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你,吃掉你

我是多么爱我的男朋友啊,天知道。

他浓密的发丝比一般人颜色略浅,在阳光下犹如熬煮的蜜糖拔出的糖丝一般闪闪发光,他那略微凹陷的眼窝和浓密的睫毛犹如是覆盖着黑色蕾丝的小盒子,里面嵌着昂贵糖果一般闪闪发光黑白分明的眼珠,他的嘴唇似乎永远微张着等待送出一串吻或者一声叹息,那淡红的颜色像是一片最丰腴新鲜的三文鱼肉,他的鼻子高而挺立,鼻尖秀气得很是让人妒忌,像是一枚神圣而优雅的桂冠一般耸立在他完美的面孔中间。

我是多么爱他的身体啊,他的肤色像是顺滑的白色牛奶巧克力混合了最纯粹的可可粉,淡淡的小麦色散发着绸缎一般的光泽,他的四肢既强健又纤细,仿佛能透过皮肤看见他那修长的淡红色的肌肉附着在他精致雪白的骨骼上,他双手和双足的关节细长纤巧,指甲圆润而透亮。

我是多么爱他的声音啊,那声音像是……像是大颗粒的浸透了海风潮湿气息的海盐混合着粗粝未经提纯的赤砂糖一起撒入他那淡红色的声带,然后再用金色的丝绸一般顺滑的蜂蜜调和均匀,他吐露的每一个字,经过那神秘圣洁的声带,充满了海盐和蜜糖的芬芳,既粗糙狂野又甜蜜细腻,他最好不要对我唱起地下丝绒或是莱纳德科恩的歌,我想我会轰然倒地,一击毙命。

我想我再也离不开他了,如果我早上睁开眼睛感受不到他那小麦色的皮肤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如果我晚上半睡半醒之际感受不到他那略浅的发丝混合在我黑色的长发之中,如果我开心的时候不能用喜悦去亲吻他,如果我伤心的时候不能用泪水去浸透他,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我是病了。”我放下手中的书,对他书。

“别瞎说。”他把书从我的身侧拿走,翻开我正开的那一页,那是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

“我好饿,可我也像饥饿艺术家一样,根本没有我想吃的东西。”我说着躺倒在床上,把他的两只手拉过来覆盖在我的腹部。这样看去,我像是一个新孕的妈妈,正让孩子的父亲感受那如珍贵果实一样蜷缩在子宫中的还未成形的孩子,可我只是感到饥饿啊,那肚子里空空如也的虚无似乎把我都要吸进去了。

他把头轻轻放在我的胸部,用手抚摸着我的肚子,他永远是温柔贴心的,就像一只失明的小狗一般忠诚。

“什么味道,好香啊?”我叫了起来,不顾形象得咽着口水。

“隔壁家又在做红烧牛肉了吧?”他打趣我。

“切,不是那种油腻腻的味道,是一种甜甜的像水果又像糖果的味道。”我说。

“是不是洗发水的味道呀,我昨天用了你新买的洗发水,那个粉色瓶子的。我的刚好用完了。”他说着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我把整个脸都埋进他的头发里,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闻到的香味,和我的洗发水没有一点点关系。

“你的头发是甜的。”我的脸还是埋在他的头发里,说话的声音并不真切。

“哎呀,好疼!你在干嘛?”他吼了起来,用手揉着脑袋,但听上去一点也没对我生气。

“啊……”我发出一声叹息,他的发丝融化在我的唇齿之间。

那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甜,清纯而凛冽,像是一亿颗甜甜的糖分子,它们裹着淡粉色、奶黄色、嫩绿色、橘红色、天蓝色的薄膜,倾倒在万顷冰川之上摔个粉碎,而我的舌头正享受着那甜蜜的彩色冰川。

“让我吃掉你的头发好不好,这是我在世界上唯一想吃的东西。”一个周之后,我实在忍不住,终于对他说道。

这一个周我几乎没吃任何东西,他发丝融化在我舌头上的感觉让我对所有食物都感到作呕。我饿得快要死去了,他每天给我变着法子做好吃的,可我只是躺在床上越来越虚弱。

他听了我的话,默默得走出了家门。

他一定要离开我了,我的胃一阵绞痛,眼泪和冷汗一起流了下来。“痛吧,痛吧,你这个狗杂种,至少你还会痛就说明你还没死掉吗!”我恶狠狠得诅咒着自己不争气的胃袋,你就不能对饥饿迟钝一点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昏昏欲睡之际,房间大门传来声响,然后是他的脚步声向卧室走来,他皱着眉头出现在我的床边,手背在身后,我看见他剃了光头。

他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因此更加英挺逼人,白衬衣衬得他略显忧郁的表情格外禁欲,他左耳的耳钉本来被头发遮住,现在一下子凸显出来,让他有了一丝坏坏的痞气,如果说从前的他只能吸引某一类女人,那么现在的他,文气乖女想被他引诱彻底变坏,堕落沉溺,中年熟女想要征服他驾驭他一睹他疯狂的姿态,而上了年纪的女人想要心疼他保护他——他多么像她们几十年前曾经抛弃或是被抛弃的初恋男孩啊。

可我已经完全顾不上他的发型他的样子他的一切,他把背在身后的手朝我伸出来,我眼前只有他递过来的那一大捧发丝,我像一只饿极的野狗一般扑了上去。

“唔……”

终于吃饱了。

我从没如此满足而幸福,我可以躺倒在那裹着丝绒一般柔软温暖的彩色冰川上沉睡一千年。

几天又过去了,可我还是饿啊。那饥饿仿佛是掏空了整个宇宙的星星,只把那无边无际的虚无黑暗装进了我的胃袋。火锅烧烤巧克力油焖大虾麻油鸡,那些我最爱吃的东西被他变着法儿得弄到我的床边,可我连一点欲望都没有,仿佛面对着一堆蜡烛和泥块。

焦虑和饥饿像两只日夜伏在我身下吸乳的不知餍足的幼兽,让我很快消瘦干瘪下去,我发现我连A罩杯的内衣都不再需要了,胯部的骨头更是在床上硌得生疼。

“这可怎么办,没有头发了啊。”他难过得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仿佛是在恨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不能像韭菜一样疯长,割了一茬又一茬。

“能不能……”我不再说下去。

“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带着海盐的粗粝和蜜糖的气息,那是一种充满了美味的声音,让我感觉愈发饥饿。

“我想……”我捂着自己绞痛的腹部,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他起身离开,我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气。

他再出现的时候拿着一只青色的小碗,里面装着五只修长的手指,它们发出最新鲜的贝类那种淡淡的光泽,我不禁呆住了。

“我想左手的手指怎么说都有点多余吧。”他说着冲我歪着脑袋挥了挥失去手指的左手,奇怪的是那伤口并没有流血,五个创面像是五朵小小的淡粉色的花朵,盛开在他的手上。

“我怎么能吃你的……”我说不下去了,整个人被一种反胃恶心混合着巨大食欲的奇异感觉攫住了。然后那种黑洞一般的饥饿又一次汹涌而来。

我没想到他的手指是那么的柔软幼滑而鲜嫩多汁,像是无数个雨夜里最纯净的雨滴汇聚在一起,带着整个世界的全部爱意和温柔对我的口腔顶礼膜拜。

“吃饱了吗?”他看我吃完了,摸着我的脑袋问我。

“恩。”我点了点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说:“我爱你。”

我想了想,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这么对他说。

“我也是。”他的语气笃定又温柔。

我不知道那种饥饿何时会再次袭来,可我知道它一直就那么暗暗蜷缩在我的身体里,直到又一次瞅准机会将我吞噬,我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面有他的头发和手指,还会再次填入他的躯体和四肢,我多么爱他,可我想我会吃掉他,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我再也没有别的任何欲望。

我的头皮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我睁开眼睛,原来他的嘴唇正吻上我的发丝,他用雪白的牙齿撕咬着我的发丝,咬断它们吞下它们,我流出了眼泪,我是多么开心啊,原来他对我也一样,我也是他在这个荒芜的世界上唯一而又盛大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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