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言说：“如果我们哪天不爱了，就告诉对方，我可以没有爱人，但不能少了你这个朋友。”

这句话像一枚炸弹，在我心里轰隆作响，令我全身一痛。于是，我嘴里的茶水连带茶叶就如弹片一般飞了他一脸。

刹那间，他脸上所有的深沉与哀愁都烟消云散，只剩满满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周茹，你干什么！能不能淑女一点。”小言任凭他脸上的水缓缓滴落，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赶紧抽出面巾纸递给他，满是歉意地说：“一时激动，没控制住。不过也不能怪我，哪有人第一次约会就说分手的啊？”

“我说如果，遇到你这样的脑残真没救了。”

“你也好不到哪去，白痴。”

我和小言是在高中时的一场篮球赛上认识的，那时我是我们班的铁杆啦啦队员，小言是他们班的主力后卫。他班实力强，整场都在压着我们打，令我心里很不愉快。比赛过后，小言脱下衣服，在球场里狂奔。我看不顺眼，恶狠狠地骂了几句“白痴”。由于我过于气愤，没控制好分贝值，不雅之语恰巧飞进小言耳朵。他白了我一眼，轻蔑地回道：“脑残。”

从那一刻起，我成了他口中的脑残，他变成我眼里的白痴。每每相遇，我们眼中都是寒光闪闪，他不看我，我不看他，只是在互相交错时轻哼出彼此的外号。

我一直以为，穷我一生，都无法把他从我的黑名单中移除，我也一直以为，我们的恩怨会伴着大学的开始随我们奔向天涯。出乎意料的是，高考完返校那天，他竟然面带羞色地挡住我的去路，伸手递上一大瓶果粒橙，结巴着说：“以前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希望从今天开始，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小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白了他一眼说：“你有病吧。”

“你这人，嗨。”他显然有些气愤，扔下手里的饮料就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疑窦丛生。几天后，我才知道，我们竟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知道真相时，我差点伤心的死去，为什么，为什么全年级上千人，偏偏和他考到同一所大学。

到大学后，我们经常见面，虽然不再敌对，但难听的外号却还是保留下来。刚开始，我对他还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认识的加深，我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喜欢上了他。小言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冷酷，但他内心却如火一般。大学四年，他对我关怀备至，不知道是出于同学情谊还是其他的东西。他没说，我也不敢确定。

大学毕业后，我俩出去合租了一套两居室，也就是在那套房子里，我成了他的女朋友。确定恋爱关系当天，在某小吃店里庆祝时，我恰巧没忍住喷了他一脸茶水。说实话，这茶水该喷，谁让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恋爱后，这套两居室就显得有点大，为了节省开支，我们决定出租一个房间，物色了很久，最后才敲定让我同事彤彤住进来。彤彤姑娘人长的白白净净，性格温文尔雅，典型的江南美女风范。说实话，让她住进来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不过得知她在外地有男朋友，我也就释然了。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就是一年，这一年过的波澜不惊，平平淡淡，但我喜欢这种柴米油盐里的淡然，它让我明白生活并不总是惊涛海浪，云淡风轻才是常态。

我对生活充满感恩，满心欢喜，但某些人却不这样。我发现在小言和彤彤之间，似乎有某种我看不懂的东西，每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时，他们两个都谈笑风生，把我晾在一边。我看着他俩，心里满是羡慕。我想，此刻如果有别人在场，那人一定会以为他们两个才是一对儿。

我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不久后，事情就发生了。那天，小言很晚还没回来，彤彤也是，我拼命打电话，却总是打不通，于是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半夜两点左右，我才听见开门的声音，小言和彤彤一前一后，走进客厅。彤彤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小言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那晚，我坐了一夜，小言陪在我身边，我们没有争吵。天亮时，我说：“我们分手吧。”

小言说：“记得刚恋爱时我说过的话吗？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我说：“只要你愿意。”

二

我们就这样走到尽头，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没有耳鬓厮磨的消耗，就连移情别恋都算不上，我知道，他不爱我了。其实在当初，他就不应该爱我，因为我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类人。

我没提出搬走，那样做，显得我太小器，毕竟我答应继续做他朋友。另外话说回来，房子还有半年才到期，我还要承担起我应该付的那部分租金。

世事无常，沧桑巨变，本来是属于我和小言的二人世界，转眼间我就成了陌路人，这种感觉任谁都承受不了。我坐在床上，看着小言收拾东西，内心里某个角落抽搐到了一起。我说：“你让彤彤过来吧，这个房间大，床也大。”

他看着我，满脸羞愧，“不用了，我们准备换个大床，房间大小都无所谓。”

也是，换成我，会睡在前任的床上吗？显然不会。

恋爱后的第一个周末，他们两个就去逛家居市场，买了床，四件套，枕头，被子，像即将新婚的小两口，从里到外都是新的。就连四件套都是大红的，印满了玫瑰花，像极了他们甜蜜的爱情。我从门缝里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一阵羡慕。彤彤多幸福啊，居然有人像筹备婚礼一般准备他们的新房，而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以前，每天下班，我都会跑到小言单位门口等他，他说他忙，有无数待完成的工作。而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他就准时出现在我们单位门口。每次从窗子看到楼下的他，我都有种错觉，他是来接我的。我真恨不得打碎玻璃，跳到他怀里，告诉他不要走，哪怕这一跳会让我粉身碎骨。

彤彤是个做事慢吞吞的姑娘，临到下班，还要对镜贴花黄，东看看，西描描，搞来搞去，半个小时都完不了。我看小言在楼下走来走去，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就跑到彤彤面前喊：“走啊，回家了。”

“哦，等等，就快好了。”彤彤极为深沉，脸上丝毫看不出喜怒哀乐。就连对我，她都总是那副无辜的表情。许多人说彤彤有内涵，但在我看来，她就是能装。在她失恋的当晚，她就是用泪水俘获了小言的怜悯，让他爱上了她的柔弱。我知道，越是柔弱的女人，便越能得到男人的怜爱。但是，偏偏我不会装柔弱。

小言有辆永久牌的自行车，几百天来，我就是坐着那辆哪都响的破车穿梭在城市的人山人海里。当我搂着他的腰，哼起歌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而此刻，那辆自行车早已卖入二手自行车市场，不过只是因为彤彤一句话。她说她不喜欢自行车，但在我看来，她是不喜欢被人看不起。

彤彤说要买车，小言不同意，他说房子还没买，买车干嘛。为此，他俩还吵了一架，吵得我半宿没睡着。我睁着眼听着他们的吵架声，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几天后，小言敲门到我屋里来，垂头丧气。我说：“有事就说，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他脸色通红，思考良久后才说：“能借我点钱吗？急着用。”

我说：“借多少。”

他说：“五万。”

我没多问，低头拿出手机说：“网银转给你。”

小言看着我，眼中既有感激，又有不敢置信。他垂头丧气地说：“有钱了我就还你。”

三

当小言把红色马自达开回来时，我的心是崩溃的。饶是我安慰了自己千百遍，仍然难以抑制那种悲伤的情绪。是了，当你看着爱的人为了你之外的人付出所有时，那种感觉跟他拿刀捅你一下差不多。小言拿着车钥匙，跑到我面前，非要拉我去兜一圈。我告诉她彤彤不在，这样似乎不太好。

“怎么不好。”他拉着我的手向外走去，就像当年他拉着我一样。“我带朋友兜一圈有什么不对吗？”

对啊，我们还是朋友，只不过朋友这两个字，在我心里的分量着实太重。我们一起绕着二环路兜了一圈，最后开车去接加班的彤彤。得知车已到手，彤彤乐不可支，不过看我在车上，她的脸刷地一下就阴沉了下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彤彤翻脸如此之快。

回到家里，彤彤没有吃饭，晚上，他们俩爆发了争吵。我知道，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我利用周末时间找了中介，接待我的那位大哥倒是不负所望，当天就给我找好了住处。晚上，我收拾好东西，大包小包向门外拖。看我搬家，小言很是疑惑。他问我要去哪。我说我要搬家，房子已经找好了。

他想去送我，最终却在彤彤的注视下退缩了回去。

乔迁新居，离开伤心地，让我心情好了不少，我不再整夜整夜失眠，也不再吃不进饭。就连在单位里看见彤彤我都不再如以前那般别扭。

圣诞节前夜，彤彤来到我桌前，递给我一个包装好的苹果。自从她挖了我的墙角，这还是她第一次到我面前来，我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

她笑着说：“小茹，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小言和我并不合适。我们准备分开了，希望以后我们都还是朋友。”

我点点头，掠过她虚伪的笑容，我仿佛看到小言那颗破碎的心。

四

从那以后几个月，我都没再见到小言。

情人节那天，我终于在楼下看到捧着一束玫瑰的小言，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脸上表情严肃，似乎在执行一项不可亵渎的任务。当我看见他在彤彤面前单膝跪下时，我竟然感动的热泪盈眶。但当我看见彤彤甩手拒绝远去后，当我看着他萧瑟的背影时，顿时愁肠郁结。

我奔下楼，拉着他的手，向远处奔去。

晚上，我们坐在第一次正式约会时的那家餐厅的角落，四目相对，沉默不语。很久之后，小言才说道：“她说想和我做朋友，但我不能。看见她我的心就如碎了一般疼，如果做不了她的爱人，我宁愿当做从来没遇到过她。”

“所以你才想去挽回她？”

他点点头。“然后呢？”我问。

“没有然后了，我再也不会见她了。”

我久久地沉默着，心里五味杂陈。我在想，小言哪小言，你现在的感受何尝不是我一直以来的感受，你知道我为了你的一句朋友，度过了多少个心碎的夜晚，淌过多少泪，伤过多少心。我为了你的一句朋友，抛弃了多少快乐和自尊。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的是，分手后，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做朋友。不见你，心就不伤，心不伤，人生就总是满布希望。

“对不起，小茹。真的对不起。”小言哽咽着说。

“别，别说对不起，朋友之间不用抱歉。”

他看着我，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掉在桌子上。

我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我喷你一脸水吗？像极了你现在的样子。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经历这么多事，你竟然还是个白痴。”

听了我的话，他低着的头缓缓抬起，脸上泛起笑容，他说：“没错，我是白痴。但你还是当初坐在我对面的脑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