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遗书

似乎是一个冷漠的时节。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的脚步匆匆,没有谁愿意为谁停留哪怕是半步,每个人面色凝重,已是初夏,四月的空中飞舞着如棉花一般的柳絮,天空灰蒙蒙的,大地一片混沌迷茫,好像呼吸到鼻孔里的不是空气,而是大把大把细微的尘土。

32岁的民工李勇军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他在老家一家县级医院拍的ct片和病历本。不断咳喘快步走着。医院快要上班了,昨天因为到医院的时间太晚,排队的人太多,愣是没看上病。不得已在公园里熬了一夜,寒风阵阵,今天咳喘更严重了。

一个多月前,他在老家过完春节后,就一直将这东西带在身上。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在工地上干活儿的他就开始不断干咳,有时候甚至咳出了血,人也很容易疲惫不思饮食,再后来开始出现胸痛,那若隐若现的疼痛让李勇军觉得就像嵌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一样,怎么也拜托不了。眼看着年底赶工期,他也就把到医院去看病的事儿硬生生地给压了下来。直到春节回到老家,一路火车、汽车、摩托车颠簸劳顿,终于让他疼痛难熬,到老家的县医院一查,医生要他叫家属过来,他就只有一个人,家里就一个老婆,大字不识一个,还有个7岁的小孩子,在村里上小学。他说家属暂时不能过来,医生就跟他说可能是肺炎,需要住院治疗,一定需要家属过来说明情况。他拒绝了,马上开工了,去年的工资还被老板拖欠,这一住院就走不开,工资就更要不回来了。

“只要不是癌症就好。”李勇军拿着诊断结论,上面写着肺部占位(肺ca可能性大),他不明白什么意思,摇了摇头,ca应该是炎症的意思吧,是肺炎就比较没关系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回到了家。妻子张桂花赶紧过来询问什么情况,他喘着气,尽量的淡然道:医生说是肺炎,要住院。张桂花接过他手里东西,那你怎么不留下来住院?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李勇军捂着胸口:城里快开工了,这老板不是信任我嘛,我不赶紧过去会对不起他,再说了老家这些小医院,还是不如城里的大医院好。万一有个阴差阳错,岂不冤枉?我还是到城里再看吧。”李勇军对妻子说。张桂花知道他胸口又痛了,赶紧过去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了顺气:“你呀,就是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让人不放心。”李勇军侧头窗外玩着泥巴的孩子,转头笑着对妻子说道:“哈,年纪轻轻的,我还得养你和咱们小凯呢!顾惜啥?离死早着呢!”张桂花沉着脸:“净说不吉利的,大过年的!我今天包了饺子”

咳咳咳……一阵猛烈的咳嗽让李勇军思绪回到了现实。天空开始放亮。呼吸着这样污浊的空气,他不禁深深地怀念起老家的青山绿水来。“谁想形影孤单,没有朋友,没有亲戚,受尽老板欺压,生不如死的待在这个地方?可是不坚持,那小凯将来就只能跟他爸爸一样了”李勇军遂将一口浓痰“呸”的一声吐在墙角,加快步伐,抬脚朝医院的大门走去。

走进医院大门一看,嗬,好家伙,这还没上班就人来人往。门诊部挤满了人,活脱脱一个菜市场一样。李勇军呆呆地看着人潮涌动的大厅,忽然脑海里萌发出一个念头:“要是回老家开一家医院,生意一定兴隆!”然后他从导诊台的护士小姐拿了张信息表,护士小姐声音很好看,微笑着,详细的告诉他应该怎么挂号,天使一般,款款动人。老婆做了太多农活,不然肯定也跟她一样好看。李勇军看呆了刹那。

呼吸科门诊的队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很幸运的是勇军排在了第13个。他的前面同样是一个咳得很严重的病人,消瘦得不成人样,手里拿着一本特殊门诊病历本。驼着身子,手捂着嘴,两眼无神地看着地面。光滑的地板映出了一张惨白,透着末日气息垂死的脸。

勇军看了看地板,那张注意到自己的脸,心里一股凉意升起。我的病会不会也这样?

“怎么药这么贵?我一个小小的感冒,竟然要一千多?这医院太黑了吧”一个大妈背着个包对着身边另一个大妈抱怨道。“到医院你就认栽吧,得了,赶紧快好,晚上一起去跳广场舞”另一个大妈跺着小碎步拉着她往门诊药房奔去。

勇军摸摸自己口袋仅有的两千块钱,叹了叹气。这两千块连同昨天刚寄回家的八千块可是好工友田二壮用生命换来的。

田二壮是黑龙江庆安人,尽管他名字有点儿霸气侧漏,但他本人却是体弱多病,而且还有三个孩子和一个驼背的老妈。为了生活他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城市打工。勇军他们施工队的包工头是田二壮的老乡,可怜他,尽管田二壮不能做重活,但还是把他带在身边。包工头是个讲义气的人,但是这次遇到了黑心的老板。加班加点完成工程后,老板却一直拖欠着工程款。包工头几次要债失败,为了不让弟兄们吃不上饭,便变卖了许多自己的家当,甚至借了钱,才让手底下一百来个弟兄几个月仍继续领着薪水。后来他坚持不下去,也只好把黑心老板告诉手底下的人,让他们自己去要属于自己的钱。

黑心老板整天神出鬼没,而且死皮赖脸,好兄弟还是公安局的副局长,许多的工友都放弃了追债。但是,田二壮却一直没有放弃,每天埋伏在黑心老板必经的路上讨债,但是几乎失败了。

上星期,田二壮终于更坚决了起来。死死跟着黑心老板,黑心老板无奈只好跑去找他的好哥们,公安局副局长。公安局里面的民警看着一前一后互相追逐的两个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阻拦田二壮。看着黑心老板径直走进了局长办公室,而自己被拦在外头。田二壮气不打一处来便和阻拦他的民警撕扯起来。随后动作加大,体弱的田二壮让抓着他的民警吃了大亏。民警吃了暗亏,心里不舒服也不想克制,最后掏出了警棍开始击打田二壮,并用脚不断揣着他。不料小民警一个块头的田二壮竟然莫名其妙从民警手里抢过了警棍。然后被愤怒与不甘冲昏头脑的田二壮纶起警棍开始报复。而民警则诡异地逃进办公室,嘭,的一声,击毙了田二壮,子弹打进了他的额头,紧接着大量的鲜血流出。他也随之倒下。

田二壮的死引发了全国舆论的关注,媒体追本溯源,勇军他们的欠款随即发放了下来。勇军把手伸进了口袋,又摸了摸这似乎占满鲜血的两千块钱,无奈叹了口气。

终于轮到了李勇军。坐诊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医生,稀疏的头发干枯在头上挣扎,仿佛拒绝让自己生长的地方成为寸发不生的光头。“什么不舒服”“医生,我就是咳嗽,胸口疼,有时候还咳出血”“多久了?”“大概半年”“这你怎么不早来?”医生拿过李勇军的检查报告看了起来,接着一边嘀咕着一边唰唰地在病历本上写字,然后说道:“我给你开个ct单子,你等会儿先去做个检查。然后再去办住院,办好了之后你拿着这个住院单去住院部十三楼,呼吸内科”李勇军一听就急了:“大夫,我这不是有做ct嘛,干什么再做?这不是花冤枉钱吗?”

当然这样的病人,也许这位医生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但是在他看来,不管病人如何反对,最终还是得去重新做检查的,这中间的解释,只不过是白费口舌而已。眼前的医生把音调提高,语气有些生硬和不耐烦:“第一,这是你在你们县级医院做的检查,我们三甲医院是不承认的。第二,你做的这个ct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我们得看看你的情况有没有变化。”说完,哗啦一声撕下两张单子,递给李勇军:“出门左转,先交费办入院,再去前面的放射科,做ct。”说完,不等李勇军回答,医生便自顾自站起身朝着外边喊到:下一位,等等,等下小吴我喝个水。他便招呼门口的护士先不要叫病人进来。接着侧身开始倒水,李勇军在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是听到了:“唉,这些病人,怕麻烦、怕花钱,就别生病!唧唧歪歪的病人最让人烦了!”

李勇军本想顶撞一下他的,你以为谁愿意得病呀?再说了,你没看出我是从农村来的, 农村人挣俩钱很不容易,在我们看来,做过检查了就没必要再做了,这也很正常,也犯不着你这样生硬地对付病人啊。不过,想归这样想,勇军还是迈着脚步走出了房门。他有些郁闷,医生连自己什么病都没告知却突然叫自己住院治疗,这什么跟什么?在走出房门的刹那,看着外边长龙般的队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现在的医生没一个好东西,只知道朝病人要钱!”在他看来,明明是在县医院做过检查的,压根儿就没必要再做检查了。医生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骗他的钱。

不过转念一想:“哎,反正都来了,咱就把病治彻底,也省去了一桩心事”在不断的心里暗示下,李勇军的情绪这才稍微好一点。

做完检查,李勇军费了很大的劲找到了呼吸内科。立刻有一个穿着护士服,年纪五十岁上下的护士奔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咳咳咳,李勇军一阵咳嗽,然后艰难的回答:咳嗽。老护士看了看他,“你这个咳得这么厉害,要住院啊,然后全身都得检查检查,医保都可以报销,花不了几个钱”李勇军拿出拽在手里的住院单,递给了那个老护士。老护士看了看住院单上的内容,对着勇军:来,跟我来,先给你安排个床位。

接着很顺利的办理了住院手续。这个医院的床位很紧张,李勇军被安排在了一个走廊临时加设的床位。虽然是临时加设的,但护士们还是很神奇的让李勇军吸上了氧气。李勇军本想躺下静静休息一下,立刻有一个年轻的医生来询问自己病史啥的,并要自己签了好几张莫名其妙的单子。随后是护士携着一堆单子来到床上。一个很温婉的护士,对着李勇军介绍起了自己,你好,你是李勇军吗?李勇军点了点头,“我是你的管床护士,我叫许碧娟,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李勇军再次点了点头。“医生给你开了一个超声定位下的穿刺活检,支气管镜检,已经都帮你预约好了,你要明天去做 ,来给你单子,如果你需要轮椅可以跟我说一下”李勇军茫然接过了单子。眼前的小护士又说:等下我会过来给你抽血,你不要乱跑哦。咳咳咳……李勇军突然很剧烈的一阵咳嗽。小护士很关切的看着他,有些无奈,有些怜悯,然后走开了。

看着一管一管的血被从体内抽出,李勇军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尽管护士告诉他,一共才抽了不到20ml。“你明天一定得把家属叫过来,不然你一个人的话,很不方便,瓶完了也没有人通知护士。而且有些入院的常规同意书也需要签字一下”。李勇军点了点头。等护士走了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当家的,怎么了?”“我,咳咳……医院要求要有家属陪伴,我想了很久,你还是过来吧。”“我这么大都没去过城里,再说我也不认识字,但是当家的,医院就你一个人确实不方便,明个我叫二舅陪我一起去。”“你记得给他点好处。”李勇军深知自己的二舅是个非常势利的人,没有好处,根本不可能帮人,不过眼下也只能靠他了。

终于熬过了一天。勇军的咳嗽稍微有点好转。昨天护士又把他转移到了屋子里面。他侧身便可以看见一个大大的窗子。今天万里无云,斜着窗口照进来的阳光,映在脸上,似乎自己又充满了生命力。这时候突然护士朝自己递了张密密麻麻的单子。又是那个很温柔的护士:你是李勇军吗,这是你昨天的费用清单,你收好,还有你现在已经欠费2000块钱了。李勇军一下子被从幻境里剥离了出来:我昨天不是才交2000,这才住一天就这么多钱?护士又开始解释道:刚开始都比较贵,后面就好点了,具体的收费你可以看清单,写得很清楚。李勇军叹了口气,果然进医院就是进了屠宰场。

张桂花下午就到了,昨天下午她接到电话就连夜赶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勇军的二舅李培法。妻子的到来让李勇军觉得很是心安。刚想问问妻子一路上的情况,护士便通知他们去做检查。

首先是支气管镜检。到了支气管镜室的时候,前面只有一个患者。护士开始嘱咐勇军坐着张开嘴巴,接着朝喉咙里面喷一种气雾剂,李勇军非常难受,不断咳嗽,但还是坚持住了。

终于前面的患者做完了,李勇军看着不断干呕的患者,心里很忐忑。这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突然出现在支气管镜室,朝里面说了几句话便领着一个病人进去了。“护士,这不是轮到我们吗?怎么突然他们进去了,然后也不叫我们了”张桂花疑惑着问了问门口的护士。那是妇产科主任的亲…,亲自带过来的病人,是一个重病号,需要尽快先做。“可是她看起来很健康啊,不咳,不喘,脸色也不差”“你懂什么?来现在又得等一会儿了,我们得再喷下麻醉药”护士白了张桂花一眼,又走到李勇军面前让他张开嘴。李勇军再次痛苦了一番。

回到病房,李勇军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简直似乎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无论是支气管镜检查还是超声定位穿刺都让李勇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身心俱疲,不断咳血,脸色极度苍白。张桂花看了看他,心里着急,对着外面的护士喊道:医生,我老公他一直在咳血!你过去看看。护士则很淡然叫张桂花去医生办公室告诉医生。然后值班医生也只是似乎很写意告诉她,那是正常反应。张桂花无奈只好返回病房,看着憔悴的,呻吟的丈夫,她心如刀割。过了一段时间后,李勇军似乎好点了,气色也好了起来。张桂花赶紧倒了水给他喝。

“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到呢,这么远。”李勇军开口问道。

“我一听你电话,就担心你,去叫二舅一起来,他不愿意,最后我给了他两千块,他才陪我过来,路上车费又花了一千多,哎。”张桂花有些哀怨。

“二舅他就这样的人,他人呢?”

“说是向医生了解病情去了”

“小小的肺炎,还了解个屁啊”李勇军对二舅拿走自己的两千块钱有些不开心。

“你饿了吧?我下去买吃的。”张桂花很柔情看着自己的丈夫。

“知道在哪里买吗?医院大门口有个小吃,挺便宜的,青菜面三块钱一碗”

“那我这就去买了,都已经七点多了”张桂花收拾了一下,转身走出了病房。

李勇军闭上了眼睛,开始想着怎么样能够痊愈出院,不然一年辛苦赚的钱就都花光了。

“勇军,你还好吧”是勇军二舅,他迈着轻盈有些浮夸的步子。

“二舅,是你啊,你能陪桂花来,真是麻烦你了”李勇军感谢道,尽管他知道这花了两千块钱,还要多出一个人的车费,但多一个亲戚,自己在医院就多一份心安。

“勇军,跟你说个事。刚才我跟大夫问了你的情况,你这个病很难治好”二舅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这不是肺炎吗?”李勇军其实也预感到自己这一次病得不简单。

“他们都不让我告诉你和桂花,但是想想你家里的情况,你还有个老婆,还有个小孩,我觉得还是得告诉你。”勇军二舅很认真说道。“你得的是肺癌。”

李勇军瞬间感觉心死了一般,心跳得飞快起来,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黑暗。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凝结成一块坚硬的石块,慢慢地沉坠。我这么年轻,我一辈子没做过坏事,我没骗过别人,我对邻里乡亲,工友老板都真心相待,为什么却要是我?

“呵呵,我早就料到了”李勇军挤出满不在乎的微笑,似乎他看透了生死。

“那你有什么打算,这后面的医药费,我怕你负担不起,家里就你一个人赚点钱,桂花在家里做农活,也才正好够家里日常生计,还有小孩子上学的问题。这些你都要好好考虑。”二舅看着低着头的李勇军问道。

“让我想想,我不怕死,但我怕桂花,小凯他们过得不好”李勇军突然有些哽咽,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开始回归本我。

“你舅我看着你长大的,你这样我也挺难过的。我倒有主意可以让你就算走了,也能够让桂花她们娘俩过得好点”二舅拍着勇军说。

“舅,真的可以吗?”李勇军似乎抓住了一样东西,往下坠的灵魂恒贯在了深渊的半空。

“舅刚才遇到了一个人,他告诉我只要你死在医院,他就有办法让医院赔钱,就是得到的钱要给他一半”二舅捋了捋头发“这他妈有点黑。但他保证至少向医院要到三十万”

三十万对李勇军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般,无法企及的数字。就算三十万的一半,十五万,李勇军也不曾多想。“这靠谱吗?”

“绝对靠谱,你看你这病就算花了很多钱救,那也是很渺茫,再说你也花不起。医院这么黑心,你听我的,只要对医院倒打一耙,说医院害死了你,不但桂花她将来可以过得好点,也让医院以后不敢乱来”二舅解释道。

“我再想想”尽管知道了自己的死刑,但李勇军却没有想害人的冲动。只是感叹命运的不公。

又是一天的清晨。李勇军醒了过来,其实他几乎没睡,咳了一整夜,妻子也跟着他一夜没睡。到了清晨咳嗽才有点好转,张桂花这才沉沉睡去。看着躺在身边的妻子,李勇军柔情的看着妻子:当你幸福的时候,我也许不在了,而我幸福的时候,是因为你在。我爱你。他突然很自然的说出了这三个平时他感觉极别扭一直不愿意说出来的字。桂花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眼镜瞬间睁开,急忙坐了起来,“我这怎么睡着了,你咳好点了吗?”“嗯”李勇军点点头。“桂花,我觉得自己特对不起你,都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怎么会?我觉得过得很好,有吃有住,还有小凯”“咳咳咳……你知道吗?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你们能过得好点。如果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呸呸……瞎说,现在科学这么发达,没有病是治不好的。”

护士又如同昨天一样分发住院费用清单。温婉可人的护士小姐再一次跟李勇军强调了他欠费的事情,并且已经是四千。

“不是说第一天贵点,后面都会比较少吗?”李勇军虽然知道昨天新增加了许多药水势必得花不少钱,但还是问了。

“昨天你的检查出来发现了许多新的问题,医生给你加了一些药,所以会贵点。”

李勇军看着窗外,万里晴空,但他的天空却是晦暗无比。老婆已经去交2000块了,回来后知道又欠了2000,那她岂不是要急死?

“你这个算少的了,我爸每天费用都五千块上下。”住在勇军隔壁床的家属打量着自己手上的清单说道。

“他是啥病?”

“肺癌,手术过了,还化疗了好几次,结果现在昏迷不醒,都十天了。”家属无奈摇摇头。“医生建议我们没必要继续治疗,但能活着就好,现在都是在用钱在换命,你看这密密麻麻的管子,停了一个都不行了”

李勇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脸上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用一种无力的绝望的眼光看着天花板。自己到底得罪了苍天什么?让他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李勇军住的病房一共有三个病人,不包括李勇军本人,一个已经昏迷了10天了,另一个则是一个不断胸痛,四肢无力几乎总要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病房里回荡着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

“老婆,我好痛!”李勇军隔壁床的病人喊到。“我去叫医生”一个憔悴的女人起身跑了出去。4刚走出房门,监护仪就开始不断的响起了警报声。过了一会儿,女人回来了,医生说你这个病痛是正常表现,叫我多给你吃点止痛药。之后女人给他吃了两个止痛药。

李勇军侧头看了看身边的那个男人,他手捂着胸口,呼吸急促,面色苍白、出冷汗、不断的咳嗽,冷不丁的咯出了一口血出来。女人见状不妙,赶紧去找医生。一会儿之后又回来了,看着不断抽搐的丈夫,她急忙抱着他,安慰“你再等等值班医生去吃东西了,马上回来。你千万要等住”

医生过了很久都没来,监护仪在几声短促的滴滴声以后就回归了平静。隔壁的男人在女人的怀里也渐渐安静下来。

“啊……”突然女人哭了出来。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

几个值班的医生终于过来了,他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开始进行抢救,一个小时后,为首的二线班赵医生只好告诉一边焦急等待的女人“病人长期卧床,急性肺栓塞,我们也没办法”他的口气充满了安慰的味道。

本来以后会是平静收场,女人突然抓住他的手,瞪着眼睛,充满仇恨:是你们害死我丈夫的,你们刚才跑去哪里了,都是因为你们不在。

这个病死亡率很高,我们已经尽力了。为首的赵医生又解释道。

尽力个屁,需要你们的时候跑哪里去了,今天你不给个说法,你就别想走。女人说着,趁机抓住了赵医生的手,还扯掉了他的胸牌。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我不是说了我们尽力了,你也看到了,该用的都用上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你先放手!不然我报警了!赵医生警告。

可是此刻的女人哪里肯让步?她揪住赵医生不放:“啥?我蛮不讲理?你把我的男人弄死了,你还说我蛮不讲理?”此刻的女人,情绪早已激动起来。赵医生一看,这阵势根本不是他能招架得住的,既然自己的强硬态度不能将死者家属的情绪给打压下去,剩下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溜之大吉。可是那这女人一直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他能到哪里去?

这时候一个男人进来了,女人便冲他说道:思聪,你爸就是让这帮人整死的,快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那个叫思聪的男人顺势将另外两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年轻医生揪住。

赵医生见状不妙,急忙道:你在不放手,我就报警了,你要被拘留的。

女人哪里肯放手?她这时候想的就是千万不能让这些没责任心的医生跑了,到时候只要他们一躲起来,医院包庇他们,她找谁评理去?越是要求她放手,她越是紧紧地抓住他不松手。

女人的哭喊声惊动了附近几个病房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们,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眼尖的护士小姐,立即打电话告诉了医院的领导,保安也过来了,不停地劝说围观的人群离去。但在这样的时刻,保安们也不敢对那个女人怎么样,毕竟是出了人命。人家的男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医院死了,哭哭啼啼也是很正常的。他们也见多了不能接受病人死亡的家属了。

不多久就见一群起码有二三十人的队伍,朝病房气势汹汹地杀奔过来。小小的病房瞬间挤满了人,这些人有的赤手空拳,但裤管里显然是塞了东西,为首的一个壮汉走过来,气势汹汹地朝赵医生就是一拳“你他妈的算什么医生。”接着二三十个人对着三个医生两个护士一阵乱打,一群打不到人的血气方刚的青年就到处砸东西。之后警方出动了三十多名的警力才制止了这帮打人砸东西的人。几个医务人员虽然被打,却没什么大碍,警察便把所有人都拘留了起来。

病房直到凌晨才再次恢复了平静。李勇军更加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或许明天,自己就这样走了也不一定。但是,妻子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自己死了,她怎么办?甚至如何带他尸体回家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第二天上午,二舅又来了,一脸得意的样子。他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勇军,这是两千块钱,我给你了。其实拿你的钱,我是不忍心的”

“舅舅,你特别过来,这是你应该得的”李勇军其实也不想还给舅舅了,但适当的推诿也是必要的。

“你知道昨天你隔壁这个死了,之后怎么处理吗?”李勇军二舅突然问,似乎他知道一样。

“不是都被抓起来了吗?”

“告诉你,医院最后不但把住院费用还给了他们,还赔了他们50万”

“这怎么可能?”李勇军很吃惊。

“昨天那帮人都是雇来的,其实他们也知道不可能活着走出医院,但实在花了太多的钱,所以早就联系好了”

“医院看不出来吗?”李勇军疑惑道。

“因为医生没有及时抢救,医院理亏,为了不影响医院生意,他们只好赶紧解决了”李勇军二舅看了看李勇军虚弱苍白的脸“上次问你的事,你想好了吗?不要怪舅舅现实,这都是被逼的。”

咳咳咳……猛烈的咳嗽,似乎要把心都咳出来了。“而且,你的工友都在这,我去发动他们,你得到赔偿只要给我联系的那个人五万块钱。”

“你先走吧。我想想。”李勇军摆手说道。

李培法站起身来。转身,椅子发出了摩擦的刺耳声。“舅,如果成的话,多给桂花一点,她不识字,还带个小孩,不容易”

李培法没有回答,回头看了看低头的李勇军,走出了房门。

“当家的,这昨晚太吓人了,不过这也怪医生没有及时抢救,跑去吃东西了”张桂花带回了两碗青菜面,热气腾起到脸上,熨红了一片。

“媳妇儿,将来可能二舅会给你一笔钱,如果没有的话,你要告诉我”李勇军看着桂花认真说道。

“你真病了啊,这二舅不拿我们的钱算好了的,还指望他给我们的钱,这样的话,做梦都会笑醒”桂花似乎忘记了病重的丈夫格格笑了起来,仿佛李培法给他们钱是荒诞不经的事情。

咳咳……李勇军又咳了起来,桂花急忙拿纸巾给他,勇军捂着嘴继续咳嗽,完了,纸巾一片鲜红。“媳妇儿,帮我去楼下买个苹果,我想吃。”“你都咳血出来了,我要不要先告诉医生?”桂花很着急,很担心。“不用了,又不是没有这样过,你老公才不会像昨天那个人一样的,快去吧。”桂花说不过他,只好站起身,走出病房。

李勇军看着桂花离去后,静静地闭上眼。

死后的感觉是怎样的?真的有人们所说的天堂、地狱吗?如果有的话,天堂、地狱又是什么样子的?我死后会去哪个地方?父母死后又是去哪里?我死后还能和他们见面吗?他想。

张桂花买苹果回来时,住院部的一个角落挤满了人。爱凑热闹的她挤进了人群,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趴在坚硬的地板上,身下是一滩血水。左手拽着一张褶皱的纸。好事者把它拿了出来,然后摊开了它。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

“我不想死,但医院害死了我”有人读出了它。

一张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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