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旧事——田间小屋(一)

        在我还没有大到足够成为我们家小小杂货店的劳动力前,周末里我是十分自由的。经常是阳光极度明媚鲜艳的早晨,我就把自行车的脚踏板踩得框框作响,卯足了劲,追赶着风找朋友去了。

        我常找的朋友潘住在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地方。从小学校西面的公路绕出去,遇到转角后转过去继续往西直行,直到过了一条公路桥之后,可以在公路的右面发现一条浓荫的小路,槟榔树密密地树着;拐进去,豁然开朗,耀目的蓝天下,很宽阔的一片菠萝田,菠萝藏在地下,尖直的顶叶漫山遍野地盘踞着;仿佛被这弥目的田地拉得很辽远了,绿地蓝天底下兀立着一个孤零零的棕色小房,就要被旷野的大风带去了似的。那即是潘的家。

        除了那块辽阔的菠萝田,从小屋出来,一大片草地,杂草无边地生长着,攀爬更远处的土丘,翻过土丘后,又是一片树林了;草地与草地间,裂开很宽很大的一道口子,小河路过了,安心的躺下了,于是日夜涓涓地淌着,很快活的模样;更远处一块黄沙泥地,逢了水,便会汇成一个巨大的泥潭,只是不深,小孩子的长短,也只刚好没过膝盖。相对于我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小区里的家,这里近乎于一个天堂。我羡慕极了。

        潘的家,那座小屋,真的是非常简陋的。水泥砌的三间平房,大的两间作房间,小的一间用为厕所;厨房是露天的,靠小河的地处挖下一口水井,旁边支起一个简陋的炉台;锅和碗叠放在房间外红色的铁皮作顶建出的“客厅”的一个潮霉的木橱柜里,等到做饭的时候,再费事地搬到“厨房”去。因为看起来就十分不牢靠的样子,所以每到台风或者暴雨天气,潘的父母都十分担心。我的父母也不允许我下雨的时候到潘的家里去。

        但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事的,早晨还是晴空万里,中午一过,却十分突然地下起了雨。潘的家,在下雨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可怖的。电闪雷鸣之下,电线总是要断的,屋子里便没有光;开了窗,外边也是阴黑的天,狂风暴雨卷着芭蕉的叶子在外墙上疯狂地拍打着,雷与电都很低很近,仿佛就投落在这墙外炸开了。我和潘脱了鞋并肩蜷坐在床脚,用被子蒙住头和身子,两双眼睛在黑暗中互相观望着。

        “潘,你看那黑黑的是什么东西?哇!有鬼来抓你了!”我伸出手猛地抓住潘的肩膀吓唬她。

“想骗我?有的话,也是来抓你不是来抓我的。”黑暗中,潘可能是吐着舌头很臭屁的样子,我听出来了。

        “肯定是抓你的,你住在这里哦。”我反击。

        “才不是,是来抓你的,你来了它才来的。”

        仿佛那鬼真就在旁边而我们一点儿都不怕地辩论着,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地笑闹着。雨很快地过去了,芭蕉树的叶很憔悴焉黄的模样,靠着墙角滴滴淌着残留的雨水。

        雨过天晴后,附近的一个小水塘里蝌蚪更多了,于是我们在菠萝田里找到被别人随手弃置的塑料瓶子,剪成两半蹦跳着抓蝌蚪去了。

        浅浅的小水塘里,拥挤地游着无数的黑逗号,很可怜地,在这寸方之地经历它们的童年;更不幸的,还要被两个小小的人类抓出去玩弄一番。我和潘总是比试谁抓的更多。常常是一半瓶子往水里潜下去,像往水井里打水一般,再捞上来时,瓶里已经更拥挤地游着许多的蝌蚪了;于是倒进另一半瓶子里,滤去一些水,再重新在池塘里潜下瓶子,继续着一样的动作。小蝌蚪滑溜溜的,时常地在手背上和手心里溜过去,凉凉的、痒痒的触感,转瞬即逝。可以玩上大约一个小时的游戏,等到瓶子里再塞不下更多的蝌蚪,蝌蚪们也因为拥挤和缺水而显出疲态的时候,我和潘才会一个个数着自己的战利品,数出一个就放回一个。直到它们又死而重生地活泼地游动在水塘里时,我和潘比出了胜负。只是,那些被我们玩弄了的小蝌蚪们,交杂在它们的兄弟姐妹中间,再也分辨不出了。那一点点小小的愧疚心也找不到确切的对象发泄,我和潘只好煞有介事地向小水塘里的小生命们道了谢。

      “谢谢你们,小蝌蚪。”

        我们玩得很开心呢。

        下过大雨后的第二天,若天气很晴朗的话,潘家附近的那块黄沙地,在这水的搅动和光的照射下,就会变作一洼很大的、很纯正并且很暖和的黄泥潭了。把脚探进泥潭里,感受自己的双脚在慢慢地往下陷落,是我和潘常做的事。有时,太阳不够充沛的时候,沙和水还没能完全融和,泥潭于是是流动的,行走在其中,常常会陷落,于是满身满脸的黄泥,真正的一个泥孩子了。有时也有更荒唐的事,玩耍的时候,我的一只拖鞋没能跟住我的脚,于是很凄凉孤单地流落在泥洪里了。我和潘于是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建设了一个泥堤,把一半的泥潭分隔出来,防止泥水的流动卷走那只可怜的拖鞋。下午两点的猛烈阳光下,我们仿佛两个农民,辛勤地劳作着,满手满脚满脸的汗和泥。结果最终,拖鞋还是没能被解救出来,我抓上剩下的一只拖鞋,和潘告别,骑上我的小单车,回家吃饭了。

        夕阳西下,槟榔树改变了影子的方向,风是暖和的、阳光和沙尘的余迹,心里仿佛很充实的溢满了快乐,那一点丢失了漂亮拖鞋的伤感悄悄飘散在了风里。


                                                                                                                                    楠桢

                                                                                                                 二零一七年五月七日正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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