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纪行

他们说我可以把写在朋友圈里的短文当做作业上交,我觉得不行。那些东西是端着文艺的架子写出来的,分不清是肤浅还是深刻,又说得不甚明了。我心中理想的纪行其实是一篇流水账。尽管在落笔之初我并不知道它会成为什么样子,是否虎头蛇尾草草了事,但我会尽全力复原五天里的一切,是对自己的不辜负,是未来光阴枯萎、岁月老去之时留下的最后影像。

1

尘埃落定之前,这项活动曾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命途多舛。从五月底调整到七月放假后,又在五一假期延长至四天后安排到假期里,最终却变成了在期中考试之后,五一假期之前去研学。

皆大欢喜。

目的地是湖南,故地重游,我的兴致本身是比较低的,最后一个作出去研学的决定。然后生活便继续被循环往复的日常卷走了,直到那个日子的临近。期中考试的最后一门在兵荒马乱中结束,回宿舍收拾行李。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心情,可能是因为“红色研学”的称号高悬头顶,便想到无论去到哪里恐怕都避免不了形式主义,那样的旅行又有什么可期待的呢?就这样匆匆地在动员会上走了过场,收下记着全班同学手机号码的分组名单,目睹了对面小区的起火,浓烟滚滚,然后乘在大巴车上,亲眼见着它缓缓驶出了魏公村。

下了大巴车,很自然地帮忙取行李。抬起头的那一刻,面对铺天盖地的绿山,一种神奇的感觉油然而生。或许那就是所谓的既视感,我开始一遍遍和身旁同学感慨“好神奇啊”,他们问“为什么”,却又一时语塞。后来我意识到这种情感产生的原因了,总结为“角色认知错位”,简单翻译一下就是,和同学们一起坐火车实在是太有趣了啊。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在嬉笑打闹,拎着的行李箱花花绿绿。随后浩浩荡荡地填满了候车厅,在这里开始第一次清点人数,从此牢牢记住了男生30人女生25人。火车上经历了一番换床位的风波,几经辗转我从上铺换到了中铺,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因为没有一个人拿到的是下铺票。整个车厢都被我们班的同学填满了,于是我在看书累了之后开始到处闲逛。火车上信号不稳,开黑受到了很大阻碍,少年们掏出了桌游纸牌打扑克,也有玩三国杀的,将被子垫在一对床铺中间硬是搭出一张摆放卡牌的桌子来。去老同学处串了车厢,玩了两局单机游戏就睡下了,无言到天明。

次日,一夜硬卧让人浑身酸痛。同学们起得都太早了,而我还是七点钟自然醒,醒来的时候车厢里已然大亮。下车后长沙的气温是当头棒喝,既热且焖,又是南方的潮湿,空气连动都不动一下,风更是无妄之谈,整个人快要窒息过去。早餐后直奔第一师范参加开营仪式,请了各班的小记者和安全员上台自我介绍。从这一刻开始各班之间的battle就开始了,尖叫一个班比一个班响亮,声浪快要掀翻这脆弱的建筑屋顶。轮到学委的时候我们开始疯狂鼓掌并且一直不停,直到她再三挥手。少年们拍手时不由自主露出的笑容却不知道被谁看见,又被谁记录下来。

仪式过后参观第一师范,听了许多少年毛主席的故事,有些耳熟能详。导游是个和我们同岁的本地女孩,唱了一首听着很舒服的校歌。就在参观的时候,也许是我手贱,在微信里看到了没被撤回的数学成绩,映入眼帘的是十个满分和自己名字前那个40+的数字,瞬间一盆冷水浇下来,剩下的时间除了叹息着摇头便是走神。在去往张家界的大巴车上,语文成绩也下发了。那时候窗外是绵延的湘江,我突然有那么种冲动,觉得不如跳下去得了。

当然最后还是没有做的,只是默默地写下:人间大梦一场。

晚饭以后去看的魅力湘西,从在剧场外排队开始就觉得熟悉,等到两个主持人上台的时候就拍案确定这是三年前看过的表演。但我依然看得聚精会神。说实话,来到民附以前,我对这些南方少数民族绝对是一头雾水,甚至连《边城》也没看过,不知道《翠翠》这个节目到底在讲述怎样一种情感。故地重游的意义可能正是从这里开始渐渐显现出来了吧。

从剧场出来以后开始落下小雨,细而密,从光源处能清晰地看到轨迹。我一边招呼同学来站队一边看雨,没有打伞,不知道这场雨只是个开始。宾馆的设计和清洁都是上佳,没什么可挑剔的,把衣服洗好晾好之后又玩了一会儿手机就睡下了,一天就这样匆匆地结束。

2

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告诉自己已经身处湖南。舍友早已起床,我也踩着点穿戴整齐。上午的去处是武陵源。这一处森林公园彼时便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虽然一路上都是靠走的可是一点也不累。拍了很久很久的合照,我们才得以一窥武陵源的真面貌。天略阴,因此植被的棱角清晰了许多,盛在眼底的景象有一点过曝的发白感。刚开始有些冷,缩在外套里,走着走着身上就热起来了,袖子也被卷起来。金鞭溪的水一如既往得清澈,山林里只有风声,汩汩的水声间依稀夹杂着几分鸟叫声。所有的一切都太干净了,让人觉得以后有钱了来这里买个房子隐居起来也未尝不可。和同学们一并出游的乐趣还有一路上没完没了的聊天,插科打诨,笑声从未停下,虽然我早已不记得说了什么无营养的内容,却记得有震惊有新鲜曝光的经历,有每个人最最真实的感受。我渐渐地能体会到不同的情感了。

队伍走着走着就散开了,校服就像保护色一样,融进去再也找不到。

这一次有所不同的是,我们终于可以下到溪水旁边了。美其名曰“检测水质”,实则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玩水。踩着长满青苔的石块,冒着滑倒的风险,颤颤巍巍地向更深处走却跌在水面上湿了鞋子,好在我发觉向更深处走的路径被堵住了之后就遛回栈道上拍视频了。后来也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猴子,听班里“摄影三人组”之一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猴子把相机叼到最高的树上取不下来的恐怖故事之后对它们是敬而远之。

来湖南之后最初几餐饭都是相似的。清水煮面,小黄鱼,鸡蛋羹,海带汤。一路走到快两点了才吃到午饭,下午又匆匆地赶往黄石寨。上一次来的时候我根本分不清天门山、黄石寨、杨家界、袁家界的区别,觉得反正都是山,在山顶上走走走,看到的景致也是相似的,都是远方的蓝天和山。然而这一次从坐在索道上就发生了意外,随着海拔的升高,吊厢外突然变成了纯白的,是一点东西也透不过的大雾,能看见的就只有面前的同学和吊厢顶端的一小段钢丝。本来是开玩笑的,这下倒好,我们真的飞起来了。

山顶的雾气更是大得在树上凝结成了水滴,晃一晃露水滴落下来浇别人一身,我们总是做着这样的恶作剧。踏上熟悉的观景台却也什么都看不到,白茫茫的,所有东西都隐匿在云深不知处了。而我的恐高还是没什么进步,面对有裂缝的栈道时连动都不想动一下,步伐僵硬地搀着石头走了过去。自然山水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啊,就算风景其实重复单调,因为大雾的缘故也没能看到壮观的青山,可是那些令人烦躁的事情突然就被抛在脑后,抛在清风里,被熟稔音色的谈笑声冲散了。除此以外留在我记忆中的便是无尽的绿,浓墨一般,化不开的黏稠。

从武陵源走出去的时候看到一棵树上挂着两种颜色的叶子,正要惊奇地开口却被告知白色的其实是花。

晚上的时候被为姐拉过去和男生们玩狼人杀。其实在此之前我只玩过一次,所以一开场就茫然了,理科生们一个个发言缜密坚定头头是道,误入了这种神仙局我就只能不停地过过过。可是我依然觉得很有趣,聚会游戏本身就是为了快乐为了消磨时间啊,我并不想出门在外还要没完没了地看着手机打发宝贵的时间。事实上,男生夜晚的活动分为两种,玩桌游和锯人。后者我并不想说太多……我是不会忘记初二那年班上的后门坏了三四次的。全世界的男生都喜欢玩同一种游戏。玩桌游的又分为玩三国杀的和玩狼人杀的,林林总总,反正总能找到你想要的那个房间,加入新的“窝点”。老师推门查房的时候十几个人蹭的站起来,把她吓得瞠目结舌。我也躲过了查作业,研学手册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写。那天晚上十一点钟就散了,我本来还觉得晚,哪知道那其实是散得最早的一天。

故地重游,其实还是让人感到开心的吧。

3

一早出门时便撞见了小雨,也许是在暗示这将是伴雨而行的一天。在辅导员的强烈要求下我穿上了最暖和的衣服向天气低头,而最后的倔强便是不戴帽子也不打伞。在山脚下和老同学玩闹,看着“相机三人组”之二互拍,淋着雨吃完了当地同学家长买来的一个苹果,去排缆车的队。这里真是叫人印象深刻,上一次来的时候我便足足排了两个小时才下山去,依然累得没力气去恐高了。这一次却还快一点。然而变故又生,我没能和班上的同学坐在一个吊厢里,而是分到了几个夕阳红旅游团的阿姨。我说:“我不去。”然后被工作人员推了上去。雨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面对着亚洲最长索道,窗外先是城镇,街道,火车站,然后渐渐拔高,变成了农田和山林,最后“哐当”两声同样也隐进云雾里,同昨天一般车头彻彻底底的纯白将整个吊厢包裹了。如果没有经历过你是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纯正的白色的,白色里什么也没有,好像一堵墙,又好像一个异次元的世界。那时候我不知为什么有些难过,听着雨还有隐隐的雷声,然后开始流下眼泪。我觉得人类实在是太奇怪的生物了,他们嫉妒又不肯付出努力,躁郁又拒绝走进阳光里,偏执又不想听从别人的话语,脆弱得一触即碎,崩溃只在瞬间。自己彼时是被怎样的一种心思攫住了,是委屈还是孤独,我说不明白。

下了缆车,雨愈发下的大,眼帘里是五颜六色的雨衣,人们穿的都是同样的衣服。起初我觉得没有那么冷,也不大伞,也不戴帽子,不一会儿头发就湿了,然而这样人才能清醒。和前面的同学聊了一会儿之后眼前出现了岔路,步伐突然停下——把导游跟丢了。好家伙,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都停了下来,主要还是因为大家都穿的雨衣而不是校服,不再能清晰地一眼望见同伴。不久导游便找了回来,于是我们重回栈道。

雨天里更是什么也看不到,大雾里千米之上的山峰仿佛就生在平地上,只有峭壁上突出的树枝能让人想起其实是在山顶,我们正在山崖边上行走。栈道被隐藏在雾气中,犹如一座座仙境之桥。只是雨伞和雨伞打在一起,又刮到身畔的树枝,走路也跌跌撞撞,怎么看都很狼狈。天愈发得冷,吹得人瑟瑟发抖,面对自己颤抖的双手,我也只好将手机收到包里,再也没有拍什么照片。而“拍照三人组”却仍然执着地拍着照片,他们的镜头甚至没有防水层……只能佩服一句“勇士”并致以最诚挚的感谢(虽然还不知道拍出来的到底是硬照还是表情包)。

快到玻璃栈道的时候,雨突然倾盆而下,唰啦啦地冲洗着山体和脚下的石块。所有的倔强和骄傲都土崩瓦解了,连忙撑开雨伞,雨水也依然顺着冷风向领口里灌。摇摇头,有点无奈地前行,都冻得瑟瑟发抖了还要装出一副不冷的样子。得益于天气,天门山上游人极少,再不复上次来时人挤人的场面,不知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行。玻璃栈道上积满了水,穿着鞋套踩上去直接淌湿了鞋子,冰凉冰凉的。走过去的时候步履匆匆,栈道下方除了茫茫的白就是乱糟糟的枝杈,如果心理不作祟的话其实不会感到害怕。

从玻璃栈道上下来之后看到大屏幕上在滚动拍的照片,景区的人问我要不要,我问“多少钱”,他说“二十一张”,我犹豫了一下,脑子里无非是一些“又被坑了”、“没什么用”之类的话。他又问“要不要”,我连忙点头如捣蒜:“要要要,能微信吗?”贵就贵吧,坑就坑吧,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景区拍照的意义,有一些角度除了景区里的人外无人能拍得到,更何况即时出图要的就是那一刻的喜悦。我伸出颤抖的手从书包里翻出手机,颤巍巍地解锁了Face ID,然后呼唤身边同样在看照片的大师:

“快快快,帮我解锁一下,从屏幕底下滑。

“点开微信。

“扫一扫,付款,20。

“谢谢谢谢。”冻得通红的手把手机收回去的时候,照片已经放在桌子上了,又轻又薄。身后的男生看完后说“我眼睛什么时候变这么小了”,恰巧相机组的同学在给他拍照,我说:“听到没有,把他眼睛拍大一点。”

天实在太冷了,风景和同学们的轮廓都融合成了一面。我们排队坐穿山扶梯下到半山腰,却在踏出扶梯的一瞬间就被震撼了。半山腰处雾气终于散去,寰宇猛然宽阔起来,能看得到若隐若现的青山,雾气在其上蒸腾,仿佛某种生物的吐息。这里同样也是一个风口,雨衣哗啦哗啦地被扬起来,和嘴角的笑容一起,永恒地定格在相机里。这种震撼实在是文字说不清楚的,文字太感性,虚无缥缈;相机也说不清楚,因为它是完全理性的定格。所以我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记忆,然而记忆又是最不牢靠的东西。当时天阴着,有风有雨,眼前到处都是兴奋的同学和他们花花绿绿的雨衣,二三好友聚在一起和天地、青山合影。在这里说话要靠大声喊的,雨水已经成了一切动态的背景,从天而降,无孔不入,仿佛成了生在体内的一部分。

以前做什么事都执着地追求所谓“意义”,其实并没有必要,它也许只是望见山脉时内心的恒久沉默。

下山时同学们大都疲惫得不再开口,任凭大巴在盘山公路上九曲十八弯。而我很羡慕张家界旅游业开发的完备,拥有极佳的资源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配套游览设施的齐全。这确实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里,晴天也好,雨天也好,都有它独一无二的美的瞬间。

来过天门山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后悔过参加研学。

4

纵然已经如此忙碌,下午的行程也不会改变。在土家山寨里磨豆腐打糍粑,又看到原本安排好的露营地和野外烧烤因为下雨而取消,感到说不出的难过。溶洞餐厅确实新鲜,我们在此逗留许久。晚上乘大巴车回酒店的时候雨突然又大了起来,像狂乱的鼓声,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让我想起七月北京的大雨。拎了箱子冲进酒店的我们都淋得像落汤鸡了,而临时改换的酒店却很高级,在地图上也被定位为了别墅度假村,每间房都有阳台,能听到雷声在耳畔不时响起。雨大归一码,狼人杀不能停,茫然了一晚上之后我总算会了那么一点,不至于把把都输了。那天晚上担心舍友等的太久我提前溜掉了,回去之后听着雨声安心地入睡。

第二天我们就乘着六个小时的大巴车离开张家界去韶山。其实从这儿往后就没有太多可期待的了,湖南最秀美的山水在张家界,最风情的文化在凤凰,其他的景点实在乏善可陈。漫长的车程,先是补觉,然后开始惊险刺激的猜数字唱歌环节。之后合唱了班歌,然后开始震耳欲聋的红歌轰炸。在韶山参观了主席故居,随后去敬献花篮,朗诵了一首诗词。整个过程很快就结束了,我们又乘大巴车回到长沙。总结一下这就是坐车的一天。

落地长沙,先召开闭营仪式,每个班要出一个节目,我班自然还是合唱班歌《夜空中最亮的星》,依旧是学委指挥。我们穿着校服站在简陋的台子上,没有队形,没有灯光。但我觉得我们唱的很好,连129时没能接上的部分也奇迹般地合上了乐。然后我便准备在台下面摸鱼了,结果突然被点名:

“最佳纪律奖。”

我回想了一下三天查房两天不在还有作业一笔未动这些光荣事迹,一脸问号地上台拿了证书,开始思考小飞侠随机抽取器在这件事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

本以为仪式就要落幕了的,突然主持人点名了我们班一位男生上台。当时我们所有人包括他都是一头雾水,直到主办方给他递上一个蛋糕——原来是因为他在研学期间过生日。这真是一个惊喜啊,四个班的同学一齐唱起生日歌,用挥舞着开启了手电筒的手机,温柔地。台下男生们大喊着“锯了锯了”“计划有变”这种魔鬼发言。后来我在楼梯间看到他双眼通红,我想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应该还是感动到无措吧。如果说在此之前我对主办方还有什么微词的话,那么现在我可以说,他们办的研学很好,我很开心。

那天晚上大家都太兴奋了,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男生们在宾馆里跑上跑下地寻找目标,而我只是想团一个桌游局,于是跟着另一个姑娘去她房里等。她订了外卖小龙虾,十一点多的时候我们拎着外卖上楼,然后开始一盘又一盘。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何谓“一直熬夜一直爽”,自己一个人时是没法熬夜的,只有和同学一起才能熬得动夜并且越晚越清醒。玩了几盘,一点。又玩了几盘,两点。有两个人回去了,不要紧,情绪高涨地继续,转瞬三点。他们说第一次熬夜的人会特别爽,是的,我强烈赞成这句话,如果大家都在,以那个时候我的状态,即使通宵也没什么大不了。尽管微表情被熟悉的人给分析了个透彻输了一晚上,但是不辣的小龙虾也还是挺好吃的。玩到最后基本上大家都开始神志不清扔掉逻辑,我直接带左手边玩家出局,可她的发言却连一个字也不记得了。诸神黄昏玩了三局之后城哥说想玩三国杀,然而人太少再加上有人不懂规则,桌游局就这样散了。考虑到现在实在太晚,我又不好意思打扰早已入睡的舍友,便跑到三人房里借宿去了。凌晨四点的时候我在落地窗前眺望长沙,街上车流稀落,恍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座太大的城市,相较北京的不夜,这里的夜晚还是安静的。在这里留下我最接近通宵的一次纪录,是临走前的疯狂吗?我不知道。

躺下之后又失眠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六点半的时候酒店叫早,铃声响的第一下我就醒了,人是清醒的无疑,然而虚的慌,走路开始不走直线。在湖南大学和岳麓书院匆匆掠影,我也并未太多观赏,只记得风景秀丽怡人,是散心的好去处。在车上一直补交,也摇摇晃晃地到了高铁站,一瞬间从梦境里被惊醒。原来研学的日子这么短,一眨眼,大家又拎着箱子走在站台旁了。在朋友圈里写下“赏味期限:十小时”,那时是下午两点半,距离十点半其实只有八个小时了,而我算错了时间。高铁上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独立的座位阻止了继续开桌游的可能性,而我下一次去玩这样的游戏也不知道将会是何年何月,毕竟我身边很少会一起出现那么多人啊。那时候和我一起玩的可能也不是身边这些人了吧。我现在必须避免去想这些事,否则我会控制不住地感到难过。

5

那天晚上我写下:“如果这是一场梦,我愿意永不醒来。”然后我没有回家。

因为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没有永不醒来的梦境。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梦,我想亲眼看看它是如何醒来的。

而它是这样醒来的:高铁准时无误地停在车站,我们爬上了最后一班大巴车,它停在和字碑前面。我们一个一个拎走自己的行李,然后回到宿舍。眼前又是每天都要见面的一切,我又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了,从云端坠落,重新踏上实地。

我可以非常清楚地确定,这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研学旅行了。我才十六岁,就已经经历过需要用一生去追忆的事,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我只报了五分的期待,这场旅行却以十二分来回报我。

在这场独一无二的旅途中,每个人都收获到了某种东西,像是雨中最美的回眸、不再错拍的心跳。而我明白了,纵然人类是如此奇怪的生命,脆弱,嫉妒,躁郁,偏执,一瞬间便会崩溃,可是他们也会兴奋地辗转反侧,在某些特定的景色被框在视野中时感到由衷的快乐,连嘴角勾起也不察觉。宏观尺度下的所有东西都是流动的,是风,是屋顶上的雨水,是湿润的雾气,是人们的呼吸,是一颗颗心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剪辑的时候我选择forget me not作背景音乐,视频片段被我一个一个点开来看,尽管才过去两天,我却觉得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了。隔着朦胧的屏幕,什么也不真切。记忆真是永远、永远也靠不住的东西啊,长夜将近,梦醒,日出,黎明。

高一的时候语文老师讲过对写法,说作者写下旁人对他的情感,其实是他对笔下那些人的情感。我深以为然。

那么,

湖南,请不要忘记我

少年,请不要忘记我

十六岁,请不要忘记我。


“请不要,请不要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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