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前的蓝花楹

这个夏天,像个顽童,来了一下,就倏地不知跑到哪里去野游了,冬春那种才有的寒风冷雨凌厉地袭来。但夏来时的暖风,已将蓝花楹树叶薅得一干二净,并又急急地把花蕾吹开,绽得满树紫蓝,一棵棵蓝花楹树如同插花似的,杵在突如其来的凄风冷雨中,独自怜。

居于城市,不需要跋山涉水,轻轻松松步行约100米就能抵达一棵繁华璀璨的蓝花楹树下,也算是“艳福不浅”了。

家门前的蓝花楹树有两排,哨兵般立在小巷两旁,硕大的树干、皴裂厚实的树皮,无声而明晃晃地示人:它们起码在这里经站了100年以上。身旁的围墙一次次坍塌,一次次砌起,一次次前移,直到抵到蓝花楹树上,围墙的基座才不得不停止了前进的步伐,蓝花楹树用身躯守住了小巷最后的尊严和权利。围墙里的楼房,从木质结构,变为砖混结构,再到如今的钢筋水泥,一次比一次来得结实,一次比一次来得高大。里头的住家,换了一代又一代。扎了根的蓝花楹树岿然不动,一年年一次次地花开花谢。

多少人多少次从它身边悄悄经过,来去匆匆,对它视若不见。不在乎它是叶茂,还是花繁。不知住在其上的蚂蚁、蜘蛛、蝴蝶们,是否也注意到它的四季更迭,叶落花开,花谢叶盛?

前两年,一家水果店在一棵蓝花楹树边上安营扎寨,小店逼仄,店主就将水果向外摊摆,这一弄,便抵到树下了。摊上支起了一个雨篷,一些飘落的花叶便搁在雨篷上,如蒙上了伪装似的。年轻的一家人的生活和生意就在树下进行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家听树花开花谢,树听人家床上的秘密。其实二者之间都已不叫秘密了,他们是默契地相互分享不便向人倾诉的生活深层内幕了。

没有自卑,没有羞涩,没有隐藏,没有矫饰,没有难以启齿,偶然天成地结为跨界密友。

今年春节后的一天,一棵蓝花楹树下突然扎下了一座帐篷。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在帐篷前方,会排起做核酸检测的队伍,队伍时长时短。队伍里的人们只关注着手中的手机,手机牢牢抠在手上,但似乎只有眼球才能真正掌握住它似的,脚下在移动,人们的眼球却始终未移开手机,当然不会去关注帐篷顶上的蓝花楹树了。即便是它们一夜间盛开了,人们也不会把注意力从手机转到树上。何况那时的花还没开呢!

蓝花楹树虽然在门前,但与它却是若即若离。有时,我在客厅坐累了,踱在窗台上远远地注视它们,看它们如一束束插在地上的花那般,具体一朵朵如何的样子,我是欣赏不到的,因为我不宜用望远镜一类的工具。那样,会被人误认为是我在偷窥人家的隐私。有谁会相信一个功能还齐全的男人,端着望远镜在赏花呢?

我也不能到树下专为它而呆着。所有经过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的。不论是上下班,还是去办事,好像都被一股充满魔性的力量推着前进似的。我一个中年大叔,呆痴地站在满是繁花的树下,不是神经有问题,可能就是图谋不轨了。

花粉能刺激人的感官和神经,刺激感官是好,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刺激神经却不大妙,桃花盛开的时候,一些青年男女会出现匪夷所思的问题,让人心生怜悯伤痛。

小巷悠长,有一个时期,受拆迁改造之类的干扰,人员复杂,路灯罢工,太阳落下后,蓝花楹树们便罩上一层若隐若现的神秘色彩,树下阒寂。据说,有时就会从树下会蹿出一两条矫捷的身影,拽走行人的挎包之类的。因此,但凡在树下久留的青壮年必被贴上某种可疑的标签。后来,小巷改造一新,恢复祥和。前两年,地铁修至附近,扒下了小巷边上的几座楼,如今吊塔耸立,尘飞机鸣。

城市不缺乏“沾花惹草”者,不论在哪个季节,只要有花开,就有人吆喝去看花。这些花不是身在郊野处,就是集中在公园里。那时那情,不论男女老幼,大大方方地立于花树下,站在花旁,摆出各种姿势,露出真假难辨的笑容,都是天经地义的,都是名正言顺的爱美表现。

尤其看梅、看兰、看菊,似乎还能看出人的品格。于是乎,每当这些花开花展的时候,人们趋之若鹜,节假日的时候,围个水泄不通,倒搞不明白是观花还是看人了。为了以示到此一观,人们千方百计照张满是生硬姿势的照片,背景除了花,还有重重的人影,但总了了一桩心愿。

蓝花楹又能衬托出人的什么品格呢?它的情怀和格局不大,因为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代表着悲伤、宁静、深远、忧郁。这与梅、兰、菊相比,真是太庸俗化了,即使颜色再艳丽,花朵再繁茂,还是少了那么一层高贵的雅气,不够阳春白雪,不宜歌,不可颂。难怪树下清净,就像一户无权无势的庭院,即使在闹市中,也不会有纷纷扰扰的外来的鼎沸人声。由此可见,花草的世界里,寓意即是它们财富和地位的象征了,而寓意却又是人定的。

网购年代,已少有需要经过小巷的机会了,同小区的人和我大概类似,因此蓝花楹盛开的时候,相处也未谈及,依然谈论着天气和和天气一样阴郁的股市、楼市。5月20日,是一个多情的日子,但我没有浪漫。晚饭后,家里的一常用药断了,网购来不及,楼下的药店又恰巧断货了,我只得冒雨过小巷到那头的大药店。

雨水不停地从蓝花楹树上滑下来,能否渗入厚厚的水泥层,抵达树根,这似乎是个未知数。湿淋淋的样子,倒如黏稠的胶水,将飘落下的花牢牢地黏在树下,平淡中展露出了几分灿烂,这也是它们最后的家底了。我对这淅沥沥的雨,也就没那么的厌烦了,甚至怕它停了。因为,雨一停,夏天就真的来了,那时,树上长满的是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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