他打了个寒颤。把窗关上后,在窗前踱来踱去。

“我不同意离婚!”向大国看了看正在沙发上睡着的佳佳,斩钉截铁。

“呵呵,你真幼稚,你以为你不同意离婚我就走不了吗?可笑!明天我就走,看你能怎么样!”牛雪想冷笑着进了卧室。

                              八

2017年,江西赣州。

带着重燃的旧爱,带着对新生活的美好憧憬,第二天,牛雪梅在向大国凄然哀伤的眼光中,在女儿佳佳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她生活五年的地方。

两天后,在赣州车站,牛雪梅激动万分地与等候多时的曾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不,她拥抱的是美好人生的希望与幸福。

然而什么是幸福?幸福的定义是什么?其实,不同的人就会有迥异的定义,因为所谓幸福,看不到摸不着,纯粹只是人的一种感觉,而人的感觉,自然也因人而异。

而对于牛雪梅来说,原本的幸福定义应该是:有人爱着有人宠着那就是幸福的。可她现在的幸福定义肯定是:不仅有人爱着有人宠着,而且更重要的是,还要有丰厚的物质财富供着,那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幸福。

但如果这两个条件成为牛雪梅所要追寻的幸福因素,那么,在她和曾建生活一个多月后,她不惜抛夫弃女所要追求的“幸福”瞬间全盘土崩瓦解。而跟随着土崩瓦解的又何止是那所谓的“幸福”?

曾建始初所说的炒股,所说的有房又有车,所说的离婚,这一切都是赤裸裸的、子虚乌有的又一次欺骗。而且他不只是一个赌徒,还是一个患下一身病的瘾君子。

此时牛雪梅已经欲哭无泪,她已经感到麻木了,形同行尸走肉。

又是一个冷雨夜,牛雪梅含着热泪给向大国发了一条微信后,看着睡熟的曾建荣,扭开煤气罐。

“姓曾的,我要你陪我下地狱!”牛雪梅狰狞地狂笑着,摁燃手中的火机……

“阿国,对你的伤害,我今生再也无法救赎了。在奔赴黄泉的路上,我会在三生石上刻上你的名字,我宁愿得不到投生转世,也不会喝下孟婆汤,因为我不敢忘记今生有关你的一切,就让我在忘川河中受尽折磨吧……永别了,每当女儿想起我的时候,每当女儿因为想我要我而哭闹不肯人睡的时候,你就对她说,妈妈每天晚上都会在梦里来和她相见……”

看完牛雪梅的信息,向大国一阵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向大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楼顶,他就这样木然地伫立在这四周一片漆黑的楼顶上,任凭漫天的凄风苦雨将他紧紧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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