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一棵树,四五米高。它不大不小,不远不近地生根在窗前。我们搬来时是四月,四月的卡尔加里还偶尔横空飞雪。那时这棵树就灰突突地立在那儿,没引起我特别注意。
转眼春去夏来,一天天变暖的空气催生了树的活力,绿苞冒出来,叶子一天天长大长宽起来。
六月,一夜夏风,花就开了一树。白花绿叶红枝绚烂异常,无比美丽。待到九月,树上结满果实,红彤彤的小小果球吊在三四倍长的果柄上,挂在枝头,千粒万粒地垂着,像一个个立体的铁钉。我一看,不禁惊讶:这不是家乡的山丁子树吗?我小时候吃过好多它的果实——山丁子呢。
我家有一棵八爪,它是我家最早的一盆绿植。
来加拿大不久,从家庭旅馆搬到新家去。我们开着刚买的二手车,载着几件行李,在干冷的春风中,穿过满眼陌生的大街小巷,从城市偏僻的东北角来到偏远的西南角。
诺大个房子,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空荡荡的。唯有客厅的地板上,静静地伫立着一盆八爪。绿油油的枝条张牙舞爪由地伸张着,顶端竟冒出几朵粉红的花儿。显然,这个前房主留下来的植物在用它的方式迎接新主人的到来。
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带棱角的雪片从灰蒙蒙的天空旋转而下。我们三人不约而同走到窗前,站在透明的落地窗边,望向窗外。脚边这盆春意盎然的八爪,衬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象极了我们当时的心情:五分对前途的未知,五分对美好的向往。
我家还有一棵一品红,是第二年圣诞前夕我买回来的。
那时我一人在商场转。五光十色的圣诞树,以及耳边欢快的Jingle Bell,都时刻在提醒我这个异乡人要过一个不甚亲近的盛大节日,一种莫名的寂寞涌上心头。这棵一品红就在此时映入眼帘。绿色的叶子舒展着,大方优雅。快过节了,买盆花给八爪作伴吧,于是它被我搬进车里。
我接着去买菜,又去给孩子买鞋帽。那天零下二十度,好冷,甚至比往常的冬日还要寒冷一些。我开着车东跑西转,全然忘了后备箱里那棵温室长大的花。等回到家中,发现几乎所有的叶子都冻蔫了,耷拉着脑袋,似乎在指控我对它的虐待。我心疼不已,后悔自己的粗心大意。想到快过圣诞节了,如果扔掉不太吉利,就搬进屋里。
这个角落里的一品红,奄奄一息,不见了生命力。忙碌之间,我也忘了丢弃。一眨眼春天来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一品红落败的叶子都打开了,有了绿意,花枝也挺拔起来。花草世界的快乐莫过如此。枯木逢春带给我惊喜,从此让我格外珍惜。
后来我又搬回一棵芦荟、一棵虎尾兰、一棵巴西铁树、一棵开白花的丽格海棠,还有一棵柏竹兰和三盆多肉,这些不同风格的植物摆满了房间一角。进了家门,绿意铺面而来,让我的心情充满生机。
卡尔加里的冬天太长了。有了这样一个绿盈盈的角落,多少能缓解漫漫冬日带来的几分郁闷。
有时候,我拿本书,坐在窗前,抬眼看看窗边这些绿植,再抬头看看窗外的山丁子树,红花迷人,白花烂漫,我就忘了没完没了的责任、开始叛逆的孩子、一天天老去的父母,还有不甘平庸的中年。眼前的一切看起来那么美,我都忘了我从哪里来,现在在哪里,也不去想以后会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