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凛凛跟她的肩膀,几乎是挨着的。
一阵眩晕感过后,凛凛走回到品牌商面前,说不好意思,要不我们下次再详谈吧,那边是个熟人,我得去打个招呼。然后她很缓慢地,走到女孩身边,力道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我是傅开凛,你想捅什么,直说吧。”
女孩一脸惊恐。
整个过程难堪得,让我不想了解,也不想多加叙述。我知道的,是那晚凛凛回家,跟杨宗南冷静地谈了番话。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坦荡又亲切地看着她,甚至有心思问:“好玩吗?你没有被太阳晒伤吧。”
凛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好久,他突然无奈地笑笑,起身开了瓶起泡酒。桃红色的液体倒进杯子里,折射出两个小小的人影。凛凛脊背笔直地坐在沙发上,他坐在她正对面,手按在她膝盖上。
“凛凛。我对你付出的,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值。”
她没能忍住鼻子里发出的嗤笑。“最大值?连起码的忠诚都没有,说是最大值?”
“不是这样的。”杨宗南声音很平稳,很耐心地给她阐释他的理论:“你对这段感情的要求,可能是80分,你觉得彼此忠诚,只是及格线而已。我达不到你的及格线,可是,我也付出我百分之百的努力了。这一part的要求,我或许满足不了你,那其他方面,我可以来补。凛凛,我想在你面前做个好人的。你要相信我。”
她死死盯着他,想从他眼神里找到一点挣扎,但什么也没有。在他恰到好处的无奈和镇定面前,她的愤怒悄然退去,留下的,是满满的困惑。凛凛像一个小学生面对一道奥数难题一样,满心疑惑地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能努力做到忠诚?”
杨宗南不说话。他耐心地用手心捂热她的膝盖,然后留下一句,天冷了,你别穿那么短裙子了。
这才是真正的无赖。他压根就没想辩驳,也懒得许做不到的承诺。他明白地把底线亮出来,你只能选择要么走,要么屈辱地留下。
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是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说,她喜欢大流氓。
我问什么是大流氓,她想了想,告诉我,就是那种上床的时候也不说我爱你的人。
我真是低估了杨宗南。他这份素质,足够去蹲监牢了。
杨宗南说完就走了。我不知道凛凛那一晚是怎么过的,第二天早上,她破天荒地,出现在他家楼下。杨宗南穿着睡衣下楼,就看见她眼睛肿得像核桃,执拗地望着他,说,你试试看好不好,你试试看对我忠诚,好不好?
他心里一阵叹息,眼神却越发温柔。他摸了摸她的脑袋,头发很柔顺,可是额头上还有毛茸茸的碎发。他想,其实还是个孩子呀。
隔了好一会,他终于小幅度地点点头。她却像听到什么重大承诺一样,破涕为笑起来。
这个约定,是他们彻底崩坏以后,凛凛才告诉我的。起先她谁也不肯说,守着一个隐患却要装不知情地微笑,就像抱着一颗炸弹睡觉。
她后来也不打算告诉我。是杨宗南外面的人太多,她一个人解决不过来了,得拉我做助手。
这大概是我干过最憋屈的工作了。我帮她查那个女生的背景,来历,住哪,除杨宗南外,还在跟谁来往。这些女孩的很多信息,都是捏造的,而且编得很没有逻辑,常把我看得一愣一愣。凛凛把她的商业才干,全用在了对付这些女孩上,有的是恐吓,有的是专爆对方黑历史,最吓人的一次,是她让我找个会ps的,伪造一个女孩看妇科的病历,然后轻轻巧巧地,丢到了群里。
她确实吓退过好些女孩,可是谁能从这些事情里全身而退呢。社交圈里盛传,杨宗南有个身份不明的女友,凶悍狠毒,一门心思打压他的新欢们——可是她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半只脚都没跨进门槛呢,就想抬出正房的架势来?
凛凛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双料笑话。
我都知道的传言,她不可能听不到。她从前混的那个圈子,开始有意无意地排挤她,再没有人来她家狂欢或者落脚,尽管她现在住的房子,比从前宽敞明亮许多,也没有人再递给她资源,大家不出声地等,等她被彻底抛弃,然后有自知之明地消失。
凛凛不是没感觉的,她是喜欢热闹的人,于是她托我,组织了一个校友局,想重新组一个小圈子。
已经入冬了,我就在一家港式火锅店订了包厢,能容纳八九个人。凛凛坐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好像空调对她毫无用处,她不声不响地听众人聊八卦,仅有的几个动作,是替身边人布菜,捞虾滑。她不像个主人,倒像一个,拼命挤进来的客人。
快到尾声的时候,凛凛有事要先走,走之前把卡塞到我手里,属意我买单。我让她放心。可是凛凛刚关上门,我身边的学姐就朝门口努了努嘴巴:“被甩了?”
我被她这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惊到,下意识地摇摇头。
“少骗人了。被甩了吧,原来的交际圈子也混不下去,所以找我们这些人,想重新营造众星拱月的假象。哎呀这个人啊,就是不能虚荣,攀高枝,跌伤的可是自己。”
“xxx你够了啊,今天还是人家请客呢。”对面的男生出言提醒。
“请客归请客,不能拦着别人说实话啊。光有钱有什么用,傅开凛现在,不还是凄凄惨惨一个人,得费心巴拉来讨好我们。”
我真的听不下去了,把湿巾纸用力往桌子上一拍,用我所能表现的最阴沉的声音跟她说:“对——钱没用,那你也努力挣点钱吧,至少买个好一点的A货。这个太假了,假得我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结束后我去凛凛家找她。从楼下看上去,整个房子都开着灯,亮彤彤的,我拿着备用的卡刷开门,却看见她一个人跪在地上,使劲擦大理石。
她看见我,没什么表情,继续手上的动作:“都送走了?”
“嗯。”
“今天的和牛不行。”
“嗯。”
“不过他们也吃不出什么好坏。”
“嗯。”
她说一句,我应一句。就这么僵了一会,她扶着腰站起来,我看到她膝盖红红的,她回头看了圈自己的擦过的地,有点满意地笑了,问我:“还不错吧?”
“嗯。”
“你怎么了?”
我靠近她,想从她手里夺过抹布,我说:“以后我们别请他们吃饭了,行吗?”
她笑起来,很轻快地点点头,可是却手却悄悄使劲,扯住了那块抹布:“不请就不请。这么点事,你搞那么吓人干嘛?花的也是我的钱,你心疼什么?”
我不答话,却加重了手劲。
我有点生气,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气什么。可能是气那个女生奚落凛凛,也可能是,我讨厌那个以同样刻薄口吻回敬她的自己。
我觉得我在快速下坠,更诚实点说,被凛凛拉着,快速下坠。我每天跟她在情绪的黑洞里打转,我们跟一群压根没见过面的女生较量,用一切阴招损招,然后我目送凛凛去跟杨宗南约会,看她回来,给我说一些两人相处的细节。
我很烦。
我把食指在抹布里绕了一圈,然后一点点地,往我这边扯,我努力不让自己眨眼睛,让整个人看起来更有说服力:“凛凛,分开吧。你图什么呢?”
她冷笑一声,撩开了手:“为什么要分开?我图高兴,行不行?”
“你真的高兴吗?你不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每天一醒来就想着怎么对付他身边的女人,可是她们配吗?杨宗南就是个坑,你干嘛睁着眼睛往下跳呢?”
凛凛走到沙发边,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上面,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猖狂:“我乐意啊。我就是喜欢搞定难搞的人,填平一个个大坑。我人生迄今为止太成功了,所以我要迎接这么个挑战,你们怂,知难而退,我要精卫填海。行不行?”
这个对话让我觉得空前疲惫,我不想再说下去,借口期末有报告要赶,直接打车回了学校。

我们再见面,就是在我家了。我大四没什么课,通常都孵在家里,很少见人,养了条狗。凛凛来杭州办事,顺便,来看我。
她比从前更瘦了,我们俩坐在客厅里,看小狗在脚边自顾自玩耍。
我说我分手了。她说哦。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指了指我小腿说,你去打个针吧。
“什么?”
“你小腿肌肉轻微外翻,不好看,去打个针吧。”
“……我说我分手了。”
“我知道啊,”她一脸好笑地看我:“那不然我说什么呢?你能找到更好的?你这个人傻乎乎的,连什么是好都不知道,去打个针吧,腿就直了。”
“我不需要。我觉得这样就挺好了。”
“好?”凛凛指了指我脚边的小狗:“你们家狗一直在追自己尾巴,这是自咬症吧,你少装了,狗都快被你养抑郁了。我跟你说,要你自己走出来太难了,变好看点,比什么都强。”
谈话再次陷入僵局。我起身,在地上给小狗撒了一把狗粮,然后像观察实验结果一样,一动不动地,看它把狗粮一颗一颗,舔入腹中。
“我跟杨宗南分手了。”
“真的啊?”我蹲在地上回头看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惊喜。
“嗯。”

凛凛曾以为能跟杨宗南维持一种复杂的和平的:他偷偷约会过什么人,她装不知道,她到底对他的女友们做了什么,他也扮作不知情。她以为一切动作都在桌子底下,桌面上,他们仍然可以是海阔天空什么都聊的一对璧人。
可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桌子底下的气氛,总有一天,会感染到桌面上,她看他的眼神里,有多少怨毒,他说话的语气里,什么时候掺入了防备,这些都不由他们俩说了算。
事情越来越糟糕。
杨宗南只要一把手机屏幕盖在桌子上,凛凛的眼神,就会不自觉地往那飘。
而凛凛那些小动作——喝汤的时候皱一皱眉,站在台阶上两级高的地方,张开手臂要他抱,以往他觉得很可爱,现在,却怎么看都像一种表演。
他们以为自己能开创一种新的感情模式,然而最终不能。


那天他们俩吃brunch,这两个人都晚睡晚起,真正用餐已经是下午一点。凛凛拿叉子对付盘子里的班尼迪克蛋的时候,听见杨宗南说,我们分开吧。
她仪态很好地停下来,注视着他。
杨宗南手平放在膝盖上,这个动作通常会显得很局促,但凛凛说,他在那样的情况下,仍然是无奈又镇定的——好像他真的为这段恋情努力过一样——他宣布结局说:“傅开凛。我怕了你了。”


其实分手后他们还是有联系的。凛凛说那是商务往来,放屁,我偷看过他们的聊天记录。一会是别扭的挂念,一会又互相咒骂。发泄完恨意以后,再继续关怀对方,凛凛劝杨宗南早睡,他说,你少抽点烟。
这段时间不是没有人追过凛凛——光是我晓得的,就有好几个。凛凛很乐意给我讲,她跟那些追求者之间的故事,她说这一个不错,那一个,仿佛也可以。但她就是谁也不答应。

我有点明白那种感觉。像什么呢,她像是一个留驻孤岛上的人,岛就要被淹没了,很多艘船开过来接她,可是这些船,并不能催促她离开,反倒助长了她留守的决心——她可以一遍遍跟自己说,没事,再等等,反正还会有船过来的,我想走的时候总能走得了。
有个很有名的故事,叫尾生抱柱。说一个叫尾生的人,与女子约定在桥梁相会,久候女子不到,水涨,他抱着桥柱而死。世人都赞他诚信,我却偷偷想,这个尾生,也是一个心存侥幸的人。
如果真的知道会死,他仍然会等吗?恐怕不见得。他只是觉得,自己总有办法逃脱的,那就不妨再等一会。
直到再也没有机会逃脱。

但我懒得跟她讲这些。傅开凛不喜欢读书,对一切寓言故事嗤之以鼻。我只是在她给我一遍遍吹嘘那些约她的青年才俊时,抛给她,曾经她问过我的问题: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好的吗?”



但命运连沉溺于“等等看”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凛凛的爸爸住院了。是肺癌复发。
她回武汉的前夜,我坐高铁去上海看她。家里灯仍旧全部亮着,我没有用备用房卡开门,而是按了门铃。客厅中央摆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真的很小,18寸的,里面只放了一些洗漱品还有日常衣服。
我问她,你是去去就回吗?
她摇头,说恐怕要呆很久了。在上海买了那么多东西,医院里,全用不上。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我说,这一次复发,谁也没想到。
她说她爸是在她初二的时候得肺癌的,家里在荷兰买了块地,没什么现金,只能到处借钱。她被送到外婆家,她妈呢,每天穿着高跟鞋,来回在医院和单位。她说你知道吗,那个医院真他妈不是人,坐一次电梯,要收两毛钱。放在平时,两毛钱不算什么,可是那时候我们家都被掏空了。我爸的病房在八楼,我妈每天踩着高跟鞋,爬楼梯,她的小腿肌肉,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在那之前,我妈可不懂什么叫理财,家里的钱全由我爸安排。他在医院里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拼尽所有,也要把他救下来,可是,他活下来了,我妈又恨死了他。”
“我妈最没办法的时候,想到了卖上海的房子。07年吧,上海房价还没大涨呢,我妈就想卖掉给我爸治病。她顾不上我的前途了,她只想救我爸。”
“也是运气。我妈打算来上海卖房子的前一天,我外婆被车撞了。我外婆算是个知识分子,赔偿金数目还不错,刚好拿来填我们家的窟窿,所以房子就没动。”
“你说这个事情过后,我妈怎么跟我爸好好的呢,她觉得我爸的命,是我外婆换来的。”
“我爸痊愈以后,不能劳累,我妈就托关系,让他去学校教书。已经七年了,过了复发高危期,我们还以为没事了,没想到突然就这样。我妈说,是他问外婆借的阳寿到期了。”
我想抱一下她,可是凛凛突然指了指我的小腿说:“你就趁这段时间,去小腿打个针吧。你这腿跟我妈差不多,我看着难受。”
凛凛第二天去机场,上海大雨,航班批量延误。我困在教室里,问她说,有谁能过来陪你吗?
她说不用,不想见人。
然后一个陌生号码打过来,我躲到教室外接,是杨宗南,他问我,凛凛是不是出事了?
我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语气有点害羞,说,凛凛的朋友圈对他不可见了。
“…………”
我一阵头疼,但那一瞬间,我想,这可能就是命吧。他就是会通过某种奇异的方式,参与她的生活,所以我老老实实讲,凛凛爸爸肺癌复发,她回家了,现在在机场。


凛凛终于如愿把杨宗南带回了家。虽然场合有点不对。
据说杨宗南找了个酒店住,每天定时跟凛凛一起去医院探视,凛凛爸爸问起的时候,他想了想,说自己是她的男同学。
凛凛的爸妈都笑了,只有凛凛没有。她头埋得很低,他猜不出,她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其实他们俩,也就在武汉待了半个月。凛凛爸爸走得很急,这一回,他没给妻女添太多麻烦。
凛凛打电话告诉我消息的时候也没有哭,她说,活得要长,死得要快。他至少做到了一半,挺好的。
我说杨宗南呢,她说,被我赶回家了。
我轻轻“啊”了一声,她就不耐烦地反驳:“不然呢,他是要留在这披麻戴孝吗?”


凛凛回上海的那天,我去虹桥接她。她瘦得像个竹竿,皮肤变成了不健康的灰白色。我抢过她手里的拉杆箱,问她想吃点什么。
在一家生煎包铺子里,凛凛一口气,吃了两笼,放下筷子以后,她弯起嘴角跟我说:“以后我可就没有爸爸了。”
“没什么人拖累我了。”
“也没有人会拖累我妈了。她从前那些相好,都可以露面了。”
“人真是很奇怪,照顾我爸的时候,我妈每天只能歇两小时,照样蛮精神。人死了,仪式也没大办,她成日睡在床上,那样子,就是个老年人了。”
“就是在我爸病床前,我想明白了。我想活得高兴点,我想跟我喜欢的人,亲亲热热挽手,做两个天真快乐的小傻逼。我不想赌气了,这口气,能赌几年,赌给谁看呢。”
“所以你放心,我是真的跟杨宗南没关系了。我羡慕他,能一辈子犯浑贪玩,我不行,我这一回元气大伤,我想做个好人了。特别无聊,给男朋友发老公么么哒,不高兴了一束花就能哄好的那种人。”
“我累死了。我要睡觉。”
说完这话,凛凛就趴在油腻腻的桌子上睡着了。


其实老实说,后来她跟杨宗南,还是有联系的。可能是有共同的熟人,也可能,是杨宗南在应付其他人的空隙,突然想到了她。
凛凛也没有说得那么平静无波,我知道她一定还会纠结,还会难受,不然她就不会半夜点外卖,然后把外卖平台的红包发给我。
我也毕业了。我没有去打瘦腿针,有时在家盯着落地镜,就会开始思考,我的小腿真的外翻吗?
然后我们家狗就欢快地窜过来,我把它抱起来,狠狠揉它,然后把它放地上,问,我小腿丑吗?它重新抖抖身上的毛,给我一连串的摇头。

我跟凛凛说,我打算自己租个房子。她让我发过去理想地段和要求,说她来帮我找。我说不用。
我知道按照凛凛的性格,她一定会找个比我预算高许多的,她出钱补贴一部分,然后骗我说,嗯,就是你出的那个价格。
我不想麻烦她。
她很不屑地“嘿”了一声,像是猜中了我的心思。她说别傻啦,就凭你,你能找到什么房源呀,到时候被坑了都没处说。
其实我早就不是大二时候,被同学放了鸽子,只想灰溜溜一个人回学校的小姑娘了。跟她混了那么久,我也不是没有长进。
凛凛的故事远没有结束,但我之所以会写她,是我前两天清理手机,翻看她发给我的图片,很多,是她跟杨宗南,从前的聊天记录。
她知道我们都不喜欢杨宗南,所以从来不发两个人吵架冷战的截图,都是他们在兴致勃勃地计划去这去那,是杨宗南在别扭地哄她。这大概是我知道的,最凄凉的秀恩爱。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却希望我来替她认证,这是一个好人。

我想起来,她甚至问过我,我跟杨宗南关系那么僵,如果以后他们俩结婚,不找我当伴娘,我会不会生气。
我突然嚎啕大哭。

凛凛跟我们不一样。我们谈恋爱的时候,男朋友的昵称改来改去,好的时候是“猪头宝么么哒”,吵架了就是“傻逼别烦我”。她的聊天页面上,就是规规矩矩的杨宗南三个字。唯一能看出来的变迁是,早先他们好的时候,凛凛是把他放在微信置顶的,后来取消了置顶,再后来,她总是随聊随删——她说,总有一天页面上那个人要不见的,不如早点适应起来。

这些事情杨宗南全不知道。
有些进退挣扎,永远只有你一个人在捱,那个人,全不知道。


人究竟要错失多少秘密,才能安全地过完一生呢。

我22岁的生日,是跟凛凛一起过的。吹完蜡烛后,她问我许了什么愿,我一脸神秘,打死不说。
她就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就你图的那点东西,也要倚仗神明?
我不气不恼,笑嘻嘻地问她,那你想要什么呢?
凛凛的半张脸浸在灯光下,整个人像打了柔光,温柔又惆怅。她说我啊,我希望有更地动山摇的事情发生,有更让我欲罢不能的爱人前来,代替他,代替他来让我怀念。

那是2016年的6月26号。有风吹进来,所有的烛焰,都倒下同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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